(2月10日—2月14日)
【前情提要】1月29日到1月31日,我跟著援助物資運輸車跑了趟湖北、進了趟武漢,結束了一路的採訪後回到上海,我一刻也沒耽擱,馬上主動跑到單位已提前為我聯繫好的一處集中隔離觀察點,接受集中隔離,開始隔離的時間是1月31日,如今已解除集中隔離。1月31日到2月10日,我寫了三篇隔離筆記,今天是第四篇,也是最後一篇。
多年以後,我開車沿內環高架經過那座著名的大橋時,準會想起在隔離房內日夜遠眺那座大橋的14天。
2月14日,一個情深深雨濛濛的日子,我拿到了社區衛生中心出具的《健康觀察解除告知單》,和醫護人員告別,走出了集中隔離點,重新踏上社會。醫護人員給我發了個新的口罩,我透過口罩狠狠地吸了口空氣,溼潤中帶點甜味的空氣挾裹著新口罩上那股讓人心安的無紡布味,友好地鑽進我的鼻腔,讓人心醉。
我已出艙,感覺良好。這是我最後一篇隔離筆記,把我這幾天的想法心得和大家匯報一下。
製圖:邵競
敬酒
時間確實是不均質的——大家應該都有這種經歷,總感覺星期五的晚上比星期日的晚上要長一些。隔離的日子也是如此,最開始的3天,感覺比最後的3天要長不少。隔離到第10天以後,時間的流逝明顯加快,第13、14天更仿佛是一晃而過,總感覺太陽明明剛剛升起,怎麼一轉眼就天黑了。
我的心態也在發生非常微妙的變化。剛進隔離房的時候,我是非常大大咧咧的,帶去的免洗手消毒凝膠一開始好幾天都沒拆封,口罩也是隨手亂放,要出門的時候拿起來用就是。最後幾天裡,我的想法是,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岔子,體溫必須正常、身體必須舒適,馬虎不得,於是變得非常惜命,隨便拿點什麼東西後都會用免洗手消毒凝膠洗一下手,口罩也規規矩矩掛在高處。出門拿盒飯、扔垃圾,在走廊裡恨不得像古墓麗影一樣走Z字型線,以躲避那些看不見的「氣溶膠」。
足球替補隊員上場之前,會在場邊做做高抬腿、折返跑,體操運動員上槓之前會在手心裡擦點鎂粉。我在隔離的最後幾天裡,已經開始為回歸正常生活和工作做準備了,洗頭和刮鬍子的頻率都增加到每天1次,還把自己的手指甲腳趾甲都給剪了,端端正正,be a man。
羅素彼得斯:Be a man!
13號晚上,我開始歸置自己的行李,準備第二天離開。我進隔離房的時候還是冬天,出隔離房的時候,空氣中竟然已經有了些許春日的暖意。雨天,潮溼,滿屋子散裝行李,解除隔離這件事竟然有了點大學畢業清理宿舍的感覺,氣氛一度有些奇怪。
想著這半個月來的生活,我竟然有些感慨,很想喝上一點。放眼四顧,當然是沒有酒的,但是還有最後三包特侖蘇,於是就坐在窗前,拿著奶,插上吸管,朝著大橋和明月對影成四人,一口敬月亮,一口敬大橋,借奶消愁。晚上的大橋是發紅光的,兩個拉著斜拉索的巨大橋墩就像是身穿紅色鋼絲裙的芭蕾舞女,正在做那個經典的深蹲動作,修長的雙臂高高舉起,仿佛下一刻就要起跳……感覺自己好像有點醉奶了。
對影成三人
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點開音樂播放器,循環播放《鳳凰花開的路口》。人之將走,其屋也美,林志炫舒緩的歌聲裡,被褥、枕頭、牆皮、一次都沒打開過的電視機都仿佛在含情脈脈地看著我。不好意思,你們再怎麼深情看著我,我也得走。空氣中有暖意是好事,也許溫度一高,病毒也就跑了,這個酒店也將恢復正常營業,一切都將回到正軌。
紅毯
2月14日早上7:15分,醫護人員電話通知我,消毒工作已畢,可以下樓。
集中隔離點裡,每天早上都有專人在公共走廊裡消毒、保潔,如果當天有人解除隔離要離開,工作人員會把電梯和底樓大堂也一併進行消毒,嚴謹地確保解除隔離者踏出房門後途徑的每一寸空氣都是經過消毒的。進隔離點的時候,我走的是「汙染通道」;離開隔離點的時候,「汙染通道」變成了「消毒通道」,如走紅毯,如獲新生。
就是這種感覺
醫護人員同時叮囑,走了以後要把房門打開、房卡拔下後不用帶到大堂,不用「退房」,直接放在房間桌上即可,他們會馬上對房間進行整體消毒。
我戴上口罩、拿上所有的行李,通過長長的走廊,坐電梯下樓。酒店大堂裡,一根紅白相間的警戒線把「汙染區」和「清潔區」隔開了,還用易拉寶做了張「告知書」,放在醒目處,寫明凡來自湖北或途徑湖北的人員進入本市時應主動接受體溫檢測,自覺實施居家隔離或按照要求集中隔離觀察14天。
在大堂裡已經有3人在等候了,他們同樣也是今天解除隔離。過不多時,4名醫護人員從酒店大院的另一頭出來,走到空曠的院子裡,示意我們可以出去,到露天通風環境中辦手續。我們幾個準備同時過去,醫護人員示意,一個一個來。
最後的手續辦得非常順利:測量額溫、籤承諾書、發《健康觀察解除告知單》,然後就可以離開這棟樓了。《健康觀察解除告知單》由社區衛生服務中心蓋章,內容是:「您為期14天的集中隔離健康觀察(留驗)期已滿,根據您的健康狀況,現準予解除健康觀察。後續如您出現發熱、咳嗽等不適症狀,請配套口罩,及時至就近的醫療機構發熱門診就診。」,隨「告知單」一起發放的,還有一張上海市疾控中心的健康提示。
酒店大堂的玻璃門通常是關閉的,有人要解除隔離,保安人員會來開門。我們幾個剛走,保安就上前,把玻璃門又上了鎖,整個樓又恢復了封閉狀態。
走到馬路上,我感受到一種「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麼背上小書包」的奇異心態,路邊沒開門的福建餛飩王和楊國福麻辣燙都顯得那麼可愛。站在路口扭頭看了一眼朦朧細雨中的集中隔離點後,我打了輛車回家。
一花一草都是那麼美好
復工
回到小區,我發現小區門口停了很多排隊等生意的計程車,以往只有周末才會這樣。以前,下雨工作日的早高峰,頂上亮綠燈的計程車在路上就像恐龍一樣稀有,如今出門的人少,計程車司機便到小區門口拉生意了。
小區門口也設了崗亭,有身穿防護服的人量額溫。我把《健康觀察解除告知單》拿在手裡,萬一問起就出示一下,沒想到並沒有被問,量好額溫之後就進去了。
回家之後,第一件事當然是洗澡,第二件事是打開冰箱一口氣喝了一罐冰檸茶,喝得直打嗝。隔離房裡不缺物資,但沒有冰箱,我也沒有帶含糖飲料,有幾次我甚至異想天開想向酒店要點白糖,最終還是忍住了,沒有提這個詭異的要求。
隔離經驗:人在準封閉環境裡會想吃白糖
解除隔離後,我的身體指標絕大多數都非常正常,除了一個指標有異常——體重。不得不說,隔離點的夥食還是相當好的,早飯是包子和牛奶,午飯、晚飯都是兩葷兩素,十分豐盛,回家以後我發現自己胖了整整8斤。
其實出來以後想想,隔離點提供的設施和服務也是在不斷完善和改進的。比如最開始幾天,領飯全憑「聽聲辨位」,到點了門外有響動,就是飯來了。但到我隔離的後半程,每次有人送飯後,工作人員會打電話到房間,通知我們飯已到,可以出去拿。而且他們只通知午飯和晚飯,早飯不通知,便於被隔離者舒舒服服睡懶覺,非常人性化。這是一個很小的細節,但卻是一種「用戶至上」的服務,讓被隔離者不用再乾等,不用到點了眼巴巴通過貓眼向著走廊觀望。整個隔離點裡多的時候有七八十個被隔離者,目前還有三四十個被隔離者,也就是說光這一件小事,就要給工作人員每天增加上百個電話的工作量。
雖然隔離點之外的世界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飯店多不開門、高架暢行無阻、單位食堂只供應盒飯、到處都有人拿著額溫槍對著你,但非常奇怪的是,我剛到家,房產中介推銷房子的電話就順水推舟打進來了,讓人懷疑他們有諸如衛星定位之類的高科技。掛掉房產中介電話之後,我心裡無比欣慰,畢竟這通電話代表他們也復工了。時間還在流淌,生活還在繼續,一切都會正常起來。
小區裡的花兒開了,一切都會正常起來
隔離,是一種「非常態」。我的隔離房,其實是一個微型的城市;我解除了隔離,但武漢、湖北乃至上海,這一個個城市,其實仍然處於「非常態」,仍未解除隔離。所謂隔離,是一個隔離者自覺遵守秩序、暫時壓制欲望的過程,通過這種遵守和壓制,達到群體利益的最大化。對於城市來說也是如此,「非常態」並不可怕,「非常態」有「非常態」時期的秩序、規則、方法論,遵守之、踐行之,大家都自覺把規則當回事,敬畏和尊重規則,才能達到群體的「從心所欲不逾矩」。畢竟,自律的,才最自由;人如此,城市也是如此。
大家再忍忍、再悶一段時間吧,悶夠了,總能解除隔離的。一起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