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界》中的BGM是非常有味道的一個部分,也是這部電視劇很值得一說的部分。
一部電視劇除了演員的臺詞之外,
聲音還包括各種環境音(像這部劇中街道上嘈雜的人生、鴿哨聲、煙花爆竹的聲音、槍炮聲、駝鈴、車鈴、開關門的聲音、腳步聲、鐐銬聲、電話轉盤聲和鈴聲、錄音機唱片機的聲音、唱戲的聲音等等);
為了凸顯人物而為個人量身打造的專屬BGM(金海在監獄裡穿著白褂子逼退犯人那場戲,那個音樂簡直是無與倫比的貼合);
此外,還包括如片頭片尾主題曲等歌曲。
早在默片時代,電影院裡就有專門在旁配合畫面彈鋼琴的人。
不僅要有視覺,還要有聽覺,整個世界才會變得立體且真實。
好的臺詞,通常是一句話裡有幾層意思;好的背景音,除了和整部片子協調、讓故事可信、讓人物豐滿之外、讓氛圍得到烘託、讓情緒飽滿有感染力並得以傳達之外,還必須是一種類似添加劑的存在,不是在重複整個電視劇已有的內容,而是在不知不覺中,讓故事更有層次更有味道,是渾然天成、如鹽入水的。
《新世界》發生的時間主要集中在是1948年臘月的最後小半個月;空間是北平。
要讓人們覺得這個故事是在那時候的北平,而不是上世紀初或明朝末、也不是上海或廣東,除了人們穿的衣服、風土人情、口音方言等,有那個時代深刻的北京烙印的,恐怕不能少了京劇以及同時代的一些曲藝。
京劇之於北京,就像崑曲之於江浙、粵劇之於粵港,用好了,絕對是個加分項,不知不覺,就陪著觀眾一邊聽戲一邊看故事。
本文將重點盤點本劇中出現的京劇,也會提到提一些其他的曲藝和插曲。
《挑滑車》如草蛇灰線
關山月關老爺子此處必須C位出道,代表作《挑滑車》。
最震撼的傾情演出就在E63~E64集,演出地點,北平大街上。
兩邊是撤退的國民黨軍隊,他追著鐵林從巷子到了街上,一把上前想幹翻鐵林。
老人家的精湛演出,已經達到人戲不分的境界了。
鐵林有多操蛋,殺了徐允諾、開槍打大哥,這一刻,連他嶽父、一個痴呆的老人都要碾過去,關山月橫眉怒眼、立在當街。
高寵挑滑車的故事中,高寵個悲壯的人物,他使的是鏨金虎頭槍,先挑金國四猛將,過數座金營、扎傷金兀朮,後又連挑11輛鐵滑車,在挑第12輛的時候,戰馬累倒、高寵被鐵滑車壓死。
關老爺子最離不開的人是徐允諾。
像關寶慧最後說的,徐允諾和徐天不是我們家的下人、是恩人。
徐允諾好吃好喝供著關老爺子,寵出關寶慧的壞脾氣臭毛病,兩進院子甚至寫的都不是兒子的名字是關家人的名字,老爺子腦子是糊塗了、他開心就好。
徐允諾被殺,老爺子看見了,哪怕腦子糊塗了,都忘不了——哪怕忘了自己老了不中用了、忘了自己不是在演戲了,也要像高寵一樣,挑滑車。
他也有憤怒,他是恩怨分明的人。
關老爺子和《挑滑車》的關係,就像藥瓶和田丹一樣,草蛇灰線、伏脈千裡。
老爺子在電視劇中第一次登場,是在第二集,出場就是一身行頭,扎著靠旗、穿著高腰厚底靴,一口白鬍鬚、黑色瓜皮帽、黑衣紅褲,拿著大剷頭槍。
徐天見了就勸他,年紀大了、少票點武戲;一旁是關寶慧、削著徐允諾好不容易弄來捨不得吃的水梨,邊吃邊對徐天說「湊合」;門外是來接關寶慧的鐵林。
一晃而過的幾個鏡頭、幾句對白,就把人物關係和性格都大致展現出來了:
關老爺子老糊塗但在徐家地位高(好吃好喝供著)、關寶慧是二嫂但這裡是娘家(留下懸念和伏筆)、關家和徐家的關係(早年間是包衣)、關寶慧鬧脾氣跑回來和鐵林來找她回去都不是第一次了、鐵林是個窩囊廢、徐天是個直線球思維和吃播潛質(「一餓就心慌」)、徐允諾「認老理」也是言行合一。
老爺子在中間穿插,說著一些看似顛三倒四的話,一會兒大清、一會兒北洋張大帥,說著「新世界新生活」、「又要改朝換代咯」,問起鐵林在哪裡「高就」……
末了,連問了兩句「殺過人嗎」、最後還加了一句「殺過共chan黨嗎」——這就像一個預言,關老爺子這身衣服也穿到了最後單挑鐵林那場戲。
老爺子看似說了一堆「胡話」,在觀眾看來,卻比很多人要「明白」,這不僅是對關老爺子這個人物的塑造定了基調,也對整體氛圍的營造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關老爺子作為一個活過了三朝的老人,說他在演戲也對,說他在看戲也對,不管是因為年紀大了看得多了活明白了,還是因為人糊塗了天真了一廂情願了,他就像一個超然的存在,老小孩,有時候可笑,但有時候又那麼深刻,不可缺少。
除了京劇,他常說的臺詞是「快跑、快、快」和「站住、你給我站住」。
老人的記憶在退化,語言表達似乎也在退化,尤其是在他最信賴最可依靠的徐允諾死去之後,經歷了朝代更迭和人生起伏之後,面對生命逐漸的老去,可能也就剩下這樣的詞語了。
對上小耳朵的人,那兩次,老人家也有精彩演出。
E17,小耳朵知道被金海和徐天涮了之後,綁走大纓子,關老爺子知道後非要裹亂,拿著白纓槍就上了人力車,一路就像在馬上狂奔一樣,刀姨在一旁拉著護著。
他拿著演戲的槍去對小耳朵的人,頂著人家的肚子就被繃了回來;接著一把刀,非常利落就把這爛纓槍砍成幾段。
英雄暮年,大概也就是如此了。老人懂得認慫,直接就退了回來。
在緊張的氣氛中有了一絲緩解和緩衝,也是對一個舊時代逝去、不可追的比喻。
E47,連虎(小名連聯)這一貨真價實的彪形大漢,受命於兄弟小耳朵,帶著一幫打手到徐家門外堵徐天,徐天已經從後院上房頂溜了去送信,老爺子扎著靠旗、拿著大剷頭槍就出來了,結果說漏了嘴、還以為自己幫了忙。
他被連虎一把提起來,面對這樣一個老人家,就像對著一個小孩,誰都不會真計較。他只能用誇張的表演來吸引注意力,除了一直關注他的徐允諾,感覺到老人的落寞。
這種落寞在他每次扮戲、顯得格格不入或者非常搞笑的時候會更加突出,在徐允諾死去後,集中爆發、並將故事推向高潮。
最後一集,徐天要到石景山報到前回了趟家,關老爺子說著「不聽戲了」,說著「叫允諾來弄」,徐天可能不是第一次告訴他,自己的父親已經死了。
老爺子很落寞,說:「沒戲」——這兩個字有幾層意思,是說沒戲可聽可票了,也是說自己照顧好自己沒戲,更是指徐允諾不在了自己沒戲。
徐天放了唱片,說:「瞧,戲來了」——這是指老爺子可以聽戲,也是指新世界新生活,老爺子您要好好活著。
唱片放出來的是《四郎探母》的《坐宮》,鐵鏡公主所唱的西皮流水:
「聽他言嚇得我渾身是汗,十五載到今日他才吐真言,原來是楊家將把姓名改換,他思家鄉想骨肉就不得團圓,我這裡走上前,來把禮見。」
這一齣戲,說的是北宋時,楊延輝楊四郎於幽州「雙龍會」被擒後,改名木易與鐵鏡公主成親,15年後,蕭天佐擺下天門鎮,楊六郎在飛虎峪抵禦侵略,佘太君押糧草而來,四郎想去見自己的母親,心裡焦躁萬分,被公主識破,並盜了令箭幫他出城。
把這樣一幕戲安排在最後。
是徐天對老爺子「吐真言」講出徐允諾已死。
老爺子「渾身是汗」,想來就複雜了,既有對鐵林殺死徐允諾,他看見了卻沒有第一時間說的自責,有自己老了什麼都做不了(無論是對抗還是報仇)的無力感,有某種程度上導致恩人「骨肉不得團圓」的羞愧悔恨。
「姓名改換」或許也有兩層隱喻,一是徐家和關家的地位,下人到恩人的變化;而是新中國就要建立了,新時代真真正正地來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