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選一個非去不可的地方,老藝術家的答案會是南美洲,秘魯。
不久前,秘魯一幅2000多年前的「貓型地畫」登上熱搜,這線條和造型讓網友們紛紛戲言,這是現代貓登上了古代畫?
秘魯發現距今2000多年的「貓形地畫」 / 微博
戲言歸戲言,秘魯這個國家的歷史實在龐大到令老藝術家難以提筆,就像一個稚嫩少年無意中闖進一個神秘莫測,絢爛無比的世界——
巫醫、印加帝國、亞馬遜熱帶雨林、死藤水、千年飲食文化、史詩般的《奧揚泰》,任何一樣拿出來都足以吊打整個西半球。
秘魯 / unsplash
在世人所熟知的印加帝國前、約公元前6000年,這片土地上已經有一連串的文明誕生:北奇科、薩爾瓦多帕拉索、查汶、帕拉卡斯、莫切、納斯卡、蒂亞瓜納科、瓦裡、奇穆......
而秘魯境內,就散布著19903個不同文明的考古遺址,仿佛在腳下隨便一挖就是文明殘骸。
而登上熱搜的就是納斯卡文明,與「貓形地畫」一樣,從高空中俯瞰形態各異的納斯卡線仍是世界最為著名的未解之謎之一。
三毛的《萬水千山走遍》,也描述了她被秘魯文化深深吸引,打算乘飛機觀看納斯卡線的經歷。
從距離上看,秘魯離中國很遠,得跨越半個地球、2萬多公裡。但兩者依舊有種微妙的聯繫:同是文明古國,在兩個世紀前,兩波移民又令中秘有了血緣、食物上的聯繫。
秘魯,是時候出現在國人眼中了。
印第安人的輝煌與脆弱
造物主在創造秘魯的時候,一定是打翻了物料盤,不然它的地貌怎會如此奇特:
西部是綿延了2500公裡狹窄的沿海沙漠和平原;中部是一道從北至南、高聳入雲的安第斯山脈;而東部則是廣袤而神秘的亞馬遜雨林,直接佔了國土面積的6成。
秘魯地貌的衛星圖像 / Google
沙漠、山區、雨林,把這幾個詞彙組在一起看,你就會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土地貧瘠,難以發展交通和農業,不適合人類生存和居住。
但人類的生命力偏是如此頑強,自2萬年前,已有遠古人類穿越白令海峽來到美洲,他們一路南下,成為秘魯附近區域的遊牧民族。漸漸地,從高山和雨林裡衍生出一支刻苦耐勞的民族——印第安人。
15世紀~16世紀,他們就在這片高低不平、滿是砂礫的土地之上,締造出當時整個南美洲最輝煌的文明,印加帝國。
四方之地,印加帝國 / wiki
當時整個美洲,都沒人敢小看它。極盛之時,印加人口超過3700萬,版圖從北緯2°至南緯37°一路延伸,幾乎囊括了整個南美洲西部,國土遠超瑪雅文明和阿茲特克文明。
印加帝國意為「四方之地」,古都庫斯科被視作「肚臍眼」和「宇宙中心」。他們運石上山,灌溉梯田,石頭切割的精密程度使580年的馬丘比丘屹立於山巔不倒,連如今的歷史學家和建築學家都嘖嘖稱奇。
處於雲霧之上的馬丘比丘 / unsplash
印加帝國依山而建,印加人本有機會從腳下的安第斯山脈上挖出豐富的銅和黃金,完成一波資本的原始積累,但顯然,他們與自然條件作鬥爭的智慧沒用在這方面。
在西班牙殖民者的堅船利炮之下,印加的太陽神廟、宮殿、黃金開顱術、巫術、「少女冰屍」、天文曆法、精密建築、結繩記事等統統化作未解之謎,被打包扔進了深不見底的歷史深處。
印加人用於結繩記事的奇普,如今已經無人能解 / 達拉斯藝術博物館
美國學者金·麥誇裡在《消失的印加帝國》中一書寫道:「500年前,168名西班牙人來到秘魯境內千萬人口的印加帝國發生衝突,就像一顆巨大的流星撞上地球後產生的無數碎片灑滿了這整片大陸。」
這些碎片無疑又在後來的秘魯裡劃上傷痕。
西班牙人給秘魯帶來了天花和瘟疫,人口急劇減少,大量土地資源被掠奪,強賣商品,開採安第斯山脈中的金銀礦石運回國內。
16世紀,西班牙人到達秘魯的畫作 / AlpacBo
到了1821年,秘魯宣告獨立後,留下的只剩一片爛攤子:深陷財務危機,缺少必要的勞動力。作為種植園經濟,秘魯只好從中國等地購買工人,從事掏鳥糞、墾荒修鐵路等工作。
幾經戰爭、腐敗和政局影響,秘魯的經濟一直起起落落。由於缺乏耕地,秘魯經濟更多以對外貿易為主,礦業更直接佔到外匯收入的40%,在疫情之下,秘魯2020年上半年GDP下降17%。
從古印加到秘魯,印第安人一直在尋找自己的位置。
「混血」文化,世界在印加土地刻上烙印
站在秘魯面前,世人很容易帶著獵奇心態。確實,這個地貌奇特,又具有1.1萬年人類進化史的地方太富有傳奇色彩,但過度獵奇反而會加深刻板印象,不夠客觀。
在經歷了幾個世紀的殖民、移民後,秘魯其實早已化身民族大熔爐,3280萬的人口裡,擁有拉美100多個少數民族裡的57個,一個秘魯人身上同時兼有歐洲、非洲和亞洲血統的情況並不少見。
秘魯早已化身民族大熔爐 / unsplash
城市的面貌被注入殖民色彩。當年西班牙人來了庫斯科之後,大量拆毀印加宮殿、太陽神廟,取而代之的,是在遺址之上修建起富麗堂皇、充滿巴洛克風格的庫斯科大教堂、噴水泉。
走進首都利馬,這種感覺更尤為強烈,畢竟在300年間這裡都曾作為西班牙殖民者的統治中心而存在,恢宏大氣的總統府、歐派豪宅無一不宣示著這裡曾經的主導權。
由於印加帝國並沒有書面語言,被殖民後,秘魯人很大程度上還是沿用西班牙的那一套:官方語言是西班牙語,89%的人信奉天主教,6成人口都是歐洲人跟原住民混血的梅斯蒂索人。
但當你真正沉浸在秘魯,又會感念他們這種滋生於高山雨林間的南美文化是如此強烈,在歷史夾縫下貫穿馳騁,仿佛怎樣也打不死似的。
時至今日,發源於亞馬遜流域的Shipibos文化,南美高原地區的艾瑪拉文化,山麓之上的印加後裔克丘亞文化依然存在,更無人得知在秘魯的亞馬遜叢林裡還生活著多少從未接觸現代文明的土著人。
不少遊客不遠萬裡跑到亞馬遜叢林深處,只為一嘗死藤水的滋味,也會到北方城市奇克拉約尋找傳統的巫師和巫術。
秘魯亞馬遜叢林深處還裝著眾多未知 / unsplash
秘魯人至今保持著嚼古柯葉的習慣。《拉丁美洲被切開的血管》一書裡提到,在印加帝國時期,統治者壟斷古柯葉的地位,只被允許在宗教儀式中使用,但西班牙殖民者來到後,變成一樁可觀的買賣,因此得以流入民間。秘魯人泡上一杯古柯茶來招待客人,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了。
不過,如今的秘魯呈現出來的風貌,已經是多種文化融合的結果,可以說,秘魯是由它自身和世界共同締造的。
秘魯人的節日很多,一年之中,竟然達到3000多個。細算之下,平均一天過8.5個節日,才能全部過完。
6月24日是太陽神節,6月29日是基督教的聖彼得和保羅日,無論是印加後裔或者天主教徒,都不怕沒有歸屬。
在強烈的殖民、地理色彩之下,秘魯的文學成就也十分矚目。
擁有秘魯和西班牙雙重國籍的諾獎獲得者巴爾加斯·略薩在1963年出版了《城市與狗》,一舉成為與《百年孤獨》《跳房子》等書並列的「拉丁美洲文學爆炸」裡程碑式巨作,也被稱為「結構寫實主義」。
而另一分支土著主義文學也在秘魯大放異彩,《金蛇》《飢餓的狗》《深沉的河》《金魚》《納烏因》等更把焦點放在人與自然的關係上,折射社會現實。
巴爾加斯·略薩和他的《城市與狗》 /wiki
音樂也是本土與西方交融結合的典範。
發源於印加的土著音樂通常用豎笛、排簫、小型吉他、豎琴和鼓演奏,秘魯人把排簫運用得一絕,經常有樂隊在世界演出,如今在鄉村的節日,城市的大街小巷、夜總會和酒吧,都能聽到這種音樂。
而土著音樂形式和西方形式又融合產生了Huayno,Huayno又與其他本土音樂和西方音樂風格又進一步誕生了chicha。
在秘魯,有最詭譎多變又兼容並包的南美文化。
秘魯人的好日子,在坎坷中前行
在19世紀,歐洲白人當中流傳著這樣一句老話嘲諷秘魯人:「坐在金凳子上的乞討者。」
確實,秘魯人的腳下富得流油,躺著6.329億桶石油,世界儲量第一的銀,世界儲量第二的銅,還有無數的黃金。但在幾個世紀以來,這些財富大多與秘魯人無關,只作為最底層的廉價勞動力而存在。
安第斯山脈中蘊含的礦石資源仿佛總是與秘魯人無緣 / unsplash
翻開秘魯如今的成績單,依舊槽點滿滿:
儘管世界銀行早已將秘魯列為「中高收入經濟體」,但由於山地、雨林的阻隔,秘魯的發展依然很不平均。
79.3%的人口湧向沿海城市,特別是首都利馬,2672平方公裡的地方擠滿了950萬的人口,在邁向繁華的同時也勢必拉大貧富差距。
利馬市中心成片的豪宅面對太平洋,但郊區山坡上窮人的棚戶區正搖搖欲墜,最富有的20%人口佔了全國一半財產,基尼係數超越了世界警戒線的0.4。
利馬沿海的富人區建築,直面太平洋 / unsplash
但秘魯也不是沒有閃光時刻:
2010年秘魯GDP增長高達8.9%,在拉丁美洲高居第一,雖然近年來增長有所放緩,但也保持了15年的連續增長。
高山雨林雖然在一定程度上阻隔了發展,但同時也給秘魯帶來豐富的資源:一道洪堡寒流使秘魯漁場躍居世界四大漁場之一,而多樣的氣候又令其在2019年超越智利,成為全球最大的藍莓供應商,如今在中國的超市裡,也可買到秘魯的藍莓。
秘魯已成為全球最大的藍莓出產國 / unsplash
在吸納外來投資方面,秘魯也很有一套。截至2014年底,秘魯共吸收外國直接投資資本金存量232.83億美元,在《2014你那~2015年全球競爭力報告》中,排名65位,標準普爾將秘魯的風險評級定為BBB+,僅屈居智利之下。
利馬可以一窺秘魯的投資熱,這裡有7000家工廠和跨國公司,採礦、碳水化合物和大型建築都是炙手可熱的投資項目。近年來,興起的旅遊熱又拉了秘魯一把,成為繼礦業、漁業後第三大產業。
利馬吸引了大量的外來投資 / unsplash
雖然秘魯基礎設施很爛,有些地方還沒通電和網,醫療教育條件還很不足,犯罪腐敗販毒的問題依然存在,但秘魯人的真實生活也並沒有如數據展露出來的那般苦大深仇。
在秘魯的酒吧裡,人們澆灌著國酒皮斯科,嚼著古柯葉,高聲談論著今天的天氣,電信和新認識的外國人。他們有的是生活不得志的人,但其中也不乏從德國留學回國發展電影產業的年輕導演、得了烹飪大獎致力把秘魯味道推向世界的廚師......
在秘魯酒吧,人們愛點上一杯國酒皮斯科
美食癒合了秘魯人的大部分傷口。沿岸洪堡寒流滋養出的魚類海鮮、安第斯山脈遊牧的羊駝、亞馬遜叢林的食人魚、千年種植歷史的馬鈴薯,混合了歐洲、中國和本土的菜餚,都是遊客們不遠萬裡打飛的理由。
酸橘汁醃魚、馬鈴薯製作而成的causa、還有混合了中國和秘魯風味的洛莫·薩爾塔多,有人吃完後直嘆,這是「世界第八大奇蹟」。
秘魯國菜酸橘汁醃魚
你也容易看見一個秘魯人喝著印加可樂,津津有味地看足球或者西班牙鬥牛。
秘魯人的煩惱,沒一瓶印加可樂不能解決。這種加入了印加土著植物的「黃金水」,遍布秘魯的飯店餐館、普通家庭餐桌、城市大賣場和鄉鎮小賣部,幾十年間的銷量一直力壓可口可樂,最終後者不得不將其併購。
秘魯街頭 / unsplash
雖然秘魯的缺點依舊很多,但秘魯人的性格裡仿佛有一種經過高山雨林和歷史沉澱後,得到足夠精神滋養的堅韌平和。雖然還比不上很多人,但這裡印加的輝煌、千百年流傳下來的編織、7000萬公頃雨林、14712種野生動物,也是世上獨一無二,絕無僅有的。
儘管坎坷,但秘魯人也不會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