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船長》中的海盜形象
也許是巴克德·阿巴蒂飾演的海盜太有魅力,60歲的索馬利亞海盜教父阿夫韋內(Afweyne)也心動了,他打算去比利時兜售一個關於東非大掠劫的精彩故事。
這是2013年,《菲利普船長》的票房正在美國本土高歌猛進,阿夫韋內和同事坐上了前往比利時的航班。自負的他,答應給一部海盜題材的電影當顧問。但顯然,前方等著他的,是一個圈套。
2009年,比利時的「龐貝」號挖泥船被索馬利亞海盜劫持。該國警方為了抓捕幕後策劃者,發起了長達數月的刺探行動。阿夫韋內正是他們的目標。
阿夫韋內是誰?本名穆罕默德·阿卜迪·哈桑(Mohamed Abdi Hassan),Afweyne在當地語言中意為「大嘴巴」或者「愛哭鬼」,這也是海盜哈桑大名鼎鼎的綽號。後來的事情不用多說,他成了第一個被國際社會起訴的海盜頭目。
索馬利亞海盜教父阿夫韋內
阿夫韋內頗有些商業頭腦,是個睿智的投資者和企業家。他的身後,有一個龐大的產業鏈和商業帝國。
正所謂,不懂投資的企業家,當不好一個海盜。阿夫韋內是個鮮活的例子,可以為我們清晰地展現現代海盜的組織運作和意識形態。
國際社會很少關注到現代索馬利亞海盜的組織形態。在他者的視角裡,海盜們無惡不作,掠劫成癮,仿佛是出沒海上的怪獸。今天,我們轉向一個內在的視角,這些海盜如何來的?海盜組織如何運作?
海盜股票交易所
想像一下,你有一個堪稱完美的商業計劃,可行性高,投資回報率也相當可觀。萬事俱備,只差錢了,你會怎麼做?
眾籌、融資,你能想到的,海盜們也早早地想到了。海上打劫門檻高,要大船、要小艇,還要精良的武器、通訊設備,這些投入不菲。一種風險資本主義在現代海盜中應運而生——海盜風險投資,收益相當可觀。
2009年,路透社的記者來到索馬利亞最繁忙的海盜巢穴——哈拉代雷。過去,這裡是個小漁村,現在已經發展成繁華的城鎮。一夜暴富的海盜們,開著豪車,招搖過市。
最近,鎮上新開張了一個特殊的場所——海盜股票交易所。這裡全天候開放,簡陋而原始,海盜們都知道,這裡有著他們對金錢的美好想像。
以現金、武器,或者其他有用的材料,人們在交易所對海盜進行投資。募集了資金的海盜,開始召集人手、購買船隻和武器,躲在海域上,靜候商船經過,伺機而動。
記者在現場遇見了海盜投資人薩赫拉·易卜拉欣。她是一名22歲的離婚者。海盜團夥們剛剛打劫了一艘西班牙漁船,薩赫拉正在排隊領取她的投資回報。
她在這次行動中投資了一個武器,那是前夫與她離婚時,留給她的贍養費。她說:「我真的很高興,也很幸運。我加入『公司』後,僅38天就賺了7.5萬美元。」
海盜股票交易所
一位海盜帶記者參觀時說:「4個月前,我們決定成立這個證券交易所。我們一開始有15家『海運公司』,現在有72家了。到目前為止,其中10家已經劫持成功。」
這裡,一個海運公司,就是一艘海盜船。
Abdi是這家交易所的創始人之一,他對自己的成就感到自豪。從他們的盈利公司佔比來看,「海盜股票交易所的質量,顯然比納斯達克要高」。
事實上,一艘搶劫船的成本大概在3萬美元左右,除了接應的母船,還需要配置攻擊艇、彈藥、燃料和其他補給,海上作業8~12人,陸上輔助12人左右。成功搶劫,贖金也許高達三四百萬美元。
一個典型的行動有3~5個投資者。投資者按照不同額度進行投資,分得不同比例的贖金。投資者甚至遍布海外,散居國外的索馬利亞人,通過非正式的交易渠道,也能把錢投進來。然後,贖金通過該國漏洞百出的邊境,流向海外。
當有10個投資者想要拿到贖金,很快就會多出20個海盜。聯合國安理會的數據顯示,劫持成功後,投資者信心大增,一般5個月後,劫持事件就會激增,因為拿到贖金的時間一般是3~4個月,再進入下一輪的投資。
投資環境穩定了,投資者才有信心獲得回報。這是一套勢頭迅猛的金融產業,發展速度比國家機構要快。這種模式能夠發展起來,反過來也證明了,索馬利亞海盜組織已經培育出一套相當完整的系統。
現代海盜的崛起
海盜股票交易所,代表了一種典型的現代海盜的組織形態。這個故事,要回到本文的開頭,從大嘴哈桑講起。
哈桑以前是一名公務員,辭職原因尚無法考證,考慮到索馬利亞的動蕩局勢,這裡發生任何事情都不奇怪。
2003年,哈桑萌生一個自稱「想法極好的商業計劃」,開始向投資者兜售。
索馬利亞人很貧窮,無法購買武器、船用發動機或者通訊設備。哈桑想出了集資的好辦法,前期投錢,後期分紅。有了投資,他開始去邦特蘭自治區尋找一些資深的海盜,訓練出一支訓練有素的索馬利亞海軍陸戰隊,組建了一個運作很完善的海盜集團。
大嘴哈桑(右一)
當然,阿夫韋內作為一個企業家,富於遠見,深知錢生錢的道理,他將所得贖金用於投資。而且為了減少風險,他努力使投資多樣化。據聯合國2011年一份報告顯示,阿夫韋內投入了巨額贖金到肯亞採購阿拉伯茶,產品運回索馬利亞,海盜們願意以高出市場3倍的價格爭相購買。
阿夫韋內也由此締造了一個近千億美元的商業帝國,橫跨杜拜、印度。作為海盜,這種商業成就是其他海盜組織無法望其項背的。
2010年,阿夫韋內退居二線,把劫持行動的指揮權交給兒子,他專心管理自己的生意。為了謀求更穩定的發展,他主動跟反政府武裝「索馬利亞青年黨」達成戰略協議。每次劫持行動後,阿夫韋內的海盜組織就繳納10萬美元的稅款,換取的是更好的安全保護。
反政府武裝「索馬利亞青年黨」
阿夫韋內所締造的,是現代意義上的海盜。除了裝備精良之外,他們更精通投資之道,懂得利用資本運作來維持一門長期的生意,並不斷創新、進化。
阿夫韋內的頭腦和智慧,改造了海盜事業的形態,使其不再是一種機會主義犯罪,而是藉助耐心、紀律,經營出一種長期業務。
治理難題
阿夫韋內的入行,伴隨著海盜事業在索馬利亞的蓬勃發展。2003年後,索馬利亞海盜劫持行動頻繁起來。僅2009年一年,阿夫韋內成功組織了7起劫持事件。這一年,索馬利亞海盜還成功登上《時代》,被選為「年度風雲人物」。
在索馬利亞,海盜組織不僅僅是犯罪集團,更是一種高度網絡化的社會形態。海盜們的自我認同與國際社會的視角存在巨大偏差,他們避免使用海盜的詞彙來形容自己。
一位海盜頭目曾對媒體自豪地引用了「burcad badeed」一詞,當地語言中,它是「海上救星」的意思,英語世界最常見的翻譯是「海岸警衛隊」。對他們來說,此舉是保護他們的海洋,生於斯長於斯的土著水域。
在他們的觀念中,劫持行為,本質上是替代不復存在的政府,徵收一份合法的稅收。這是精神上的,也是法律上的。所以,他們不傷害人質,只談贖金。
索馬利亞海盜最猖獗的時間裡,國際社會對索馬利亞獨特的海盜經濟知之甚少,更無法理解海盜行為的體制、意識形態和社會規章。他者化的視角,使得索馬利亞海域軍事治理變得複雜而混亂。
常規的研究中,索馬利亞海盜的出現,是國家失敗的產物。不過,這無法解釋索馬利亞海盜的存在。
海盜活動的主要範圍,大多集中在索馬利亞半正式治理能力較強、暴力活動較少的地區,比如邦特蘭——大嘴哈桑融資的地方,或者索馬利亞中部。
海盜活動的主要範圍,大多集中在索馬利亞半正式治理能力較強、暴力活動較少的地區,比如邦特蘭
而在人道主義災難最嚴重的南部,海盜蹤跡難尋。這說明,海盜集團的生存和繁榮,需要一定的基礎設施,以及集中治理能力——通常是非正式的,來自部落制度、武裝分子或者民兵組織。
這也是為什麼阿夫韋內可以在邦特蘭發展出一個規模龐大的海盜集團,並締造出一個頗具規模的商業帝國。
海盜股票交易所可以更清晰地說明,海盜組織的意識形態,是如何深刻地印在當地人的觀念裡的。交易所面向社區,男女老少均參與其中。海盜們的組織形態和意識形態,深入當地人民的日常生活。海盜事業發展也獲得一種持久且廣泛的動員能力。
海盜行為是根深蒂固的,它不僅有社區的參與,形成了特定的社會與經濟體制,更變成一種政治資本。在哈拉代雷,副安全官員穆罕默德·亞當對記者說:「海盜有關的業務已經成為我們地區主要的經濟活動。贖金進入投資者的手中,也有部分用於公共基礎設施建設,包括醫院和公立學校。」
這是一個飽受蹂躪的國家,身體健康的年輕人沒有任何就業機會。哈拉代雷港的部落長老哈吉·阿里·穆罕默德對海盜團夥的猖獗行為深表遺憾,但他說,根本沒辦法阻止年輕人加入海盜團夥。
「那些被洗腦的年輕人甚至乞求海盜團夥僱他們。他們拿到了數百萬美元的贖金,我們又能怎樣勸阻他們呢?」
好在,2012年前後,隨著國際刑警打擊力度加強,索馬利亞海盜也不再那麼猖獗。
2013年年初,阿夫韋內宣布退休,並發出倡議,請同行和同事們早點回頭是岸。但國際社會沒有打算放過他,阿夫韋內也走進了等候他多時的圈套,2013年,他在比利時接受審判,獲刑20年。
作者 | 阿樹
排版 | 氷微漾
看世界雜誌新媒體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