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中花——邢岫煙

2020-12-05 唐詩宋詞天地

那天,薛蝌,寶琴,李紋,李綺,邢岫煙,一行幾人投奔賈府。

四個女孩,是寶玉眼裡精華靈秀集於一身的女子,是晴雯口中稱讚的標緻人物「竟像一把四根水蔥似的」。

然人各有命。一樣的俊秀,卻是分了貴賤。

寶琴是眾星捧月般的受寵。賈母賜了她名貴雪裘,寵愛程度幾與寶玉比肩。

又欲說親許與寶玉,薛姨媽回說已同梅翰林之子定了親。賈母方才作罷。

岫煙投靠的姑母邢夫人,在賈母眼裡是不討喜的兒媳。只知順從賈赦,由他胡作非為。在讀者眼裡,她也是糊塗不明理脾氣乖張的中年貴婦。

岫煙父母是個糟透的人,姑母也是礙於親戚情面,並非真心待她。邢夫人又真心待過誰呢?只以斂財為樂,對繼子女賈璉迎春尚是敷衍,又何論寒素貧女邢岫煙呢?

雪花飄飄灑灑。眾人齊賞雪,雪袍雪靴好不齊整。一眼望去,皆是富貴閒人,妍麗裝扮。

獨岫煙一襲夾袍,冰天雪地裡,冷得拱肩縮背。好不可憐見兒的。

初始,人皆揣度,以邢忠夫婦和邢夫人的為人行事,岫煙必是個庸常甚或有些俗氣的姑娘。

日子久了,岫煙的為人品性漸顯,眾人遂對她青眼有加。探春送了玉佩,鳳姐憐她溫厚可疼,平兒送她雪袍禦寒,寶釵也暗中接濟。

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他冰雪中。這是《紅樓夢》裡邢岫煙詠紅梅詩裡的兩句。

濃淡由他風雨中。這句似曾相識,《菜根譚》裡也有類似的話:寵辱不驚,閒看庭前花開花落;去留無意,漫隨天邊雲捲雲舒。

文觀從容淡泊。岫煙本也是這般從容淡泊的女子。

她是冬天來到大觀園。她也像冬天的花兒,水仙。

水中的花朵,都不是俗花。

荷雍容端麗,盛夏獨領風騷。水仙在冬季,靜靜開放。

宋朝詩人黃庭堅有詩《劉邦直送早梅水仙花》:

得水能仙天與奇,寒香寂寞動冰肌。

仙風道骨今誰有,淡掃蛾眉簪一枝。

水仙是清寒的花兒,不與眾花在春天裡爭妍。它獨守著一方天地,也守著幾許清寂,樂在其中。

只需幾枚鵝卵石,清水供養,水仙便一天天抽條成長,直至開出清妍秀雅的花兒。

水仙花開了,冬季的寒冷好似也減了幾分。它和梅花,點亮了蕭索的冬天。

清朝文學家,著有《老殘遊記》的一代通才劉鶚,也曾為水仙花賦詩一首:

《水仙花》

水府群仙別一家,清標為洗世鉛華。

霜根種種八九月,獨幹亭亭四五花。

素質自堪齊玉雪,冰肌那肯混煙霞?

他時明月瑤臺下,一笑相逢更絕佳。

岫煙的雙親和姑母都不是年高有德之人。岫煙真算是邢氏一族的清流。

岫煙在《紅樓夢》裡出場不多。曹公想來是器重這個看似不起眼的女孩的。

岫煙的名字就起得別具匠心,宛若山巒的一縷雲煙,清新出塵。

岫煙也擔得起這個名字。

雖是荊釵裙布的寒素女兒,為人卻是端雅穩重。薛姨媽都相中了這個好姑娘,求賈母賜予堂侄薛蝌作新婦。

岫煙每月的二兩銀子,一兩給父母,一兩要勻一些給下人買酒買點心,所剩無幾。無錢使喚,只得當了冬衣,雪中冷得瑟瑟發抖。

她認命。不抱怨,也不張口伸手去求助。命運賜她什麼,她便接受什麼。

命運讓她落在冬天,她便守著清寒,她便開成一朵楚楚動人的水仙花。

她的品性,是洗盡鉛華的返璞歸真。她亦有仙風道骨的超然,寶玉贊她如閒雲野鶴一般。

岫煙與檻外人妙玉有半師之誼。妙玉教她識字,然她的性情是自己修得的。

岫煙是檻內人,妙玉是檻外人。

道觀修行佛卷青燈相伴的妙玉,修為卻不一定比得上,塵世裡跋涉的岫煙。

遇到任何事,岫煙只是水波不興,她是個寧靜淡泊的姑娘。

妙玉本是公侯家的小姐出身,也許骨子裡有嬌驕二氣。

她招待寶黛釵三人喝茶,十分周到細緻。卻厭惡劉姥姥,又要把劉姥姥喝過的杯子扔掉,又要衝洗庵堂地面。

鳳姐尚且知道對劉姥姥布施。出家人妙玉,是明明白白有著一顆分別心。

岫煙的心性,是安寧清淨的。

她和薛蝌的包辦婚姻,想來會是幸福的。兩人本有一面之緣,心裡又皆如意。且薛蝌的人品樣貌都好,和岫煙算是一對璧人。

從寒薄小戶嫁入高門大戶,是一場灰姑娘的逆襲。岫煙是不會亂了方寸。她不沾沾自喜,也不妄自菲薄。

她還是那個淡然的姑娘,儉也過得,豐也過得。如歲寒的水仙,能守得清寂,亦能守得繁花朵朵。

作者:童話,北方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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