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士履時艱,唯念存亡大義;男兒當報國,何計毀譽得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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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1年11月4日凌晨,齊齊哈爾江橋。
日軍仙臺師團第16聯隊第7中隊和工兵第7中隊共計300餘人,越過江橋,向大興車站以南的中國軍隊陣地進發。
一路上沒有遇到任何反擊的日軍仿佛又回到了「九·一八」那天晚上,那一晚,他們以區區500多人的兵力就把東北軍北大營的八千守軍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他們認為,前方等待他們的,將會是又一個「北大營」。
實際上,承擔防守任務的徐寶珍衛隊團一直在盯著他們,槍膛裡早已壓滿了子彈,只等著他們進入百米有效射程內。
那一刻終於到來了,徐寶珍一聲令下,上千條火舌噴射而出,一顆顆子彈夾帶著復仇的火焰向日軍飛去,中國武裝抗日的第一戰——江橋抗戰就此拉開序幕。
指揮這場戰爭的,是時任黑龍江省政府代主席的馬佔山。
(馬佔山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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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佔山,字秀芳,1885年11月30日出生於遼寧懷德(今屬吉林)。
馬佔山自幼家境貧寒,從小就給地主家放馬,練就了一身好武藝,尤其精通騎術。
18歲那年,馬佔山被地主誣陷偷馬,一氣之下到哈拉巴喇山落草為寇,因身手好又講義氣,沒過多久就成了這夥土匪的頭子,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佔山為王了。
1905,馬佔山帶著隊伍接受清政府收編,後來又投靠在張作霖的把兄弟吳大舌頭(吳俊升)麾下,深受吳大舌頭賞識,一路升到了旅長。
1930年,東北易幟,馬佔山被提拔為黑河警備司令,統轄沿江十幾個縣的防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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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回到1931年10月13日。
時任洮遼鎮守使的張海鵬做了漢奸,自封「邊境保安司令」,在日本關東軍的支持下率部進攻黑龍江省當時的省會齊齊哈爾。
說起這個張海鵬,經歷和馬佔山有些類似,他原本也是土匪出身,後來被清朝收編,再後來同樣跟著吳大舌頭混。不一樣的是,這個張海鵬是個地地道道的孬種,作為洮南守將,日軍來犯時,他一槍沒放就投降了。
洮南是黑龍江的南大門,從這裡通過洮昂鐵路(洮南-昂昂溪)可以直抵齊齊哈爾近郊,地理位置極為重要。
此時在齊齊哈爾主持大局的是時任黑龍江省國防處參謀長、督軍署參謀長的謝珂。
希望大家能夠記住這個名字,當時的黑龍江省局勢一片混亂,如果沒有他獨撐大局,恐怕早就和吉林、遼寧一樣落入日本人手裡了。
(謝珂)
得知張海鵬進犯的消息,謝珂急令衛隊團、工兵營、輜重兵、炮兵開赴江橋北岸構築陣地。
江橋是一座鐵路橋,橫跨嫩江,全長853.2米,高30.6米,距離齊齊哈爾市80公裡,是從洮南進入齊齊哈爾的唯一通道。
16日凌晨,張海鵬令手下得意戰將徐景隆率領3個團為先鋒向江橋發動進攻,結果出師不利,部隊傷亡慘重,徐景隆也當場被謝珂布下的地雷炸死。
第二天,張海鵬率領殘兵敗將灰溜溜地撤回洮南。
為阻止日偽軍再犯,防止他們利用火車直接衝入齊齊哈爾,謝珂派遣工兵在不破壞江橋整體結構的情況下炸毀了其中的三孔橋梁。
也許有人會問,為什麼不直接把江橋給炸掉呢?這裡簡單介紹一下。江橋是洮昂鐵路的一部分,而洮昂鐵路是由日本墊資修建的,所以日本也享有江橋鐵路部分權益,如果直接炸掉,勢必會給日本關東軍留下藉口。眾所周知,「九·一八」事變時,日本關東軍自己炸毀了南滿鐵路的一段路軌,隨後嫁禍給中國軍隊,並以此為由進攻東北守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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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張學良電令馬佔山代理黑龍江省代主席、軍事總指揮。張學良糊塗一輩子,這也是他為數不多的正確抉擇之一。
馬佔山率衛隊星夜兼程,於19日深夜抵達齊齊哈爾,次日一早便宣誓就職,隨即整頓秩序,出榜安民,總算把混亂的局勢穩定了下來。22日,馬佔山發表《抵抗宣言》:
「當此國家多難之秋,三省已亡其二,稍有人心者,莫不臥薪嘗膽,誓救危亡。雖我黑龍江偏處一隅,但尚稱一片淨土。而後凡侵入我江省境者,誓必決一死戰!」
黑龍江省的戰士是幸運的,他們終於可以不用被張學良的「不抵抗政策」束縛,不用被敵人追著屁股跑,能夠和敵人真刀真槍面對面血戰,雖死亦無憾。
為鞏固江橋防守,馬佔山抽調1個步兵旅,2個騎兵旅,3個步兵團,1個炮團,加上原有的守衛部隊,共1.6萬餘人,部署在江橋以北的大興、湯池、三間房、昴昴溪、富拉爾基一帶,構築了從江橋到榆樹屯和昂昂溪的以鐵路為軸線、縱深約40公裡、寬約10公裡的三道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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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海鵬敗退後,日本關東軍決定親自動手了。
當然了,按照日本人的一貫作風,動手之前總要先找個藉口,即便沒有藉口也得製造藉口,就像「九·一八」的柳條湖事件、「一·二八」的日僧事件、淞滬會戰的虹橋機場事件等等,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是他們一貫的優良傳統。
前面說了,中國守軍為防止日軍乘坐火車直抵齊齊哈爾,破壞了江橋的三孔橋梁,這正好成了他們的藉口。其實,即便謝珂不破壞那三孔橋梁,日軍也會費盡心思製造戰端,藉口嘛,怎麼都會有的。
10月25日,日本駐黑龍江省領事清水八百一奉命向馬佔山提出由南滿洲鐵道株式會社(簡稱「滿鐵」)來修復江橋,被馬佔山拒絕。
第二天,日本關東軍第29聯隊藉口所謂的「匪患」危險,進佔四洮(四平至洮南)鐵路全線。
27日,新任齊齊哈爾特務機關長林義秀少佐以關東軍司令部的名義向馬佔山提出可以由中國人來修復江橋,但是必須要在一周的時間內修好,否則將由日本人來修,而且日軍還要派兵保護。
實際上,以當時的技術條件,即便是讓日本人來修,一周的時間也是根本不可能的,這種明顯找茬的行為,馬佔山不可能不明白,看來與日軍交戰是在所難免了。
馬佔山立即召開軍事會議,會上關於投降的言論甚囂塵上,甚至有人提議讓馬佔山把黑龍江省政府主席的位子讓給張海鵬,馬佔山說:
「吾奉命為一省主席,守土有責,不能為降將軍。」
11月4日,日軍開始向江橋、大興陣地發起進攻。面對無論是人數還是武器裝備都遠遠超過自己的日偽軍,中國守軍奮起反抗,經過三天的激烈戰鬥,以傷亡近2000人的代價屢屢擊退日軍,斃傷日偽軍4000餘人,幾乎全殲了日本一個聯隊和一個騎兵隊。
戰鬥至6日,由於馬佔山再無援軍可派,彈藥告磬,工事損壞嚴重,只好放棄江橋、大興陣地,將主力撤至距離江橋30公裡的三間房一帶,布置第二道防線。
當天,馬佔山通電全國:
「大難當前,國將不國,惟有淬厲所部,誓死力抗,一切犧牲,在所不惜!」
11月7日,大批日偽軍在飛機掩護下進攻三間房、南湯池,中國守軍再次擊退日偽軍,日偽軍傷亡1600餘人,中國守軍傷亡300餘人。
至此,日軍由於傷亡慘重,便暫時休戰,一邊向日本陸軍部申請增派援軍,一邊採取政治攻勢,逼迫馬佔山退兵下野,讓張海鵬擔任黑龍江省政府主席。
馬佔山答覆日本人說:
「下野本無不可,但需有中國中央政府命令,派人前來,方能交代。如張海鵬一類者,雖有中央命令亦不交予政權。關於退兵一事,在我國領土上,我自有權,非日本所能干涉。」
同時馬佔山通電全國向國民保證:
「佔山守土有責,一息尚存不敢寸土之地淪於異族,同時命令本省大小官員不論客籍省籍,一律不得擅離職守。」
江橋一戰,轟動全國,人們都知道了在奉行「不抵抗政策」的東北,還有一支孤軍在浴血奮戰,一時間,在全國掀起了抗日浪潮,人們捐款捐物,還有很多青年學生趕往前線投軍報國。
社會各界紛紛請願,呼籲國民政府派兵支援,馬佔山也多次致電張學良的北平行營和南京國民政府請求支援,得到的只是「靜候中央命令」或「等待國際調停」的答覆,到後來,乾脆連這些搪塞的答覆都沒有了。
當然了,蔣介石和張學良也不是一點支援都沒有給,至少給了聲援,兩個人都致電馬佔山稱讚他守土有功。然後呢?然後就沒有了,沒派一兵一卒,也沒給一槍一彈。
11月12日,國民黨召開第四次全國代表大會,提拔馬佔山為陸軍上將,正式委任他為黑龍江省政府主席。
可是,有用嗎?不給一點點實質性的援助,你就是提拔馬佔山當國民政府主席又有什麼用呢?
同樣是在11月12日,日本援軍陸續抵達,此時的日軍總數已超過3萬人,而江橋也已修復,日軍再次向三間房防線發動進攻,戰鬥至17日,由於中國守軍的頑強抵抗,日軍始終未能前進一步。
18日,日偽軍騎兵、步兵、炮兵和航空兵3萬餘人在飛機、重炮、坦克的掩護下向三間房陣地發動總攻,而此時中國守軍僅剩4000餘人,在彈藥不足、沒有援軍的情況下,18日下午,馬佔山下令撤出陣地,大部隊向省城撤退,只留下騎兵在距離省城9公裡的烏黑馬設防。
19日,中國守軍最後一道屏障榆樹屯防線失守,馬佔山率部退出齊齊哈爾,將省政府遷往海倫,日軍佔領齊齊哈爾,歷時16天的江橋抗戰至此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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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往海倫後,馬佔山聲名遠揚,前來投軍的青年絡繹不絕,前來採訪的記者也是一波接一波。
著名教育家陶行知寫了一首《敬贈馬佔山主席》:
「神武將軍天上來,浩然正氣系興衰;
手拋日球歸常軌,十二金牌召不回。」
上海南洋兄弟菸草公司還專門製造了「馬佔山將軍」牌香菸,一時暢銷全國,有的人即使不抽菸也要買上幾包,以示對馬佔山抗日壯舉的敬意。
(《申報》上刊登的「馬佔山將軍」牌香菸廣告)
可是,就在人們紛紛傳誦馬佔山的光榮事跡時,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馬佔山投降了!
1932年2月,馬佔山接受日本實行黑龍江省自治的主張,向日本投降。
關於馬佔山是真降還是詐降,至今還有爭議,我們只看看馬佔山投降後做的幾件事,各位可以自己分析:
日本人在成立偽滿洲國時,讓馬佔山在「建國計劃」上簽字,馬佔山以不會寫字為由拒絕了;
馬佔山出任偽黑龍江省省長後,在日本人的眼皮底下,將大批錢糧和軍用物資轉移到黑河等地;
馬佔山通過向日本關東軍高層送禮和到日本人開辦的妓院「尋歡作樂」麻痺日本人,派遣手下到海倫、拜泉一帶散播「馬佔山部隊譁變」的消息,馬佔山藉口前去「撫慰」部下,於4月1日前往黑河,隨即通電反正。
其實,馬佔山是真降還是詐降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救國之心從未改變,他再次舉起了抗日的大旗。
回到黑河後,馬佔山重新成立黑龍江省政府,聯合東北抗日隊伍組成抗日救國軍,自任總司令。
在接下來的八個月裡,馬佔山率部多次粉碎日軍的圍剿,更是屢屢主動進攻日軍駐守的重要城市,攪得日軍不得安寧。但是最終還是因部隊傷亡慘重,彈盡糧絕,又得不到支援,馬佔山率殘部於1932年12月7日退入蘇聯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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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3年6月初,馬佔山轉道歐洲經香港回國,不久便赴廬山面見蔣介石請求帶兵抗日,蔣介石卻只給了他一個「軍事委員」的空頭銜,令他大為失望,無奈之下,他只好到天津閒居。
在天津閒居的日子裡,日本在天津的特務機關多次派人暗殺他,都未能得逞,後來又找人冒充他的父親,說馬佔山拋棄親父,忤逆不孝,炮製了「馬佔山棄親不養案」,企圖破壞他的名聲。
1936年12月初,蔣介石電召馬佔山前往西安。蔣介石原本是準備讓馬佔山去西安對付共產黨的部隊,誰料馬佔山剛到西安,便發生了「西安事變」。
馬佔山力勸張學良不要殺害蔣介石,以免再生內亂,使日寇坐收漁利。從這件事上也可以看出,馬佔山的境界比張學良高了不知多少。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後,馬佔山再次向蔣介石請纓抗戰,直到8月21日蔣介石才任命他為東北挺進軍司令,兼管東北四省招撫事宜。
蔣介石此舉只不過是想把他打發走,試想當時整個東北都已淪陷,華北和華東也即將不保,一個「東北挺進軍司令」又能有多大權力呢?
但事情的發展卻遠遠超出蔣介石的預料,馬佔山依靠蔣介石給他的一點點兵力為基礎,在和日軍以及偽蒙軍周旋的過程中迅速發展壯大,最多的時候兵力曾達到十萬之眾。
1945年抗戰勝利後,馬佔山被任為東北行營政治委員會委員。9月初,他受蔣介石之命與共產黨領導的軍隊打仗,第一次交戰就被打得大敗。不久,他就稱病避居北平。
1949年1月,馬佔山與傅作義、鄧寶珊商議起義,北平和平解放。
1950年11月29日,馬佔山因患肺癌病逝於北京寓所,終年65歲,被安葬在北京西郊萬安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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