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先生曾說,徐克不懂武俠。
徐克或許可以說,金庸先生不懂電影。
《笑傲江湖》原著裡的東方不敗,正面出場不過寥寥數筆,便身死當場。
是一位戲份不多的配角。
徐克改編拍成電影《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堅持讓林青霞出演,將小說中的配角一手塑造為令人一見難忘的絕對主角。
這一幕,留給了我們紅衣悽絕,白衣勝雪的傳世經典。
劇中人和看戲人,永遠會記得湖中飲酒的風華絕代。
無論在書中還是電影中,東方不敗,都無法被世俗定義,他只追求自己想要的人生。
在書中,被東方不敗算計囚禁多年的任我行,說他第一佩服之人,就是東方不敗,少林寺方證大師也要屈居第二。
任我行道:
老夫武功既高,心思又機敏之極,只道普天下已無抗手,不料竟會著了東方不敗的道兒,險些葬身湖底,永世不得翻身。東方不敗如此厲害的人物,老夫對他怎不佩服?
東方不敗的魅力可見一斑。
他出場雖晚,卻側面被無數次提及,貫穿全書。
人們提起他時,或敬畏、或恐懼,因為他是天下第一高手。
也是因為他,武林群雄才供任盈盈驅策調動。
徐克在電影裡,賦予了東方不敗新的使命。
出生苗族的東方不敗,看盡了朝廷對苗族的欺壓。
即便皇帝統治天下,即便苗人勢單力薄,他依然選擇與之抗爭,為苗族爭取天下。
為了一統天下的江山夢,他修習《葵花寶典》,不惜自宮;他隱忍積攢勢力,冒險篡位奪權;他勾結扶桑浪人,達成互助協議;
他劫走朝廷軍火,蓄勢待發。
他清醒而自持,依靠絕對實力,穩坐江湖霸主之位。
他心懷坦蕩,從不拘泥。
即使與漢人敵對,與扶桑人勾結,他也能盛讚抗倭英雄戚繼光,感慨戚繼光被昏君貶斥、客死異鄉的悽慘命運。
清醒的人,內心堅定。
驕傲的他,不信非黑即白。
所以當他遇見令狐衝,哪管立場對立,哪管世俗偏見,他愛了,也便愛了,無懼任何人的非議。
初見時,戴著面具的東方不敗不小心碰掉了令狐衝的酒壺。
嗜酒如命的令狐衝墜下懸崖去搶救酒壺,酒還是沒了,他衝上去找東方不敗賠償。
東方不敗剛剛摘了別人腦袋,武功高出令狐衝太多。他說,你不怕嗎?
令狐衝卻說自己要酒不要命。
東方不敗一笑,飄然而去。
整日活在陰謀暗殺權勢鬥爭中的東方不敗,在令狐衝身上看見了難得一見的真性情。
仿佛黑暗之中的人,看見星空,格外明亮。
再見之時,東方不敗在湖中練功,令狐衝無意闖入。
一身紅裝,豪飲江湖。
令狐衝看得呆了,將他引為知己:「好酒也要品者高,大家都是酒道中人。「
接著,令狐衝問「姑娘芳名」,男兒身的東方不敗愣住了。
天下第一高手,第一次被人誤會成一位姑娘。
他沒有惱怒,而是默默離開。
生命的荒野,有幸相遇,卻無可奈何。
第三次見面,是令狐衝為救任盈盈的父親,闖入東方不敗住的地方。
黑暗之中,東方不敗一根繡花針已出,立時便能要人性命。
卻忽然借著微弱的火光,看見了令狐衝的臉。
他情急之下發出幾十枚繡花針,只為打掉那一枚刺向令狐衝的針。
至於令狐衝是不是闖入房中的刺客,至於令狐衝的目的,他絲毫不放在心上。
當另一批刺客闖入時,令狐衝帶著他離開。
他們穿林逐月,巖上吹簫,一同飲酒笑天下。
令狐衝不禁在東方不敗吹奏的樂曲中吟詠:
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
皇圖霸業談笑中,不勝人生一場醉。
皇圖霸業,人生一醉,正是東方不敗的曲中之意。
在那個月夜,他們靈魂相知。便勝卻人間無數。
第四次相見,令狐衝已為任盈盈救出了任我行。
他被任我行猜忌,想找那位姑娘酒友一起飲酒。
東方不敗對令狐衝而言,已是生命中特別的存在。
這時的東方不敗,經歷了身體和心靈的完全變化,對鏡描眉,敷粉染唇。
再次見到令狐衝,作為女子的心靈,她已經全然愛上了他。
東方不敗讓侍妾詩詩偽裝成自己,交代她務必給令狐衝畢生難忘的一夜。
他固執的要給令狐衝完整的愛情。
無論命運允不允許,他東方不敗,不服命,不認命。
他去殺任我行時,心裡一直惦記著房中令狐衝的安危,數次走神,只想著急回去。
所以當他遇見擋路的華山弟子,便一一殺了。
東方不敗不知,那是令狐衝的師弟們。
他對全世界冷漠,只對一人溫柔。
卻恰恰是他殘酷冷漠對待全世界的性情,讓他永遠失去那一人。
第二天,令狐衝回到師弟們所在的地方,發現一心隱退的師弟們全部劍斷人亡,他悲憤交加,決心找東方不敗復仇。
當令狐衝與任我行攻上日月神教總壇,他才驚愕發現,傳說中的東方不敗,竟然是與他飲酒吹簫,相知繾綣的女子。
命運太會捉弄人。
面對眾人圍攻,東方不敗氣定神閒,兩枚繡花針就抵住任我行琵琶鉤千鈞之力。
可是眼見衝上來的令狐衝要被繡花針所殺,他竟方寸大亂,慌忙收勢。
那一刻,令狐衝在他心中勝過天下江山,勝過一切。
而令狐衝卻刺向了他,一劍刺入肩。他血如泉湧,悲從中來。
身體的傷不致命,心裡的傷卻致命。
當他縱身躍入深崖,被令狐衝相救,他只說:
「你同天下人一樣負心,又何必救我。」
令狐衝追問:「我真的想知道,那晚和我一起的女人,是不是你。」
深崖之中,他悽然一笑:「我不會告訴你,我要你後悔一世。」
天下逐鹿,皇圖霸業,他放棄了。
只為了換來眼前人心裡的一個位置。
他要令狐衝想起他時,永遠有那一夜的纏綿。
江湖爭鬥,他一向遊刃有餘;世俗嘲諷,從不曾擾亂他心神。
他曾自傲的以為,江山和人,皆唾手可得。
然而世事無常,面對命運的玩弄,東方不敗以最決絕的方式回擊,留給世人盪氣迴腸的悽美。
問天下英雄,誰能真正笑傲江湖?
浮華世事萬千,能縱享高位尊榮,也能淡然隱退,笑著得到,也笑著失去。
或許琢磨不透,愛恨交加,就是真正的江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