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納布科》首演後獲得巨大成功,義大利歌劇史上恐怕就會缺少了威爾第這位大師。
1842年3月9日,28歲的威爾第等待著自己的第三部作品《納布科》在米蘭斯卡拉劇院上演。此前,他寫過兩部歌劇《奧博託》(1839年)和《一日之王》(1840年)。可惜第二部歌劇以失敗收場,窮困潦倒加上妻子去世,年輕人深受打擊,發誓就此放棄作曲。斯卡拉劇院經理找他創作《納布科》時,威爾第拒絕了。傳記作家曾詳述那位執著的經理如何兩次找到威爾第,耐心勸說,作曲家才敷衍地收下劇本手稿。事物的轉折總帶有蹊蹺和戲劇性的意味。某天,威爾第從桌上拿起手稿,一讀就是整個通宵,「在天亮前反覆閱讀兩次、三次,直至透徹理解整個故事」。一個孤傲青年的落魄失意,被一種深厚昂揚的力量牢牢裹挾。
《納布科》的故事取材自《聖經》,距威爾第的時代很遙遠。這段有關希伯來人被奴役的歷史發生在公元前586年,但劇中情節卻直接呼應19世紀義大利反抗奧地利統治、爭取自由解放的思潮,這也是激勵威爾第決定創作的原因。《納布科》首演當晚,歌劇中的大合唱《飛翔吧,思想,乘著金色的翅膀》(又稱《奴隸大合唱》)擊中了所有人內心,在觀眾要求下重唱三遍。這首靜穆中帶著憂傷和堅定意志的合唱一夜間傳遍整個義大利。威爾第就此成名。
「這首合唱就像義大利的另一首國歌,充滿感召力。《納布科》不但有宗教意義,在當時也有政治意義。」69歲的比利時導演吉爾伯特·德弗洛說,40年前他決定成為歌劇導演,就是因為威爾第,「威爾第寫了28部歌劇,大部分我都執導過,但從沒碰過《納布科》。直到今天,我才覺得自己做好準備了。」
5月22日至26日,國家大劇院繼推出《奧賽羅》之後,邀請吉爾伯特執導《納布科》,72歲的多明戈將飾演納布科。擔任本劇舞美設計的是曾獲奧斯卡服裝設計獎的弗蘭卡·斯誇爾恰皮諾以及她的丈夫、舞美設計大師埃茲歐·弗裡傑利奧,兩人曾共同合作過《大鼻子情聖》、《屋頂上的輕騎兵》等電影。
相比《茶花女》、《弄臣》這些著名作品,威爾第的早期代表作《納布科》似乎被人遺忘。在「威爾第誕辰200周年」的全球熱潮中,該劇以如此強大的陣容首次在中國登臺,無疑令人矚目。
阿比凱麗的悲劇
在歐洲,精通六國語言的德弗洛恐怕是執導歌劇最多的導演。他曾在世界20多個國家和地區執導過150多部歌劇,跟2000多位歌劇演員打過交道。按理說,他只需從過往經驗中抽出一些,即可輕鬆掌控一部全新製作的歌劇。但對於《納布科》,他準備了整整一年。
「毫無疑問,《納布科》是一出歷史劇。泰米斯託克萊·索萊拉的劇本靈感來源於《聖經》。從巴比倫王,到耶路撒冷聖殿的摧毀,再到希伯來人被流放到巴比倫王國,這些都是歷史元素。」德弗洛就像一個初入行的新導演,從考據歷史、分析文本、研究樂譜做起,「做每一部戲時,我都把它當作我的第一部也是最後一部作品。」
對於不熟悉基督教和西方歷史的中國人來說,《納布科》很陌生。這是一部關於戰爭、陰謀與愛情的歷史故事。巴比倫王納布科率軍攻入耶路撒冷,奴役戰敗的希伯來人,但他的愛女費妮娜違背父親意願,愛上一位希伯來將軍。納布科另一個非親生的女兒阿比凱麗也深愛這位將軍,卻得不到愛的回應。密謀篡奪王位,比納布科更兇狠地叫囂要滅掉所有猶太人。最後,被奴役被壓迫的希伯來人在絕境中堅守信仰,最終感化納布科,重獲自由和獨立。
「我也不熟悉這段歷史。」舞美大師弗裡傑利奧來自義大利,自認精通西方文化,「但我對納布科的了解也非常有限。你以為威爾第時代的觀眾了解納布科?不,那個時代的觀眾更沒文化。威爾第並不是要我們看歷史,他跟莎士比亞不一樣,你不需要對歷史有任何了解,只需要沉浸在他的音樂裡,跟著他的音樂哭或笑,就夠了。」
「這不僅是關於猶太人歷史的故事,也是關於愛的故事。」德弗洛說,在歷史這個宏大厚重的母題下,他想呈現的是一個女性的雙重悲劇——納布科的女兒阿比凱麗,生長在奢華王室,卻是被收養的奴隸之女。命運的詭異造成她靈魂扭曲,一面是渴望親情、愛情的軟弱無依,一面是不信任感情、過度自我保護的冷酷殘暴。她與納布科的親生女兒同時愛上將軍,卻不得不面對失敗。
「因為缺失愛,她不得不放大對權力的渴求,用陰謀、兇狠與權勢來保護弱小的自我。她被父親拒絕,也得不到將軍的愛,這是一個被傷害、被摧毀的靈魂。」德弗洛說,整部歌劇以阿比凱麗的獻祭收場,那一刻她才認識到,最強大的力量就是愛,於是選擇離開人世,促成一對戀人。「這具有終極意義的一幕是整部歌劇的高潮。威爾第為此寫了宏大的合唱,我們也會做一個史詩般的場景。我認為威爾第通過人物心理分析而打開了通往未來的大門。」
此次在《納布科》中飾演阿比凱麗的是中國女高音孫秀葦,「這個角色就像《圖蘭朵》中的公主一樣,女高音的角色非常難。」在第二幕的《我也有過幸福的日子》中,需要以渾厚高音展現怒火與威脅,將一個女人篡權的野心與愛情的報復表現出來。巧合的是,孫秀葦當年正是從「多明戈聲樂大賽」上脫穎而出,如今將與多明戈一同演繹納布科父女間的愛與仇。
想像中的巴比倫
「在威爾第所有歌劇作品中,只有《納布科》是每一幕都有合唱存在的。」導演德弗洛說,儘管中國觀眾不熟悉《納布科》,但只要聽到《奴隸大合唱》,都不會覺得陌生。
在歐洲,有兩首大合唱堪稱重大慶典活動的經典曲目。一首是貝多芬《第九交響曲》中的大合唱《歡樂頌》,另一首就是《奴隸大合唱》。1901年1月,威爾第去世時,米蘭街頭自發聚集起近20萬群眾,哀慟地齊唱這首歌為作曲家送葬。
此次初次執導《納布科》,德弗洛慶幸自己沒有任何負擔與比較,可以最大限度地在舞臺上馳騁他的想像力。他與舞美一起工作數月,以七個場景創造出超越歷史的壯觀舞臺——亞述時期的堡壘、宮殿、浮雕、神獸構築起古亞述文明的恢弘,多媒體呈現的神殿與巴別塔頃刻間被沖天大火焚毀,遼遠空闊的耶路撒冷聖城景象寄託猶太人的思鄉情。
耶路撒冷聖殿的白色空間裡空蕩靜寂,除了猶太人崇拜的、象徵聯盟的拱門之外,空無一物;納布科的宮殿卻處處紙醉金迷——從舞美上,殖民者與被殖民者就有明確的對抗。
「儘管《納布科》擁有華麗的舞臺效果,但是在表現雷電擊打納布科的場景,以及最後巴力主神像碎裂時,我們還是採取對人物進行心理描述的方式來展示,這樣既豐富了內涵,同時也增添了現代氣息。」德弗洛說。
「沒人知道公元前586年的巴比倫王國是什麼樣,我們全靠想像力來完成舞臺的建設。」弗裡傑利奧說,「可以說我們在舞臺上呈現的歷史都是『錯誤』的,故事發生的時代並非亞述時期。但是,當人們提到巴比倫王國,腦中模糊浮現的就是巴別塔、神殿、神獸,所以我把亞述文明中的這些元素放進《納布科》裡,創造出一個貼近巴比倫時代的場景。」
弗裡傑利奧希望這個抽象化的歷史舞臺能貼合威爾第的音樂,為音樂服務。導演德弗洛也認為,再華麗的舞臺都必須從屬於威爾第的音樂,「這部歌劇的高潮肯定是那些宏大的合唱,相比音樂,場景並不重要。在《納布科》中有兩大政治和宗教領袖對壘,我們能找到威爾第的觀點:他借巴比倫大祭司的角色抨擊祭司等級制度,三十年後,他的這個觀點在歌劇《唐卡洛》裡有更強烈的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