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大正時代是日本和服設計的一個飛躍時期,在西洋美學的影響下,日本和服開始擁有傳統風情與現代造型設計相結合的雙重之美。
作者:唐辛子,旅日華人作家,出版有隨筆集《唐辛子in日本--有關教育、飲食和男女》、人物傳記《日本女人的愛情武士道》。
在日本首倡「考現學」的日本民俗研究者今和次郎,於大正末期(1925年)曾在東京銀座做過有關日本人服飾的統計調查,結果發現:當時的日本男性,身著洋裝者高達67%,而日本女性則與之成反比,著洋裝者僅僅只有1%。大部分日本女性在日常生活中依舊以和服為主。
不過,大正時代的和服,已經一改江戶時代的素淨沉著,開始大量採用流行於西方的直線、銳角、鋸齒、紡錘等幾何圖形裝飾藝術,色彩也變得明快大膽。大正時代是日本和服設計的一個飛躍時期,在西洋美學的影響下,日本和服開始擁有傳統風情與現代造型設計相結合的雙重之美。到大正末期,西式短髮也開始在東京流行,身著絢彩和服的窈窕女子,剪著俏麗的時髦短髮,行走在東京街頭,是絕妙的「和洋折衷」之浪漫,帶給人們「非常悠閒雅致」的聯想。
說到短髮的流行,還鬧出了不少風流逸事。大正末期到昭和初期,當時日本的不少文人墨客,都陸陸續續搬遷到東京郊外的馬込一帶居住,形成日本最早的一條「文士村」。文士們日夜喝酒、論爭、調情,過著即使在當下看來都屬於最時髦、最散漫的「文士生活」。
「文士村」裡最時髦的女作家是宇野千代,也是「文士村」裡第一個剪短髮的人。受宇野千代的影響,詩人萩原朔太郎的妻子萩原稻子,也緊跟著第二個去剪了短髮。萩原稻子原本是十分賢妻良母型的傳統女子,可自從剪了短髮,換了個新形象之後,性情也一夜豹變,突然前衛奔放起來,最後居然愛上一名18歲不到的少年,拋下詩人丈夫和兩個年幼的孩子,大膽與少年私奔。關於這一時期,川端康成在他的《文學自敘傳》中曾這麼寫道:
——「太太們之間都接二連三地剪短了頭髮,舞會流行,戀愛事件頻出,文士同仁們仿佛都患上了某種神魂顛倒的傳染病,總之是十分熱鬧有趣。」
或許因為大正過於浪漫了,總之這個時代只有短短十四年便結束了,1926年日本迎來第124代天皇—即昭和天皇,開始進入昭和時代(1926–1989)。
作為「大正浪漫」的餘熱,昭和時代有過短暫的「昭和摩登」。當時,實業家小林一三在其「阪急電車」沿線所開發的分期付款「大眾住宅」大獲成功之後,又首創將百貨店辦進車站大樓的經營模式。於是逛車站百貨大樓、看寶塚美少女歌舞,成為普通市民中最流行的文化生活。
日本女性外出的機會增多,加上昭和初期日本遭遇四十年不遇的酷暑,於是大正末期起源於大阪主婦之間的一種叫「appappa」的寬鬆型直筒連衣裙,因為簡潔清涼和方便實用,開始在日本全國流行,成為包括年輕女性在內的最人氣的日常穿著。這款以近畿方言「appappa」命名的主婦便裝,是日本女性從和服過渡到洋裝的第一款流行服,被大阪出生的女作家佐藤愛子稱為「日本女性解放的第一步」。
「昭和摩登」轉眼即逝,昭和很快成為「戰時下」的昭和。日本政府宣布「奢華是敵人」,要求日本國民節衣縮食。並在1940年頒布了「國民服令」,要求日本男性一律必須身著類似於軍裝的「國民服」,作為一種「軍服的民間儲存」。換句話說:穿上了「國民服」的日本男人,都成了日本軍國政府的「備用軍人」,隨時可以被搖身化作軍國的炮灰。與「國民服」相對應的,是日本女性的「婦人標準服」—「婦人標準服」分為標準和服與標準洋裝甲、乙兩款。不過,日本政府煞費心思設計的這兩款「婦人標準服」,還沒來得及在日本女性中深入推廣,日本就戰敗了。
戰敗後的日本,被以美國為代表的聯軍最高司令總司令部接管。於是在剛剛敗戰之初的幾年,勝利者美國的生活樣式以及流行時尚,都成為日本人豔羨的對象而被競相模仿。不過,挑剔的日本人很快就將粗糙的美國大兵們拋到了一邊。隨著1947年法國時裝設計師克裡斯汀·迪奧以一系列「新風貌」高級時裝在巴黎掀起「迪奧旋風」,日本人的「時尚頻道」,也迅速從「美國模式」切換成了「巴黎模式」。
1953年,克裡斯汀·迪奧訪日,在東京公開展出83件設計作品,帶給日本時尚界巨大衝擊。巴黎,成為日本的時裝設計師爭先拜訪的時尚聖地。在日本的每一家洋服店,都擺放著介紹巴黎時尚的雜誌以及造型樣本,客人們通過這些時尚雜誌和造型樣本挑選喜愛的時裝款式,然後由洋服店量身定做。
當時,除了巴黎時尚的影響,戰後日本人的時尚觀形成,還來自所喜愛的電影與明星。如1950年英國電影《紅舞鞋》在日本上演之後,東京街頭到處是走動的紅色鞋子;1953年日本電影《請問芳名》全國公演,岸惠子扮演的女主角真知子用白披巾包頭的扮相深得人心,於是那年整個冬天,日本街頭隨處可見用白色披巾包著頭的「真知子」;
1956年石原慎太郎的成名作《太陽的季節》被改編成電影,很快在日本的夏季海濱,成群出現留著慎太郎式髮型、戴著墨鏡、身穿夏威夷襯衫的「太陽族」少年……「戰時下」的物質貧乏,以及戰後迅速的經濟復甦,令日本人的時尚感觀形成得有些措手不及,一不小心便陷入全民「跟風模式」。
這種全民跟風的模式,到了60-70年代開始出現兩極分化:一極是巴黎流行為主的高檔成衣時尚,另一極是以牛仔為主的休閒時尚。「團塊世代」是引領休閒時尚的主流人群。
所謂「團塊世代」,是指日本戰敗之後,出生於1947-1949日本「嬰兒潮」時期的一代人。1947-1949這三年,是日本歷史上空前絕後的大繁殖時代,這三年日本出生的新生兒合計超過806萬人,構成日本戰後巨大的「人口團塊」,因此,日本學者堺屋太一將這一時期出生的新生兒命名為「團塊世代」。
「團塊世代」的誕生,帶來日本成衣製造業的發達——大群嗷嗷待哺的嬰兒需要成堆的奶粉,也同時需要成批成量的衣服。原本傳統的量身定製模式已經完全無法滿足需求。伴隨高度經濟成長,日本開啟了大量生產、大量消費的循環模式。消費,成了一種時代美德。
誕生於日本嬰兒潮時期的「團塊世代」,與現在少子高齡化日本社會不同,他們幾乎從小就過著群居生活,體驗著相同的生活模式:吃同樣的快餐食品、看同樣的電視動漫、參加同樣的高考地獄、甚至穿同樣款式的衣服:女孩是迷你裙、男孩是牛仔褲,如果想表現得「不良」一點,可以留起長發,並在牛仔褲上弄幾個洞,以示「嬉皮」。順便說一句:在當下的日本,已經變老變舊的「團塊世代」,幾乎成了「惡俗」的代名詞,但若是有機會看到他們年輕時留著長發打扮成嬉皮士模樣,成群結隊聚集在新宿街頭的照片,現在的日本年輕人想必會要大吃一驚:這群可恥的傢伙,居然也曾年輕過!
「團塊世代」是日本戰後最大的一個年齡群體,也是日本戰後實施新的教育制度之後,接受民主化教育的第一代人。對於這一群體,日本學者堺屋太一這樣評價:
——「他們不崇拜天皇、也不信奉傳統的武士道精神。他們崇拜的是脫離家長制的個性主義,信奉的是安全即正義、暴力是絕對的惡、勇氣與果敢是一種過去式、膽怯被稱讚為『謹慎』、溫柔則演變為男人的美德。」
有了這樣大規模的「團塊世代」做榜樣,在當下21世紀的平成時代(1989—現在),日本湧現出大群「草食男子」便不以為奇了:
拒絕一切酒精飲料而只喝果汁;
熱愛甜食;
每晚睡覺前堅持做面膜;
注意防曬、瘦身與減肥;
像女人一樣蹲著上廁所……
諸如此類,都是「草食男子」們的講究與雅致。他們不追求老一輩比如高倉健那樣的「酷」,而是溫柔平和,笑容羞澀,像女孩子一樣的「卡娃伊」——可愛。他們並不是同性戀,生活和生理都很正常,他們只是很愛美,因為他們「也想變漂亮」。
草食男子的誕生,令日本年輕人服裝時尚變得越來越中性化甚至無性別化。而另一方面,日本作為「動漫大國」,幾十年如一日的動漫的浸透力,也令日本街頭模仿動漫人物造型的Cosplayer越來越多。如果有時間去東京原宿的街頭看看,你可以隨時看到三五成群的身著動漫人物服裝的Cosplayer。這其中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些身著個性學生制服的女孩或是穿戴各種花邊服飾的「蘿莉」。
在日本剛剛進入平成年代的1991年左右,Cosplayer據說大概才只有200來人的小規模,而現在已經發展成各種小集團,構成了一個人數龐大的隊伍,以至成為日本的一種社會現象。日本媒體將這種流行於年輕人之間的動漫時尚,稱為「卡娃伊時尚」,並認為21世紀的日本,其美意識的關鍵詞便是「卡娃伊」——也許的確是這樣,因為就連我的一位有了些年紀的學者朋友,二年前他還留著拉登式大鬍子,而最近卻化起了淡妝,戴起了耳墜,並穿起了裙子。「為什麼這樣裝扮呢?」我問。對方答:「因為我心裡住著個女孩子。」
不僅僅是「蘿莉」,不僅僅是「草食男子」,21世紀的日本,連大叔也變「卡娃伊」了——這便是當下日本的「卡娃伊時尚」。
註:閱讀更多,請點擊查看作者上篇《日本人的時尚觀:從明治到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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