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與許多「非黑即白」,「正義必須戰勝邪惡」的傳統劇情不同,《王國之心》系列對「光明」與「黑暗」關係的探討相當深入。這部作品並沒有徹底區分「光明」和「黑暗」,認為二者是相伴相生的關係,近似於「本質」與「存在」之間的聯繫,重要的不是徹底剷除黑暗,而是尋求平衡。
作為一個長篇故事,《王國之心》創造過不少梗,迪士尼式動作自帶一種笨拙的滑稽感:「光」、「黑暗!」、「鍵刃!」、「朋友!」和「冰淇淋」這類詞出現得過於頻繁,以至於被人拿來當喝酒助興遊戲(比如說到其中某個詞就喝一杯);有粉絲還致力於補充各種設定,通過續作或衍生作品對時間線和世界觀進行各種補充與修訂。
毫無疑問,這是一部值得稱讚的好作品,雖然 ERSB(娛樂軟體分級委員會)給的評級是 E10+(10 歲以上所有人可玩),但《王國之心》其實探討了許多複雜的哲學問題,比如「本質」與「存在」的區別。
然而,《王國之心》塑造「黑暗」的方式卻甚少有人稱讚。迪士尼的經典反派通常把「黑暗」定義為「負面的本質與體現」,但《王國之心》卻將其轉化為「光明不可或缺的伴生物」。
為平衡而戰
在《王國之心 3D:夢降深處》中,伊恩·希特在鍵刃使者索拉和利庫參加鍵刃大師資格考試之前曾對他們說過:「偉人們都會被簡單卻重要的問題困擾,能夠左右人們力量的心究竟為何物?」
這個問題其實包含了好壞兩種隱喻,且是系列頭號反派賽阿諾特大師的核心動機。事實上,賽阿諾特相信世界的理想狀態是擁有絕對的平衡,為了維持這個狀態,他計劃引發一場大災難,讓世界重歸最初的白板狀態。
玩家在《王國之心:夢中降生》裡可以收集到一份秘密文件《報告VIII》,賽阿諾特在裡頭寫道:「我的同門師兄弟艾拉庫斯過於執拗,他說服自己光明才是唯一的出路,卻忘了倘若沒有黑暗,光明就不可能存在。我認為光與暗的平衡才是維持世界的關鍵,但太多黑暗已被消滅,平衡已被破壞,所以必須有人站出來去推翻光明的統治,讓黑暗回歸,並藉此重塑這個世界。」
在《王國之心 3》裡,賽阿諾特於彌留之際反覆重申自己這一理念。在英文版裡,他說自己想讓這個世界重回「純淨與光明」,這裡的「光明」其實是英文版的誤譯,日文原文是「空白」。
賽阿諾特的理念其實並不邪惡,但他貫徹理念的方式太過簡單粗暴,只是殘忍地在人的心靈與軀體上做實驗,並試圖人工打造一個末日災難,這就是為什麼在本質上他會被塑造成一個反派(雖然有其悲劇的一面)。
相比之下,利庫卻成功找到了光與暗的平衡。他在初代《王國之心》中登場時,因使用黑暗而被鍵刃拒絕,最終為了保護同伴而躬身於黑暗。他真正品到了五味雜陳的心境,比如悲傷、嫉妒、苦澀、憤怒等。索拉拋棄自己跑去和唐老鴨以及高飛結伴讓他憤怒不已,但他同時也想竭力保護凱麗。在完全被黑暗掌控且跌入人生谷底後,利庫在忘卻之城的地下承受了一段煉獄般的經歷,並最終學會控制自己的黑暗面,與之和平相處。
他最終走出城堡,眼前是一個十字路口。「我選擇光與暗的中間,」他說,「是天明之路啊。」但這並不意味著他完全拋棄了黑暗。在《王國之心 358/2 天》中,當他需要打敗洛克薩斯來重新拼湊索拉的記憶時,依舊求助於黑暗,並坦誠了自己的負擔。
塞阿諾特是因為尋求知識並由此催生對黑暗的著迷,但是對利庫來說,這卻是他的旅程中一個不可或缺的部分。
強光生暗影
《王國之心》對光明的論述也並不簡單。它用了很長的篇幅來展示最純粹的光明捍衛者,本質卻是個可悲之人。拿艾拉庫斯大師舉例,《王國之心:夢中降生》中揭示,他是賽阿諾特大師的摯友,也是鍵刃使者泰拉、阿庫婭和維恩圖斯的師傅。他致力於做到「即便在最艱難的情況下依舊保持一顆平和的心」,以及「時刻控制自己內心的黑暗」,並完全否定黑暗的力量。
他知道,除了一些被選中的人以外,每個人心裡都潛藏著黑暗,他仍然教導自己的徒弟「黑暗是敵人,我們要摒棄它、打敗它、粉碎它,讓它在心靈中無處容身。」
賽阿諾特相當鄙夷這種簡單粗暴的觀點,認為艾拉庫斯太懼怕黑暗,以致臣服於光明。「光明過於耀眼,讓他忘了有光才有暗。」其實賽阿諾特這個「老傢伙」並沒有說錯:艾拉庫斯對光的依賴甚至令人想起迪士尼電影《鐘樓怪人》中孚羅洛法官想維持巴黎道德純潔度時的作為。
艾拉庫斯的一個學徒,維恩圖斯,是個內心純潔且單純的小男孩。他在被艾拉庫斯收為學徒之前,曾遭受過賽阿諾特的殘忍實驗,後者將他的心分為「純粹黑暗」和「純粹光明」兩部分,打算用來鑄造傳說中的「χ- 鍵刃」,以達成他夢寐以求的計劃。從維恩圖斯心中分離出的黑暗變成另一個戴著面具、小丑般的狡猾男孩瓦尼塔斯。
維恩圖斯則直到遊戲後期才找回當初的記憶,並最終與瓦尼塔斯決戰,這正遂了賽阿諾特的心意。當維恩圖斯與艾拉庫斯對峙時,已得知賽阿諾特計劃的艾拉庫斯決定殺掉維恩圖斯來阻止「χ- 鍵刃」的完成。
然而,艾拉庫斯自以為是的行動,以及他對於黑暗的過激看法,最終導致了自己的滅亡以及三個徒弟的相繼隕落。沉穩、強壯的泰拉成為賽阿諾特心的容器;維尼塔斯的心出逃,留下一個沉睡的軀殼;而日式 RPG 裡經典的「聖母」女主阿庫婭則為了拯救同伴被永遠囚禁於黑暗國度。
活在變幻莫測的世界中
在日本流行文化與文學中,《王國之心》並非唯一討論「光與暗究竟該對立還是共存」的作品。
宮崎駿的作品也經常探討這個問題,最著名的就是他的漫畫《風之谷》。大多數人可能只看過 1984 年的《風之谷》動畫,但原作漫畫內容其實與動畫略有不同。在動畫中,娜烏西卡是一個救世主式的人物,能讓被汙染的星球恢復某種程度的和諧,但漫畫裡的娜烏西卡卻並非如此,她是在緊要關頭發現了一種更為微妙的平衡。
娜烏西卡來到「修瓦陵墓」(一個在末日災難「火之七日」之後封存人類失落知識的地方),並站在「陵墓主人」面前(上古時代的智慧結晶,負責淨化地球),將其恢復到「火之七日」之前的狀態。娜烏西卡譴責「陵墓主人」為了開創新局面而扮演所有倖存人類的救世主,但後者卻堅持「生命是光」。
「不!」娜烏西卡反駁道:「生命是在黑暗中閃爍的光 …… 一切都來自黑暗,並終將回歸黑暗。」她明白「陵墓主人」是基於理想和使命感產生的願景,但譴責其對「淨化」永無止境的追求。她問:「為什麼他們(指創造出腐海和『陵墓主人』來淨化地球的上古人類)沒有察覺到,清淨和汙濁二者,就是所謂的生命呢?」
宮崎駿的這個世界觀可能來源於他對理想主義缺陷的清醒認知。類似探討在 Clamp 的《X 戰記》中也出現了,雖然形式要比宮崎駿的更泛一些。《X 戰記》講述了「天龍」和「地龍」兩個組織之間的情仇糾葛。
「天龍」想延續人類和人類文明,因此選擇壓榨地球資源;「地龍」則想讓地球和自然再生,為此選擇滅絕人類。這部漫畫在 2005 年之後停止更新,但很顯然,漫畫裡的這兩個組織並沒有絕對的對錯之分。
甚至像《美少女戰士》這種脈絡更為清晰、更適合兒童觀看的作品也在宣傳類似觀點。「有光的地方就有黑暗,他們會互相呼喚。」這是作品後期的主旋律。
最終決戰在所有星球誕生的地方「凱拉克西亞·科爾多隆(Galaxy Cauldron)」拉開序幕,水手月亮為了令整個宇宙復原,選擇將自己投入科爾多隆的原初之海當中。在此,她遇到了兩個選擇,一個是重生為「星之實」,另一個是以目前的模樣繼續存活,但這可能意味著混亂也會重新降臨。她選擇了後者,「不管事情會變得多麼艱難」。
雖然邪惡可能復生,但水手月亮說:「我只想和大家永遠生活在一起」。而正如《風之谷》所展現的那樣,我們必須活在一個變幻莫測的世界裡。《王國之心》的故事也同樣傳遞了「要接受世界的黑暗,也接受自己心中的黑暗」這一觀點。
在《王國之心:夢中降生》中,由於心中升騰的黑暗,泰拉沒能通過鍵刃大師資格考試。之後,泰拉沮喪地問賽阿諾特大師:「我究竟該學些什麼?」後者告訴他:「你保持現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