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該開店了。」老闆提醒我道,「記著,沙城的酒店,在黃昏時分才會開放。」我走過去打開了店門,我是個店小二。
可是很奇怪,我這個店小二,居然要人提醒我開店的時間,我的記憶到哪裡去了,昨天的事我已經記不得了,一想,我便會頭痛欲裂。所以,我根本不會回頭看過去,因為看不見。如同眼前卸去木板之後的門外的風沙一樣,也許永遠看不透,但也許有例外的時候?
今天有風沙,陰天,無雨。他又來了。他便是那個例外之一。
很久之前,他是這片大陸上一名知名的殺手。曾經有人傳說他那把刀能夠揮出一片火光,而後在電光石火間讓他的目標倒在炫目的光暈中。有人曾在那片火光中看到龍或者這一類的傳說中的圖騰的影子。一瞬間,敵人倒地,一瞬間,收刀入鞘。沒人仔細看清楚過他那把刀,沒人從他的刀下逃生過。總之,他是這片大陸上無可爭議的強者。
但這只是個傳說,所謂傳說也許是一些年代久遠的故事吧,誰知道是真是假。
我不過是天天看著做為沙城守備軍頭領的他一身華服坐在沙城的酒店裡喝酒而已。他的手邊隨時放著那把充滿神秘色彩的刀。
我也奇怪我為什麼單單對這位大人,記得如此之清楚。我記得他的每個傳聞,記得他愛喝的酒,記得他每天來的時候。
我想抽出來看一眼那把傳說中的神兵,這是我的理想,對於現在是端茶倒水的店小二的我。
「來酒。」他顫巍巍地坐上那張烏木的椅子。不知道是他的身體過於健碩,還是這張烏木椅已經老朽,椅子發出剌耳的「吱牙」一聲。這聲音在黃昏安靜的酒店中顯得特別尖銳。為數不多的幾位客人都被這聲音吸引得回過頭來張望。他們的眼光停留在他一身丁當作響的首飾,那件漂亮的衣服,那個令人不寒而慄的寫有「沙巴克」三字的銘牌。當然,還有那把劍。
「狂戰大人。」他們一起站起來,向劍的主人欠身道。
那人只是點了點頭,卻又將頭轉向一邊,向著夕陽落下的方向望了過去。
「喂,你。叫你給我們拿同昨天一樣的酒菜,你怎麼又拿錯了?」一位客人對我咆哮道。「你怎麼天天如此!」
酒店老闆連忙向他們陪笑道:「各位客官見諒,他從來就是這個毛病。就連我昨天交待的事情,他今天也會記不得的。已經七、八年了。沒辦法啊。」
我只是輕輕地笑了笑,因為我的確不得他昨天要的是「金玉滿堂」還是「八仙過海」了,甚至我連他們昨天有沒有來過也記不住了。
我將狂戰大人留在店中萬年雪霜泡的酒換小瓶盛了,小心翼翼地端了上去。我一直很小心,因為我知道有名的人一般都很難侍候。但所幸,他對我還好,沒有為難過我。但,其實在我內心的最深處,所想要從他身上得到的東西,不過是看一眼那把從劍鞘中拔出的劍身。這也是我對他特別用心的原因吧。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理想。這,便是我這個店小二的理想。也許今天他會把劍拔出來賞玩一番呢?每次他來的時候我都這樣對自己說。沒有,沒有一次。
我總固執地認為,那柄劍上,總與我有著莫大的聯繫。
「狂戰大人,您的酒。」我將酒慢慢地放在他的面前,然後垂手站在一邊等著賞錢。
「嗯。」他緩緩地抬起手來,從口袋中掏出一小塊銀子,遞到我的面前。「喏,拿著。」
我接過賞銀的時候小心地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發須已經開始有些花白了,長期的沙巴城的富足的生活讓他的臉上已經開始出現一些贅肉。尤其在黃昏的夕陽中,他顯得特別的蒼老。
「你在看什麼?」他似乎發現我注意到了他的疲態,有一絲惱怒地輕喝道。
「哦,沒有什麼。」我連忙回身,退到一邊。「不過是在看那片夕陽。」
「夕陽?」他喃喃道。「我剛才也在看來著。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我到是更欣賞正午的太陽呢。」他似乎是在對我說,又似乎不是。
他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飲著,比起往日,他今天喝得特別多,特別的快。一直到店裡客人都走光了,他還坐在那裡獨自喝著。
「大人!!!不好了!!!敵軍急攻沙城正門,沙城告急!!城主令你馳援!!!」
突然之間,一名沙城城守兵衝入店內報告著。
「哦,終於來了嗎?」他有些猶豫的站了起來,向守兵揮了揮走,「你去吧,我隨後到。」守兵急急忙忙地退出了酒店。
看上去他的酒已經喝了太多了,連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
其實,到現在為止,我都絲毫不懷疑他在拔出劍的時候,就一定會在一瞬間從醉鬼變成英雄,他會衝入敵陣,探囊取物一般在萬軍中取上將頭顱。
他拿起他那把傳說中的劍,依然搖搖晃晃。我想的的理想會實現了,我屏住呼吸。
突然之間,他發出一陣類似狼嗷似的痛苦的叫聲。這種可怕的聲音驚呆了我,我站在靠著牆角的地方,一動不動,不敢呼吸。
隨後,那聲音變得悽厲而蒼涼,他居然在哭!!!!
「大人……」我不敢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小心地看著這位曾經的英雄。
「你知道嗎?這把劍在很早之前便已經死了!!!!」他回過頭來看著我,兇狠地,仿佛要將我生吞了一般。
「劍……劍……死了?」我想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是的!!死了!!!」他跪在地上,痛苦地將頭放在刀身上,面容所扭曲,可怖。「它從我在進入沙城養尊處優的那天開始死亡的。死在夜夜笙歌,死在酒池肉林,死在滿眼的浮華!!!!我已經不能稱之為一名武士了。」
「霍」的一聲,他猛地抽出了那刀,沒有傳說中的火光,沒有圖騰的閃現,它,鏽了,斑斑鏽跡,慘不忍睹。
我驚愕地站在原地,黯然神傷。
「整整十二年,它沒有在那優越環境中甦醒過一天,它在睡夢中死去了。」狂戰蒼老的面聲音在破門而入的風中飄揚著。「也許現在它唯一能夠做到的,就是穿過我的虛弱的心臟了,也許我的血能讓他活過來呢,也許?」
在這個時候,他身上令人驕傲的銘牌「沙巴克」被一種不知名的力量擊破,粉碎。
在這個時候,那名曾經的英雄絲毫不猶豫地將劍插入了自己的胸口,心臟所在的坐置。
鮮血狂噴。
眨眼間,一個類似龍的圖騰從劍身上飛越而出,一種火焰一般的光將整個小酒館照亮。它從劍身躍出,繞著劍身盤旋了數周,最後隱入劍柄,小酒館內泛起一種神秘的青色。
這個時候,整把劍發出一種「嗡嗡」的聲音,輕微,但足以振動人心的動聽的劍鳴。
「……活……它……居然活過來了。」狂戰用虛弱的聲音對我說。
這個時候,我的頭又開始痛了,劇痛讓我幾乎無法站立。我用力的拍打著自己的頭,發出一陣陣慘叫。那聲音和劍聲共鳴著,合奏著。
我開始記起一些事情。曾經的風花雪月,那些我曾經所傭有過的勢力,傭有過的兄弟,傭有過的女人。夢幻王朝,狼牙,楚楚。
對了!!!是他們一起聯合起來背叛了我,將我丟棄在盟重省的沙海之中。
我想起來我是怎麼樣一步一步地爬到沙城門口的。想起了在那個某年某月某日的黃昏,被酒店老闆背到小酒館中。之後第四天,我便成了一個永遠記不住昨天的店小二。
「是……它是你的……它在等你……是的……拿著這把劍……沒有人能夠阻擋你。」我聽到他幾乎用掙扎的聲音在對我說著。我連忙拿起那把劍。
「去吧,孩子,敵人已經攻入皇宮了。」他艱難的對我說道。「不過答應我,別讓這把劍再死去!」
我點了點頭,我在拿到這把重生的劍的時候已經感覺到它身上無可匹敵的力量,這讓我充滿了勇氣。
走出那個我幾乎很少走出的小酒館的時候,我聽到他虛弱的聲音在低呤著:「去者去也,逝者如斯……」他似乎在懷念著當年的那個曾經存在過的英雄,那個正午的太陽。一顆流星從遠處的天空划過,又一個靈魂回去了他們來的地方。
我握著那把劍,我已經知道我的命運,將為了永遠的戰鬥而不息。
但沙巴克最終被佔,在戰鬥的最後時候加入戰場的我卻手拿著那把狂戰大人的傳說中的命運之刃,於是,很多的人都認為我是內奸。正是我剌死了沙城守軍主將的狂戰大人。
而讓我萬分驚異的是,新任的沙巴克城主卻正是將我丟棄在沙漠中的狼牙,我曾經的兄弟。我手上的劍,成為他想從我身上得到的另一樣東西。逃亡開始了。
但也許,遠離會讓劍在浮華中死去的令人窒息的沙巴克,也許正是我對那名曾經的英雄――狂戰大人的承諾的唯一辦法。不然,它一定會鈍的。
我會回來的,當沙城讓狼牙們的劍鈍了的時候,我會回來,拿回我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