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國總統川普在國土安全部籤署了兩份有關加強邊境安全的行政命令。其中一份行政命令決定是,美國將動用聯邦政府資金在美墨邊境修建隔離牆。
川普是二戰之後當選的首位公開承認信奉貿易保護主義的美國總統。他承諾重新談判美國「糟糕的」貿易協議,如北美自由貿易協定,並威脅讓美國退出世界貿易組織(WTO)。當然川普還缺少對政治反對派的合法性、少數族群權利、司法獨立等民主準則的尊重。但是這些都不如修「牆」那麼直觀——外界對川普所代表的孤立主義的判斷,一大罪狀就是他倡導的在美國和墨西哥修建隔離牆,以阻擋來自墨西哥的非法移民。
據美國《國會山報》估計,建牆行動的總花費將在80億美元至250億美元之間。川普如果想要將造牆計劃付諸實踐,就必須獲得國會的支持和撥款。
在美國廣播公司播出的一段專訪中,川普表示,美國將立即著手制定建牆計劃,建牆行動將在未來數月內開啟。他還表示,建牆的開銷將首先由美國支付,但最終將由墨西哥承擔。他說,「這對美國和墨西哥都好,我們希望看到一個穩定、可靠的墨西哥。」
新一期紐約客封面
或許是機緣巧合,在川普當選的這一天,雷姆?庫哈斯(Rem Koolhass)——他在建築聯盟學院(AA)時,曾經設計過一個類似的隔離牆——正在北京中央美術學院,那個磯崎新設計的美術館裡向到場的近千人講述他建築學體系中的「農村」。一天之後,庫哈斯又來到清華大學,這次的題目換成了「城市」。
雖然很多中國人雖然並不熟悉雷姆?庫哈斯的名字,但對他的作品一定很熟悉,他曾經設計出讓世人驚呆的央視新大樓。2000年,庫哈斯獲得全球建築界最高獎項普立茲獎。普立茲獎有建築界的諾貝爾獎之稱,主要看建築師的作品對建築發展的貢獻,美籍華人建築師貝聿銘曾獲此殊榮。此外,他還出版多部建築著作。普利茲評委認為,庫哈斯的著作價值可以與其建築設計作品相媲美,評價他為當今世界最具天才及創造力的建築師之一。
說起這道牆,如果要從1972年的冷戰背景中尋找原型,無疑會讓人聯想到柏林圍牆,可庫哈斯的初衷似乎正與此相反。
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是雷姆?庫哈斯在1972年向建築聯盟學院(AA)遞交的畢業設計項目。這是一個由18幅水彩、素描和粘貼組成的系列作品。
據說因為這個方案,庫哈斯沒能從AA畢業(未經考證),但也正因此而受到Phillip Johnson的賞識,並且促成了OMA(大都會建築事務所)的成立。要理解這個方案並不難,Exodus, or the Voluntary Prisoners of Architecture,可翻譯為逃亡,或建築的自願囚徒。
在這個方案裡,庫哈斯將倫敦分割成「好」的部分和「差」的部分。自然,「差」的部分的居民就會向「好」的區域流動——如同今天的美國和墨西哥。當局者不得不在兩個區域的邊界上建立一道隔離帶來阻擋他們之間的流動,但是這道隔離帶並不只是一堵牆。庫哈斯借鑑了當時柏林圍牆的設計,將這個隔離帶設計成了兩堵高牆。
兩堵高牆之間的區域成了兩個世界之間的緩衝區。在這個緩衝區裡,空間被劃分為一個個的異託邦(Heterotopia,福柯語,即一種的確實現了的烏託邦),空間裡的資源可以滿足遷徙者的各種需求,當局者用這樣一個空間將外來者隔離在「好」的部分之外。久而久之,原本的「逃亡者」成為了這個空間中的「順民」,他們去不了「好」的區域,也不願意回到「差」的區域,庫哈斯給設計起的名字揭示了這個方案的用意——讓人成為建築自願的囚徒。
The Wall was a masterpiece這個牆是一項創舉
最初只有一些鐵絲網線出現在假想的邊界上,但是它的心理和象徵效應比它的物理外觀更強大。過去肉眼可見的障礙,變成了現在不可抗拒的誘惑,建築是人們絕望的罪魁禍首。
Architecture建築學
一個強烈的、具有毀滅性的力量,讓建築學成了為意識形態服務的工具。
分裂、孤立、不平等,侵略、破壞,這些所有的消極因素讓這堵牆成了一個社會的理想代替品。這個建築的居民是那些堅強到足以愛它的人,那些志願的囚犯,就算限制其自由也在所不惜。
與現代主義相反,這種設計既不是威權的,也不是歇斯底裡的:它的設計充分適應了個人慾望和享樂主義。從外部看,這個建築就是是一座寧靜的紀念碑。
The Voluntary Prisoners自願的囚犯
這是一出在倫敦上演的出埃及記(大逃亡)。
一條欲望之牆穿過倫敦的市中心,形似跑道、擁有紀念碑形狀的集體性新建築。兩道高牆的圍合一方面保證了其完整性,也避免了這個區域的擴張和汙染。
Reception Area接待處
在一個壯觀的歡迎儀式後,新移民進入接待區是這個方案的第一步。在這裡,建築傳遞出一種讓人舒緩的氣氛,每個人只需要進行很少的培訓,就可以適應在這個空間。
Central Area中心區
這個區域位於接待區的屋頂,從這裡可以通過一個巨大的自動扶梯下降到一個保存有「老」倫敦片段的區域。這裡是為那些剛來的準備的「環境過渡區」,是新來者的臨時住所。
Tip of the Strip條狀端頭
這裡是保護地帶和倫敦舊城的交界處,是新舊世界的戰爭前線。在這裡,現有建築被新建築摧毀,舊倫敦的居民和該區域的自願囚徒之間會發生一些微不足道的戰爭,但是這兩堵牆的前進步伐是很難被停滯的。
Ceremonial Square儀式廣場
除了電子幹擾塔,這個區域的另一側完全是空的,黑色的廣場將保護地帶的居民完全包裹起來,避免暴露在外界的電子汙染中。這是一個概念奧林匹克的混合體。
這是由四個正方形區域組成的公園。
第一個廣場是「空氣」,這裡包括幾個下沉的亭臺,布滿精心設計的管道網絡。這個管道網絡散發出各種氣體混合物,創造出芳香和幻覺的體驗。通過在劑量、密度、顏色的微妙變化,這些揮發性氣味雲讓參觀者的喜怒無常、抑鬱、寧靜等情緒可以在這個空間中誘發。
第二個廣場是「沙漠」,是埃及金字塔景觀的人工重構,其中包括一個金字塔、一個綠洲、無數焰火發生裝置。夜晚通過不同景物之間的景深光影變化,創造出海市蜃樓的奇觀。在這裡,來自「空氣廣場」的情感將得到升華。
第三個廣場是「水」,這是一個永久的遊泳池。通過牆面的規則變化,產生巨大的、有規律的波浪。這裡是海洋挑戰者的天堂,同時也為這個公園創造了聲學背景。
第四個廣場是「地球」,這裡是首腦們舉行會議的地方,一群雕塑家正在討論將首腦的胸像雕刻在山上。遊覽者參觀完這裡後,將被一部自動扶梯送回地面。
Square of the Arts藝術廣場
這是一個用合成材料建成的城市開放空間,包含藝術創作、演藝、展覽等功能。這個空間一共有三個建築,其中的博物館是老建築,另外兩個是由自願囚犯建造的。
博物館包含一些過去被刪除的照片。訪客對它的第一印象就是無數的空白框架、空白的帆布、空白的座位,之後通過將這些片段和過往的經驗聯繫起來,才能獲得一種連續的觀看體驗。
除此以來,還包括一些小型建築物的展覽,如同棋牌遊戲中的棋子,它們像隕石一樣被丟棄在廣場上,形狀、顏色、意義都是未知的,等待被人移動到下一個遊戲的交叉點。
Park of Aggression侵略性公園
社區質量的差異驅動著「惡」倫敦的居民向「善」倫敦逃亡,如果從建築形式來看,這個方案並沒有太多可以解讀的內容,但記者出身的庫哈斯將一堵隱喻的牆變成了一個分割政治態度的萬花筒,將各類的政治意圖抽象為各種隔斷的組合物,這才是這個設計的精髓所在。
庫哈斯的這個方案一直啟示著後來者,在2006年UCLA主辦的WPA 2.0競賽上,來自美國奧克蘭的Rael San Fratello設計了一個名為「作為基礎設施的邊界」的參賽方案,將位於美國與墨西哥邊境線的700英裡「長城」改造為具有公益性質或具備能源生產功能的設施。
無獨有偶,在川普宣布參與競選,並拋出「修牆」的言論之後,美國的一家設計事務所espacio cero就拿出了一個隔離牆的方案。不過這個方案並不是為了阻止移民,而是為了加強邊境上的交流,建立一個經濟文化共同體。這個「無形的牆」方案建議將修牆的投資變成一個border-wide網絡高速公路和火車路線,通過改善交通環境促進整個地區的商業和服務業的發展。
在川普勝選的當天,一家來自墨西哥的事務所Estudio 3.14又發布了一個他們的設計的邊境隔離牆的方案。當然這個方案並不是一個可實施的方案——而是為了驗證川普的「牆」是不可實施的。
如果仔細分析這個方案的內核,都可以算作是庫哈斯的「模仿者」。只不過在他們的設計上,建築學不過是協調分歧、滿足建築師小情趣的工具,建築基本上成為一種隔離文化差異的樊籬。說得更直白一些,這些設計都是些無關痛癢的小打小鬧,建築師小心翼翼的將自己限定在令人迷醉的小世界裡,成為另一種意義上的建築「自願囚徒」。
如果回到20世紀的70年代,在後現代主義建築思想初露端倪的時代,面對著日益分裂的建築學理論和態度,建築面臨著淪為與物質和對象無關的符號的風險。在這種狀況下,庫哈斯和當時他的老師Elia Zenghelis認為,起始於1920年代的現代主義是一種非常激進但天真的狀態,這種激進和天真同樣讓50年後的建築新思潮包含著難以預料的危險和醜陋。
相較於「逃亡」,庫哈斯更強調人是「自願的囚徒」。看似在批判冷戰中的兩種意識形態的對峙與隔絕,似乎更是在暗喻當時西方世界將自己囚禁在消費主義和物質世界的「囚籠」裡,被所謂的自由市場經濟的「潛在規則」不斷馴化,庫哈斯一直保持著這樣的敏銳洞察。
以川普當選為標誌,西方世界的政治組織形式進入到空前困惑的時刻,所謂「自由經濟」中存在著隱性而強大的奴役——對金錢的無限追求;另一方面,民主似乎正在走向民粹和隔絕,這顯然是倒退。
庫哈斯寫給西方世界的這個寓言,在40年後似乎要變成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