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閩南人歌手葉啟田收到了作曲家陳百潭創作的一首新歌,名字叫《愛拼才會贏》。
閩南語對外地人來說難度係數過於大了,但這句「愛 bia 加誒壓」是誰都會唱的(圖片:youtube)
兩人都是閩南人,所以這首歌最初也是以閩南語演繹。沒想到,歌曲發布之後,在海峽兩岸引起了轟動,不僅閩南原版廣為傳唱,後來又被改編成各種南方方言版本。從港版到粵版,還有潮州話版和滬語版,甚至出現了泰語和越南語版,紅遍了東南亞。
「三分天註定,七分靠打拼」激勵了無數逆境中的人(圖片:youtube)
30多年過去,這首傳奇歌曲已經不僅是閩南的標籤,更成為了整個福建的標籤。每當樂聲響起,在外的福建遊子都會想起自己的家鄉,想起自己打拼的歲月。
這一首歌,唱盡了福建人拼搏的喜怒哀樂。
愛拼才會贏
儘管閩南只是福建地緣大家庭中的一員,但所有福建人想必都並不反感一首閩南語歌曲作為全省精神的象徵。畢竟,福建是那樣一個全員愛打拼的省份,闖出名氣的也絕不止閩南人一支。
閩南一般指福建南部的廈漳泉,但其實整個福建的地理狀況都類似,閩南是其中更便於下南洋的一部分
福建人拼搏包容的精神,其實早至宋元年代就已初現端倪。
宋朝是中國海上絲綢之路的巔峰時期。受阻於北方和西北方的勁敵,宋朝很難走通傳統的陸上絲綢之路,畢竟西域和燕山以北,都已經不在他們手中。於是宋朝的對外貿易就高度仰賴海路,廣州、揚州、泉州、明州等港口城市,成為了國家稅收和外貿收入的重要源頭。
北宋時候,陸路還只是被西夏阻斷,到了南宋時候,陸路更沒希望了,更加依賴海運出口
幾大港口城市互相競爭,最後脫穎而出的卻是閩南的泉州。到了南宋初年,北方形勢更差,緊靠海上絲綢之路的泉州刺桐港已經超越了廣州,成為宋境內最大的外貿港口。
「閩海雲霞繞刺桐」,「漲海聲中萬國商」,就是那個時候泉州盛況的真實寫照。
福建泉州清淨寺(艾蘇哈卜大清真寺)始建於北宋,現存國內最古老清真寺(圖片:健忘的行攝世界 / Tuchong Genius)
轄境更大的蒙元帝國更不反對海商,泉州的貿易額和重要性在元代進一步提高,成為了帝國東亞部分與環印度洋部分溝通的重要通道。那個時候,不光有福建人走出去,還有大量阿拉伯人、南亞人走進來,整個閩南地區一片活躍。
馬可波羅筆下那個語焉不詳,卻可稱是世界三大巨港之一的「Zaiton」,說的就是泉州。
然而明清海禁中斷了這場綿延數百年的商業遊戲。出於穩定性的考慮,東南沿海的對外貿易遭到政治打擊,福建沿海地區也失去了往日的榮光。
清朝一口通商政策下,廣州是受益者,但損害了其他港口如福建的利益,大量沿海貨運被迫轉為內陸運輸至廣州
但形勢越是緊逼,越是不能阻擋福建人打拼的熱情。在正常外貿難以為繼的情況下,福建人開始大規模下南洋拼搏,在東南亞各地開枝散葉,甚至成為了中華文明在東南亞地區的代表。在明、清、民國等數代,都不乏因下南洋而聲名大噪的福建巨富。
晚清-近代,一南一北兩個方向的大規模移民,對中華民族來說是具有非常重大意義的
他們在東南亞落腳之後,進一步回鄉招攬親信,帶動親朋也下南洋,成為了一股不容小視的南下力量。更令人感動的是,背井離鄉的經歷從沒有讓這些商業巨子們忘本。在國難當頭的時刻,處處可見下南洋的福建華人反哺國家,救民水火的義舉。
著名者如陳嘉庚,深度參與中國近代歷史進程(陳嘉庚與孫中山、毛澤東)(圖片:wikipedia)
「下南洋」,也與「闖關東」、「走西口」一起,成為了中國人不屈不撓謀求生存,打拼創富的代名詞。
而那些留在本土的福建人,也不過是在蟄伏,等待著把先輩的光榮傳統以新的方式繼承。
果然改革開放之後,福建幫就用最快的速度脫穎而出,成為了國內商場上頑強的玩家。
憑藉與臺灣地區密切的親緣關係、靈活的經商頭腦和不怕走出家鄉的闖勁,福建幫的成長速度極快,從製造業、房地產、金融,到物流、文旅、高附加值農業,各行各業都少不了福建幫的身影。
這股新的打拼浪潮從福建沿海,翻過層層大山,逐漸向福建深處湧去。在福建各地,都湧現出了一批值得尊敬的企業家和企業,成為了中國近40年歷史的中流砥柱。
哪怕到了網際網路時代,福建還貢獻了大名鼎鼎的「龍巖幫」,頭條張一鳴、美團王興、雪球方三文,都是龍巖老鄉,讓這座客家城市也成為了愛拼才會贏的代表。
福建從不知道什麼是「等靠要」,這裡只相信「愛拼才會贏」。
從古至今都愛拼
瀰漫在福建全省濃鬱的拼搏文化,與其他地區的地方文化一樣,並不是無源之水,而是一種適應本地風土的生活方式。
從地理元素上看,福建是一個土地破碎,山川高聳的省份,除了部分河谷地帶以外,適合人類大規模聚集和農業生產的平地非常少見。
即使是相對寬闊的河谷也是零散分布,加上相對稠密的人口,耕地就更為稀缺了(圖片:google map)
雖然浙粵兩地都山區密布,平原稀缺,但浙江還有環杭州灣的平原地帶,廣東則有珠三角,能很輕鬆地成為區域經濟的發動機。而福建,境內既缺乏貫穿全省的大江大河,山脈又普遍比兄弟省份更高、更陡峭,在農業時代非常不利於發展和人口聚集。
重重大山阻礙著福建沿海與內陸的溝通,閩江流域在北部勉強形成一條東西走廊,閩南地區與西部內陸的溝通就要難得多了
直到今天,版圖面積不小的福建,也還是周邊省份中人口最少的一個,僅3800多萬人,遠少於破億的廣東,也少於浙江和江西。
逼仄的生活環境,讓福建人不得不認真思考如何拓展生活空間。
結論也很簡單:向內求存,只會製造無窮無盡的矛盾,只有向外走,不顧一切地向外走,才能逆天改命。
而換個角度看待這些促使福建人走出去的劣勢因素,它們卻又在人的努力下,被轉化為了有益的因素。
對於農耕民族來說,海洋是一個陌生而令人恐懼的存在。它的不確定性太高,想要駕馭海洋,要掌握的知識又與耕地截然不同,只有那些常年與海洋打交道的人,才能諳熟海洋的脾氣,利用它為自己服務。
在中國,這樣熟練的海民,非福建人莫屬。因人地緊張而無法發展農業的劣勢,在向海洋探索時,卻成為了技術儲備上的優勢。
就說當年的泉州刺桐,其海船製造業的先進,就是源自閩南地區長期的造船經驗。這樣的知識,讓其他地區複製,需要從零開始重新摸索,可對福建來說,就是手到擒來。
除了面向海洋,福建人也沒有向陸地低頭,比如中國著名的橋隧之鄉平潭,在巔峰時,這裡的隧道施工隊承包了中國70~80%的隧道工程,並向國外進行了技術輸出,是全世界隧道產業的有力競爭者。這背後的技術積累,就來自福建複雜的山地地形。
靠海吃海的福建人搞起捕撈也是一把好手。在傳統的近海捕撈、公海越洋捕撈之外,福建企業已經把他們的捕撈技術帶到了海外,在印尼、緬甸、茅利塔尼亞等國家的近海進行「過洋捕撈」。其中的代表如宏東漁業,是非洲國家茅利塔尼亞的第二大企業,為非洲人民創造大量就業崗位的同時,也把鮮美的海貨帶回了中國。
還有一些高技術附加值的產業,也被福建商人們玩轉了。來自省城福州的福耀玻璃目前是中國最大的汽車供應鏈企業,還把最大的單體玻璃廠開去了美國。2019年紀錄片《美國工廠》在美國上映,講述的就是金融危機背景下,福耀玻璃集團接手了俄亥俄州一座倒閉的汽車工廠,將其改為玻璃製作工廠並僱請上千位藍領美國員工的故事。
因環境所迫而出去打拼,又因環境的推動而拼得贏,這樣的故事,在福建比比皆是。
愛餅就會贏
當然,愛拼的福建人,並不是隨時隨地都只知道在商場上廝殺,適當的娛樂休閒也是必不可少的。
但福建就是福建,「拼」「搏」兩個字似乎已經刻寫在了他們的基因裡,連個過節餘興活動都免不了要「拼殺」一番。
在閩南各地和臺灣有閩南文化影響的地方,就流行著一種叫「博餅」的中秋遊戲。
博餅的道具很簡單,只需要6個骰子一個碗,湊十來個親朋好友就能開局。中秋佳宴酒酣耳熱之時,玩家們圍坐一圈,輪流把骰子扔進碗裡,就可以根據骰子的點數分配獎品。
基本玩法就是擲骰子
這是一個全憑運氣的遊戲,桌上也沒有了長幼尊卑,各人全靠自己「拼」大獎。運氣最好的頭獎被稱為「狀元」,次獎被稱為「榜眼」,以此類推,末獎為「秀才」——這背後,也體現著福建人內心深處對科教事業的重視。
一般來說,博餅的獎品基數很大,從秀才到狀元獎品數量逐級遞減,而獎品含金量遞增,開始玩的時候每一輪都有好多人發出中了的驚喜尖叫,搖不到獎品的概率低至1/50000,可是隨著遊戲的進行,到後來能聽見的就是和榜眼或狀元一步之遙的懊惱嘆息了。雖然這是一場帶有運氣成分的競技,卻並不妨礙參與的親朋好友其樂融融地共享遊戲與領獎的樂趣。
據說,這項情誼大於競技,又不乏「拼搏」精神的小遊戲,起源於鄭成功的軍營。為了讓離鄉南下收復臺灣的將士們在中秋節有個寄託,鄭成功與軍官們設計了這個遊戲,把月餅作為遊戲的彩頭,獎賞給士兵們。
這個遊戲,由此成為鄭家軍的保留項目。此後,遊戲流入民間,風行閩南各地,一直保存至今。
這個美麗的傳說是真是假難以考證,有民俗學家認為,「博餅」更有可能是北方「狀元籌」遊戲的南方版本,抑或是多種遊戲融合的產物。
可不管如何,今天的博餅已經成為了福建省的國家級非遺,承載著福建「愛拼才會贏」的人文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