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8日,復旦大學中華古籍保護研究院與復旦大學圖書館聯合舉辦了「中國近代甬商在滬經濟活動研討會」。
甬商即寧波籍商人,他們可是近代上海開埠後舉足輕重的大商幫。在研討會現場,復旦大學教授周振鶴說起一本由慈谿商人編撰的日語教材。這份日語教材長期未被關注,卻在中國日語教材史中扮演著重要角色。
教材名曰《中東通語捷徑》。「可能出版於1887年,甚至更早一點的1885年。」周振鶴說,它只比出版於1884年至1885年間的、目前已知出版年份最早的《東語簡要》略遲而已。「但是,它比研究者們熟悉的《東語入門》早了八年以上。」
復旦大學教授周振鶴在「中國近代甬商在滬經濟活動研討會」發言。圖片來源:復旦大學中華古籍保護研究院。《申報》曾為它登了27次廣告通過查閱《申報》檔案,周振鶴髮現從1887年1月2日至1890年11月2日,《中東通語捷徑》僅在三年多時間裡就至少登出27次廣告。「可見行銷數量之多,亦可見當時中國社會對日語教材已有相當程度的需要。」
比如這一份名為《新刻中東通語捷徑》的廣告,上面寫著該書作者「久客東都,與諸侯交往最契,凡我國音語雅俗皆知,近撰一書,其中分門別類,使中東學語者了如指掌」,還標明每本價值兩角半,落款是樂善堂藥局。
1887年《申報》所刊《中東通語捷徑》的廣告作者本名王仁乾。早在1870年,王仁乾就去過日本,經常來往於中日之間。如果按1887年的出版時間算,截至《中東通語捷徑》出版時王仁乾接觸日語已有17年。所以1887年時王仁乾的日語應該已經相當熟稔,有資質寫一本日語教材了。
王仁乾是浙江慈谿人,慈谿縣在清代隸屬於寧波府。周振鶴說,其實寧波府自前身宋代明州設市舶司以來就與日本保有貿易關係。其中王仁乾所在的慈谿縣黃山村王氏家族,僅他這一輩堂兄弟便有四人去過日本,或經商,或從事私人的文化活動。
用傳統注音方式來編寫有意思的是,王仁乾並沒有經過專門的語言學訓練。周振鶴說:「他就是個商人。所以他編寫這個教材時還是以傳統的注音方式進行,有些地方甚至是用鄉音來讀,不能像後來的《東語入門》那樣有日語發音教程。」
比如,王仁乾把「春、夏、秋、冬」四個日語單詞分別注音為「哈路、那子、矮既、府有」。其中與「秋」相對應的「矮既」還必須要讀吳語發音(而非漢語通用音)才能與日語相近。
又比如「早點回來」被注音為「哈也古倭開利乃希」。周振鶴說,讀者要以此學習日語,那只有死記硬背了。不過這也是初期英語教育的通病:從單詞到短語,可以不出現任何一個英文字母,而全部用漢字表達出來。
王仁乾把「春、夏、秋、冬」四個詞分別注音為「哈路、那子、矮既、府有」。源於周振鶴所藏《新出東語一見便知》摘錄。應該說,這樣一份教材水平不高,還是很簡陋的。但即便如此,周振鶴髮現這部書也一直在中國行銷,而且一版再版。
一版再版?周振鶴坦言自己至今沒有見到《中東通語捷徑》的原版真面目,遍查中國各主要圖書館也未見入藏。他之所以能知道《中東通語捷徑》的內容,是因為他藏有一本《新出東語一見便知》。
原來,《新出東語一見便知》開篇序言就說明該書本名《中東通語捷徑》。換言之那就是《中東通語捷徑》的翻版。
周振鶴所藏《新出東語一見便知》《中東通語捷徑》共有三個書名除了《新出東語一見便知》,《中東通語捷徑》還有第三個名字——《無師自通東語錄》。
周振鶴分析,自1895年《馬關條約》籤訂,日語學習從不急之務變成一種漸趨流行的時尚。原來的《中東通語捷徑》也換了一個標題,改《無師自通東語錄》行世。
1895年《申報》的一則廣告這樣形容《無師自通東語錄》:「中日議初新開通商四口,生意之盛,不卜可知。特是中東言語不通,欲與往來,殊多扞格,此經商者所以不可不習東語也。是書首列無音字母,次則分門別類,以漢字而注以和音,閱者一目了然,可以不煩指授。每部兩本,碼洋三角五分。晝錦裡理文軒三馬路申昌出售。」
「有意思的是,《無師自通東語錄》的自序,依然稱該書的書名為《中東通語捷徑》,而且與前述的《新出東語一覽便知》一書的自序一模一樣。」周振鶴說,這說明這三本書完全就是同一本書的三個不同時期印本而已。
周振鶴還注意到,在清末《直隸官書局運售各省官刻書籍總目》中,《無師自通東語錄》也與《東語入門》、《東語正規》及《東語文法提綱》等書並列。「此中《東語正規》一書是1900年出版的,可見即使到了20世紀開頭,《無師自通東語錄》仍然沒有失去市場。」
在清末《直隸官書局運售各省官刻書籍總目》中,《無師自通東語錄》也與《東語入門》、《東語正規》及《東語文法提綱》等書並列。耐人尋味的是,無論是今日在南京圖書館有藏本的《無師自通東語錄》,還是經過更名再版的《中東通語捷徑》,在學術圈都了無著墨。周振鶴說,在《東語簡要》(1884-1885)與《東語入門》(1895)之間,沒有任何研究者提及任何一種日語教材。包括中日文化交流史專家實藤惠秀,乃至本世紀以來國內專門研究清末日語教材的重要碩士與博士論文。
而正是周振鶴此前在日本關西大學做這一報告,才讓關西大學圖書館意外發現自己竟藏有一份加了假名注音的《中東通語捷徑》,可謂「孤本」。
「由於近代文獻散佚嚴重,經史子集以外的西學新學書籍不被看重,所以經常是旋出旋用,旋用旋棄。」周振鶴由此感慨,「所以我在任何場合都呼籲大家關注近代文獻,不要只注意古代文獻。」
(本文來自澎湃新聞,更多原創資訊請下載「澎湃新聞」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