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熱點頻出的當下,每一種流行文化,每一篇爆款文章的背後,都反映出這個時代人們的價值觀和審美取向-這也是我們做「100 Points百人計劃」的初衷。
100 Points百人計劃是鳳凰網青年頻道2017年推出的一個青年人物專訪計劃。在繁雜與劇變的時代中,百人計劃以「人」為標識,去記錄在歲月洪流中閃耀的2018年。在這個計劃中,我們提取十個焦點領域,並在每個領域中選取十位有想法且把想法付諸實踐、享受憑一己之力改變社會的過程的「新享法」青年,跟他們聊聊當下的現象和變化,聽他們對加速到來的未來的期待,以及身處變局之中的觀點。我們相信,經由我們收錄整理的100位青年的100個觀點,將繪製成2018年的時代平面圖,供後來者查詢與回溯。
採訪、作者|胡藝瑛
站在一年的初始,2017年幾乎毫無儀式感的告別讓很多人都暗暗鬆了一口氣,這也難怪,過去一年大環境的疲軟已經叫人們習慣了汲汲營生的狀態,這期間似乎只有房價和電影票房在試探著人們的神經。至此,房價已經悄然止步回跌,但影視市場的滾燙卻絲毫不見消怠,算上《羞羞的鐵拳》在內,已有六部國產電影交出了13億以上票房的漂亮成績單——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已然實現了全民參與的經濟宏願。這一幀並不陌生,一如百年前西方經濟大蕭條時期的口紅經濟,電影經濟為舒緩生活的焦慮和沮喪做著艱難的努力。
未來越是遙遠,越應抵抗苟且。當新的年曆被撕下首頁,人們一邊期待著經濟學家嘴裡的「來年市場將迎來整體回暖」早日到來,一邊盤算著如果擴充三點一線,讓生活不止眼前的柴米油鹽。歷經了被捧上雲霄和貶進塵埃的大風大浪,又隨著民謠的前浪被hiphop的後浪衝上了沙灘,刷綜藝、逛展覽、看話劇將「文藝青年」從傳統意義中解放,伴隨著文藝熱情前所未有的高潮抵達,「文藝青年」一度被架空的尷尬處境也變得言之有物。
反覆的起伏和衝刷以後,人們終於神情自若地接受高曉松《矮大緊指北》的《文青手冊》,毫無壓力地將「文青」的帽子從地上撿起,又順勢地將其引薦到經濟市場中去,一團和氣地分吃那塊愈發膨脹的蛋糕——而早期聚集了龐大文藝青年的戲劇行業,在這一次輪莊的牌面看來,無疑是一位「蓄謀已久」的大贏家角色。
十一月底,作為戲劇頭目「開心麻花」的第三部電影作品,《羞羞的鐵拳》狠刷22億票房,主演馬麗跨越戲劇與電影的兩棲身份再次得到受眾的一致認可,在一眾娛樂圈人物紛紛伺機橫向跨界涉足商業領域的今天,她的「向下發展」總算逆行有道,這一次發力,用時將近十年。憑著一股姍姍來遲卻總算趕赴現場的「匠人精神」,馬麗作為戲劇演員與背後的整個劇組在文化洪流的急速之下砥礪逆行,一團和氣的民主劇場走向大俗大雅,一如文字被時代洪流推向碎片化時代,話劇小圈子也被老少鹹宜的選題打破,在眾目睽睽之下強勢轉型。從劇場走出去的,不止馬麗,還有流淌至電影市場乃至整個文藝市場的姿態和聲量,前行與願景。
百人計劃誠摯邀請《羞羞的鐵拳》主演、開心麻花當紅喜劇演員馬麗,和我們一起談談——相比資金和受眾非常龐大的影視作品,戲劇並不樂觀的生存空間現況如何?「馬麗式的表演」和其他表演者所呈現的內容最大區別在哪裡?大眾文化在傳播過程中收視與價值觀的衝突應當如何調和?「女漢子」的市場反饋是否反映了現代人對於「女性」定位和期望的變遷?
喜劇不是讓演員扮醜去搞笑,它是走心、是很高級的
鳳凰青年:前幾天我特意挑了個大清早去看《羞羞的鐵拳》,周末早上九點多的首場居然滿座,很了不起。
馬麗:謝謝,我一個人去看的時候,旁邊的人都在笑,那會兒覺得特有成就感。
鳳凰青年:坐在臺下看著臺上的自己表演,這種感覺怎麼樣?
馬麗:緊張。我第一次看自己電影的時候,比考試還緊張,手都給咬破了。它跟話劇不一樣,電影經過後期和剪輯,你其實並不知道最後的呈現結果。
鳳凰青年:但是票房證明你演得很好,我聽說今天是《羞羞的鐵拳》上映的最後一天,剛剛已經傳來了票房突破22億的消息,你成了唯一一個拿下「雙十億票房女主角」頭銜的大陸演員,你此刻心情如何?
馬麗:其實還好,說實話從《夏洛特煩惱》到《羞羞的鐵拳》,我都不太關心票房的事,因為我不是商人,我是一個演員,我只關心觀眾的感受。從觀眾的角度而言,一部真正的好作品就算票房不好,有一個好的口碑也是值得的。
鳳凰青年:但口碑和票房的雙贏還是更有成就感吧?尤其《羞羞的鐵拳》還不是在暑期檔的「國產保護月」上映,國慶檔期的競爭一直都特別激烈。
馬麗:麻花是一個非常自信也很有戰鬥力的團隊,《夏洛特煩惱》那會兒國內也有很多大片上映,當時其實有不少人建議我們撤下來,但是從導演到老闆都發話,「如果你對自己的作品沒有信心,我們可以挪,但挪了就一定會好嗎?」我們手頭上並沒有那麼多專業數據,但都一心相信好作品就一定會得到好回報。另外我覺得觀眾也明白,其實不存在單向競爭的問題,每部電影都有自己的風格,這不是一個單選題。
鳳凰青年:所以你在去開心麻花之前、也就是畢業之後又去了林兆華研修班,也是為做好演員、演好作品打基礎?我們都知道你這個行為在「出名要趁早」的時代是很另類的,沒畢業已經接片子其實才是表演系學生的常態吧?
馬麗:我當時確實覺得自己學得還是不夠多,沒有方向。雖然是研修班,但不都是學生,有老闆,也有編劇,形形色色的人都在裡面,大家需要一起完成表演甚至形體訓練。我最初不太理解他的訓練方法,跟我們在學校那一套完全不一樣,見面之後就是滿地打滾。幾個月以後,當你真正站在舞臺上,才發覺表演不光是語言和內心,形體也非常重要。感覺自己被打開了,表達能力和形式都有進步。
鳳凰青年:所以是覺得之前自己這一塊還有所不足?
馬麗:也可以這麼說。畢業之前我確實什麼都沒拍過,但每一個小品我都默默用功排練。畢業大戲的時候因為形象問題沒有當上女一號,其實對我打擊還挺大的,因為在班上我成績一直都是最高的,那時就感覺這個行業就是一個外貌協會,心裡不服氣,就默默給自己加油,總有一天會有適合我的角色,演到80歲也要演,觀眾會看到我是一個好演員。
鳳凰青年:這一點現在大家都有目共睹,票房已經強勢作證。那麼你現在還會因為顏值委屈嗎?我記得你也說過「為什麼全智賢就能美美地搞笑」。
馬麗:父母給予你的,都應該感恩。這個圈子有它的特殊性,觀眾最初接觸一個演員的面孔,都是從外在到內心。我不是「第一眼美女」,機會相對就比別人少很多,但這個現在對於我來說倒沒什麼好挫敗的,我覺得很無奈的是,很多劇本找到我,希望我扮醜,沒問題我是演員,多醜都可以,但我覺得他們的誤區在於,喜劇演員就得演醜才能好笑。我要掰的是這個理兒,表演都是相通的,觀眾更不是因為喜劇演員的美醜而捧場,我想用自己的實力證明喜劇是高級的。
鳳凰青年:喜劇是高級的?
馬麗:對。你要想成為好的喜劇演員,首先必須是一個好演員。大家都以為演喜劇很輕鬆,也很膚淺,但真正的喜劇是走心,讓你笑著流淚,笑過之後能夠真正感悟人生。
如果喜劇只能帶來笑聲,對演員而言就是失敗的
鳳凰青年:這麼多年來,你幾乎所有的喜劇作品都和「開心麻花」捆綁在一起,你們之間的淵源似乎特別深。
馬麗:我從林兆華研修班畢業以後,開始演小劇場話劇,當時就已經涉足喜劇了,後來開心麻花的製作人、演員還有導演一起看了我的話劇,覺得這個女生挺適合麻花,就邀請我去客串一個戲,也算是試水。但這個試水初期其實也磨合了很久,當時沒想到這一演就是十幾年。
鳳凰青年:能在一起合作那麼久應該是一群脾氣相投的人。
馬麗:對,這個團隊從老闆到導演和演員都是一群傻樂的人,最初我們一直在賠錢,但只要作品上臺,大家就會覺得很幸福,這麼簡單的一群人做了一件這麼簡單的事情。
鳳凰青年:那在磨合成一個團隊的過程中,一些理念的衝突怎麼解決呢?
馬麗:有時候確實會遇到導演和演員無法同時抵達的狀態,我會說「對不起導演,那些你覺得很好玩的臺詞,放到我嘴裡會覺得難受。」導演也允許我們用自己覺得舒服的方式和節奏來推進,麻花還是一個比較民主的團隊,不會給你強加什麼。
鳳凰青年:這些年你最喜歡的是作品是哪一部?
馬麗:我個人還是挺喜歡《夏洛特煩惱》。我之前收到過一個話劇觀眾的私信,說「麗姐我要感謝開心麻花,感謝你們這個團隊。我跟老公決定在離婚之前一起來看這部話劇,看完我們就和好了」我當時就熱淚盈眶了。
鳳凰青年:但其實《夏洛特煩惱》的「馬冬梅」那種為愛人徹底犧牲自我的角色,也引來了大量針對「直男癌」的爭議。
馬麗:其實我第一次聽到「直男癌」這個詞的時候還挺不解的,因為每一個人對待感情的態度和方式都不一樣,最重要還是做自己,也有很多是馬冬梅這樣的女性,形形色色的才組成了一個社會。
鳳凰青年:如果看你演的其他角色,我們確實很難想像你會是馬冬梅這樣的女人,感覺你的熒幕形象大多都比較誇張開放,用一句吐槽的原話來說就是「沒有一點女性氣息」、「女漢子」。當然現在「女漢子」並不是個貶義詞,觀眾很買單,很多姑娘也積極地把這個標籤貼在自己的身上。
馬麗:在話劇界,最早是沒有人觸碰這樣的角色的,但我一直就在演「女漢子」。從前是大家沒有這樣的形象概念,我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市場效果反而非常好。
鳳凰青年:感覺現在人們對「現代女性」的定位和期望都發生了變化。
馬麗:對,這個詞會流行可能也是因為我們現實生活中的稀缺,是大家內心角色的外化。
鳳凰青年:那麼吃過螃蟹以後,你會不會考慮在銀屏上轉型?畢竟沒有人可以一直當女漢子。
馬麗:作為一個專業的演員,我當然自信能給觀眾帶來不一樣的角色,但也要看合適的劇本和團隊,不能為了改變而改變。有一段時間確實急於證明我是個好演員,刻意接受其他角色,後來發現急於求成也是一種自私。
鳳凰青年:你心目中的女漢子是怎樣的?
馬麗:善良、正義、豪爽、講究、大氣。
鳳凰青年:那能不能也用幾個詞形容你自己?
馬麗:善良、正義、豪爽……誒,剛才的女漢子好像說的就是我自己。
鳳凰青年:我聽說你平常其實就是一個很容易讓大家開心的人。
馬麗:是的,但其實這樣活得比較累,因為你永遠會考慮別人的感受。
影視圈食物鏈中並不存在真正的低端
鳳凰青年:你知道嗎,你從開心麻花的舞臺上走出去,成功地在影視圈狂刷票房被很多人成為文藝的逆襲,大家都能看到比起資金和受眾已經非常龐大的影視市場,戲劇的生存空間並不大。
馬麗:其實我倒不是因為這個原因進入影視圈,是影視圈選擇了我,而不是我選擇了他們,不管是春晚還是電影,我都是被選擇的那個人。當然他們也並不是單純地選擇我,他們看中的是「馬麗式的表演」。
鳳凰青年:「馬麗式的表演」是指?
馬麗:我不會模仿別人,我本人的性格、談吐和為人處事都會是我演戲的標準,我牴觸的東西永遠不會接觸。譬如「馬麗的笑」,很多人見面就說你來樂一個,我反而覺得,大家怎麼就被一個笑聲束縛了,演什麼都讓你笑,這對於演員來說是失敗的。我演了那麼多作品,你只記住了其中的笑聲,它甚至還不是角色的主要內容,漸漸我就開始拒絕。
鳳凰青年:你覺得就喜劇而言最重要的是什麼?
馬麗:最重要的是用心找到節奏,喜劇的節奏非常重要,我覺得自已身上有一種與生俱來的節奏感,這是這麼多年舞臺經驗的本能反饋。
鳳凰青年:所以《羞羞的鐵拳》能「彎道超車」,你覺得跟你以一個優秀的喜劇演員身份進軍影視圈的關係有多大?
馬麗:運氣當然是有,但最重要的還是作品本身。我們是對得起觀眾的,不會讓他們走出電影院之後一片罵聲,麻花不算高產,因為寧缺毋濫。我覺得如果非要說成績跟「身份」的關係,不如說「經歷」,我在五年前就已經演過1000多場話劇。你知道每一場話劇都會出現一些現場事故,這些經歷對於我而言就是最大的籌碼。
鳳凰青年:印象最深刻的一次舞臺現場事故能跟我們分享一下嗎?
馬麗:是一次情緒嚴重失控吧。開演之前我在場下和廠家發生衝突,受了極大委屈,委屈到我畫好的假睫毛都全部哭掉了。當時還有十分鐘開演,我很想罷演,但是觀眾席上坐滿了人,我硬著頭皮坐在舞臺上,帷幕拉開那一瞬間所有人都在鼓掌,我卻淚崩了。
鳳凰青年:然後呢?
馬麗:我當時演一個主持人解說員,一邊哭一邊滔滔不絕地在說,但我越哭觀眾越笑,他們都以為是設計好的,然後我就更難過了。一個戲劇演員的痛苦是沒有人可以幫忙承擔的,當幕布拉開你就要對所有人負責。當觀眾發覺不對勁的時候,我用理智告訴自己無論什麼事情都要私下解決,必須馬上進入角色。那時候在舞臺上把自己手心都掐破了,直到這場演完下來才嚎啕大哭。
鳳凰青年:其實我們很難想像,一個在臺上把大家逗得大笑的人,內心也可能很難過很痛苦。
馬麗:我學了七年表演,只去過三次食堂,因為食堂的人實在太多了。我其實是一個懼怕嘗新的人,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會讓我恐懼,但你的專業素養又告訴你必須這樣做。
鳳凰青年:我之前聽業內人士說影視圈裡有一條隱藏的食物鏈:好萊塢電影-國產電影-國產電視劇-網劇/戲劇,但其實看過戲劇的人都會為戲劇正名,包括你剛才提到的,戲劇演員也真的很不容易,那麼作為在這個隱藏食物鏈中墊底的一員,你怎麼評價這種「本末倒置」的現象?
馬麗:這要看你從什麼角度考慮,眼下很多網劇非常火,甚至也出現了一線明星的面孔,在傳統的觀念裡話劇應該是在最低端的,但事實上並不存在真正的低端,只是時間的先後和長短問題。
鳳凰青年:比如話劇走向全國也只是需要時間?畢竟現在小劇場好像還只是一線城市的專屬。
馬麗:準確地說是需要時間和時間帶來的整個城市的融化和改變,這是一條完整的食物鏈。現在在我們家那邊的小城市,大家連話劇是什麼都不知道,話劇演員非常辛苦但收入非常微薄,你知道遼寧那邊一場演出也就一百來塊。所以話劇若要突圍一線城市、走向三四線城市,我覺得是需要經濟的發展和文化氛圍的,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鳳凰青年:你估計這個時間大概是多久?
馬麗:如果讓我預估的話,十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