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6年的美國,正處在戰後十年繁榮的高潮。
此時,有位落魄的年輕作家,選擇從紙醉金迷的紐約回到故鄉普羅維登斯。
他剛剛結束了一段失敗的婚姻,決定回到令他心安的地方,繼續開始遠離人群的創作。
在故鄉他創作了一系列恐怖奇幻小說,包括一篇名為《克蘇魯的呼喚》的短篇小說。
小說講述了男主角從去世的叔叔的遺物中,發現了一些詭異恐怖的線索。隨著對真相調查的不斷深入,主人公逐漸發現隱藏在背後的神秘存在與恐怖秘密。被封印在海底的舊日支配者克蘇魯即將甦醒,而此時世界各地也開始發生各種神秘事件……
儘管在當時這部小說反響只是一般,只是讓作家賺取了一筆微薄的稿費。
然而誰也沒想到的是,在之後的近一個世紀當中,這位作家所締造的奇幻恐怖體系將在全球開枝散葉,成為二十世紀流行文化史上不能忽視的亞文化風潮,並逐漸衍變為歐美恐怖文化領域的一門顯學。
這位作家克蘇魯文化創造者,小說家洛夫克拉夫特,人稱「愛手藝」。
洛夫克拉夫特的一生,就像他作品中慣常出現的男主角一樣,始終在恐怖陰影中掙扎。
三歲時父親精神失常,五年後喪父;母親對他愛恨交加,甚至不給他一個溫暖的擁抱,十四歲時家道中落,這一切的慘痛經歷,都為他的童年罩上陰影。少年時的他感到孤獨,經常得病,其中大部分是心理疾病。因此,他雖然自幼展現了很高的文學天賦,卻很少上學。
進入高中後由於學業壓力經歷了一次精神崩潰,畢業前又因為精神失常而退學,此後一直都沒有進入心儀的大學。二十九歲時母親也出現精神問題,兩年後死於手術。他在一生中沒有表現出對愛情的渴望,三十歲左右才結婚,這段婚姻最終因為夫妻的生活態度相反而宣告結束。
他朋友不多,稿費微薄,在不理解中孤獨度日,寫著不被看好的作品。在人生的最後兩年,他的作品才開始被更多的人接受,但他本人在47歲就死於腸癌,畢生都與鮮花掌聲無緣。
一直到近幾十年以來,他所創作的克蘇魯文化,藉助小說、影視、遊戲、動漫等作品進入當代流行文化,憑藉其自帶的神秘和恐怖屬性,以及完整的怪物體系設定,而逐漸形成了大量的受眾群體。
事實上你目所能及的很多流行文化,都是克蘇魯文化輻射出的後裔。
諸如:遊戲領域的《魔獸世界》、《輻射》,乃至近年的《血源詛咒》;電影方面,《異形》、史蒂芬 ·金的《迷霧》、反類型電影《林中小屋》等等。
尤其是近些年經常有一些克蘇魯題材的影視作品上映,不過卻鮮有讓粉絲滿意的作品。
而就在最近,HBO上架了一部克蘇魯題材的超自然驚悚劇——
《惡魔之地》
Lovecraft Country
這部劇由HBO開發,故事改編自作家馬特·拉夫同名恐怖系列小說。
由曾執導過《逃出絕命鎮》的黑人導演喬丹·皮爾監製,因而該劇也被翻譯為《 逃出絕命村》。但其實這兩個翻譯都不太準確,該劇的英文名直譯為:
「洛夫克拉夫特之鄉」。
從這個劇名就不難看出,該劇與克蘇魯文化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
但是原著並非是純粹致敬洛氏的克蘇魯恐怖小說,而是一部「反洛主義」小說。
所謂「反洛主義」,指的並不是「反洛夫克拉夫特」或「反克蘇魯」,而是沿用這一風靡世界的文化符號並重新詮釋其中的內核。
由於洛夫克拉夫特一生是堅定的種族主義者,因而在他的小說中也經常流露出嚴重的種族主義傾向。隨著近些年黑人平權運動的興起,一些作家開始對克蘇魯文化進行重新解構和並表達自己的觀點,去顛覆洛氏小說中的種族主義傾向,這部《惡魔之地》正是此類代表。
早在開播之前,該劇便備受粉絲期待,爛番茄新鮮度一度高達100%。
該劇的背景設定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美國,正是種族鬥爭最激烈的時期,主角是一位二十二歲的黑人青年,主要講述的是他要在當時美國社會反黑人種族的背景下,對抗邪靈、尋找失蹤父親的故事。
單從設定而言,就可以看出該劇有著很強的平權色彩,並且緊跟當下美國黑人的平權鬥爭的時事背景,這與該劇的幕後創作者喬丹·皮爾有著分不開的關係。
喬丹·皮爾作為一位以喜劇恐怖片成名的黑人導演,在他之前的作品中一直有很強的平權色彩和對美國社會的隱喻。在電影《逃出絕命鎮》中,電影巧妙地把後種族主義話題隱藏於驚悚之下,恐怖元素的塑造歸功於喬丹·皮爾對後種族主義時代黑人處境的細微觀察,客觀而疏離的空鏡頭與推拉搖移的窺視鏡頭都可以看做是美國社會對黑人的態度與靜默宰割。
這部《惡魔之地》也不例外,在該劇故事發生的1954年,當時的美國仍施行著嚴酷的「種族隔離政策」,種族思想在很多白人心中根深蒂固,黑人被餐廳、商店拒於門外是家常便飯,甚至黑人被白人至上主義者私刑吊死或遭到警察蓄意射殺的案例亦是屢見不鮮,稍有不慎便會被殺害。
所以當時的黑人們如果要出遠門就必須一本帶著《黑人安全旅行指南》(The Negro Motorist Green-Book),這本書由由黑人郵遞員親測撰寫,將各地「願意向黑人提供餐食」的旅店飯店,記錄在上,為同胞排雷。因為封面是綠色封皮,也稱:「綠皮書」。
去年在在第91屆奧斯卡頒獎禮上,包攬了最佳影片、最佳男配角、最佳原創劇本三項大獎的電影《綠皮書》正是便正是取材自這一時期的特殊歷史產物,而本劇中男主角的叔叔正是綠皮書的一名黑人編寫員。
但不同於《綠皮書》的溫情和治癒,《惡魔之地》則要更殘酷黑暗的多。
劇中以極為寫實生猛的視角展現了當時黑人在美國社會遭到的不公正待遇。比如:劇中的主角在穿越美國時,曾經誤入一個叫「落日鎮」的地方。
這個地名源自於當地對黑人的態度,在落日之前,黑人都要滾離這裡,否則格殺勿論,由此可見當時美國社會種族鬥爭問題的形勢之嚴峻。
當然,這部劇除去政治正確的主題外,本質上仍然是一部標準的克蘇魯怪談式恐怖劇。
當你看完前兩集,就會發現該劇腦洞奇大,恐怖、懸疑、奇幻、科幻、怪獸、邪教、超自然等元素竟然都有涉及,儼然就是一封HBO寫給美式怪談文學的情書。
劇集一開場就用一段腦洞大開的夢境場面,各種光怪陸離的元素輪番上陣。
畫面開始於在炮火橫飛的戰壕裡,男主角所在的小隊正與敵軍展開殊死肉搏。
隨著敵轟炸機不斷投下炸彈,畫面從黑白轉為彩色並不斷拉遠,展現了——
一幅怪誕奇幻的戰爭場面。
有翅膀的章魚在天空飛翔,蜘蛛般的機械怪獸正對著地面噴火,
天空出現的外星飛船上,一位紅皮膚的亞裔公主降落到地面,
隨之突然降臨的是龐大的克蘇魯巨獸出現,而戴著棒球帽的黑人青年將其擊敗,
但是很快怪物再次匯聚成型,張著血盆大口撲向男主角……
隨後響起了如同老式電臺一樣的聲音:
這個故事所講述的是一個男孩和他的夢,不僅如此,而且是一個來自美國的男孩,和他地地道道的美國夢。
畫面一轉,男主角從噩夢中驚醒,此時他正坐在一輛回到故鄉的長途汽車上。
男主角名叫阿迪克斯,是一位曾經參加過朝鮮半島戰爭的退伍軍人。
透過他的夢境,不難猜測——
男主角在這場戰爭中遭受過心理創傷,因而戰爭成為他的噩夢來源。
同時,阿迪克斯是洛夫克拉夫特的書迷,平時沒事最愛看恐怖奇幻小說,因而在他的噩夢中,戰爭帶給他的傷痛被具象化成為了克蘇魯巨獸。
因為在他眼中,戰爭就像殘忍邪惡的怪獸一樣,隨時可能吞噬士兵們的生命。
導演透過這段虛實結合的夢境引出故事,既交代了男主角的經歷身份,也為之後故事中的各種怪力亂神情節做了鋪墊。
阿迪克斯剛剛從軍中退伍,這次回到故鄉,是因為想要尋找失蹤的父親。
年少時,阿迪與自己的父親關係不睦。父親蒙特羅斯是一位傳統保守的黑人,並不贊同阿迪克斯參軍,認為他「不應該為殺害黑人的國家賣命」。
但阿迪性格溫厚善良,就像他喜歡洛夫克拉夫特的小說一樣,雖然他深知洛氏小說中有很深的種族偏見,但他依舊認為不應該因此否決它的一切缺點。
當初,阿迪為了逃離父親所以選擇入伍,沒想到,如今卻因為要找到父親而重回故鄉。
回到家的阿迪先是找到了自己的叔叔喬治,想要打聽父親的下落。
結果叔叔也對自己的哥哥一無所知,可見阿迪的父親人緣有多差,弟弟和兒子都不待見他。
叔叔喬治對自己的哥哥的失蹤並不在意,畢竟哥哥常年酗酒,可阿迪卻認為此事並不簡單。
因為,就在不久前,他還收到了父親的來信,信中提到:
父親已經發現了「去世母親」的家族秘密,讓兒子過來一起去母親的老家看看, 因為那裡有一份屬於他的「神奇遺產」。
就在這封信寄出後不久,父親就跟隨一個神秘白人男子離開住處後便失蹤了。
向來痛恨白人的父親居然會和白人離開,阿迪克斯驚訝之餘,推測這和父親鑽研多年、終有突破的家族史有關,於是打算去父親信中提到的母親家鄉去看看,尋找父親的下落。
那是位於麻薩諸塞州的一個小村落,巧合的是,這個村落的名字和洛夫克拉夫特筆下邪神現身的惡魔之地阿卡姆僅有一字之差——「阿德姆」。
而要從芝加哥去往阿德姆,要穿越大半個美國,這對於黑人來說是非常危險的行為。
好在叔叔喬治正是綠皮書編寫員之一,因而有一定的旅行經驗,可以作為路上的嚮導。
同行的人,除了叔叔喬治外,還有一個他的好友蕾蒂夏。
三個人開著一輛車速有限的紅色甲殼蟲,朝著未知的阿德姆出發。
故事到這裡,畫風還算正常,讓人誤以為又是一部文藝氣息十足的《綠皮書》。
然而緊接著——
故事開始走向暗黑風,驚悚和高能場景一個接一個!
三人先是來到了一家小鎮上的咖啡館休息,卻沒想到這座小鎮是不接納黑人的落日鎮。
先是有白人極端主義者想要追殺他們,當場上演一場緊張刺激的追車戲碼。
可沒想到剛出狼窩,又入虎口,又遇到一位非常仇視黑人的白人警長亨特。
對方威脅他們必須日落之前滾出小鎮,否則就當場擊斃,並開車驅趕他們。
你以為這就完了?
不,被人追殺只是開胃菜而已。
漫漫長路危機四伏,除了要躲避種族主義者和白人警察的追殺,他們還將面臨超自然的恐怖力量。
走投無路的主角們剛離開小鎮,便被一幫守株待兔的巡警們扣留。
原來這幫白人警察根本不打算放過他們,將阿迪三人帶到樹林裡,打算就地處決他們。
正當主角三人絕望的時候,黑暗幽深的林子裡卻傳來一陣詭異的聲響。
白人警察們開始將目光投向四周,卻什麼也看不到。
可下一秒,只見一隻長滿眼睛的巨大怪物開始襲擊白人警察。
怪物不僅動作奇快,殺傷力更是驚人,警察手裡的槍對他毫無效果。
更恐怖的是,被怪物咬傷的警察,片刻後身體也出現了變異,並迅速變成了一隻怪物。
轉瞬之間,幾名白人警察死傷殆盡,阿迪三人卻在慌亂中發現怪物的弱點——
怕光。
於是,他們點燃了火把,想要用火光嚇退怪物。
然而怪物卻還是逐漸逼近,眼看著就要命喪怪獸之口的時候,
林子裡傳來一陣詭異的哨聲,怪物們如同收到信號一樣,立即轉身跑入林中消失不見。
劫後餘生的三人等到天亮之後才走出林子,此時他們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阿德姆小鎮。
根據父親信中的指引,阿迪三人來到了目的地,竟然是一座非常豪華的巨大莊園古堡。
年輕的白人管家接待了渾身是血的主角三人,似乎早就在等他們的到來。
可從踏入這座古堡之後,男主角阿迪的內心就隱隱有種不安感。
先是叔叔喬治和好友蕾蒂夏的失憶。
自打住進莊園後,他們就徹底忘記了被怪物追殺的恐怖經歷……
還有小鎮上的當地居民吹的口哨聲,與那天嚇退怪物的信號一模一樣。
此外還有神秘詭異的怪物,竟然是小鎮上的牛生下來的,莫非是他們在飼養孵化怪物?
種種跡象表明——
這座莊園的背後隱藏著巨大的謎團和陰謀,而這一切都與阿迪母親的家族秘史有關。
雖然這類恐怖怪談劇集並不少見,但不得不說,這部《惡魔之地》還是帶給觀眾不小的新鮮感,導演用克蘇魯的恐怖元素來表現反種族主義的主題,可謂相當具有創意。
從敘事風格而言,該劇是標準的克蘇魯怪談風格。
整個劇情的框架,主角遇到謎團前往調查,是洛系小說的經典模式,角色們三言兩語間也總會提到奇幻小說梗,從題材和架構方面,充滿著對「克蘇魯之父」洛夫克拉夫特的致敬。
但另一方面,原著作為一部反洛小說,該劇在沿用克蘇魯神話世界觀中的某些設定的同時,也在努力剔除洛夫克拉夫特對於黑人的刻板印象。
此外,延續了HBO一貫的精良製作水準,這部《惡魔之地》可以說是頗有神劇的潛質。
前兩集,無論是考究的攝影構圖,還是灰冷的調色畫面,都盡顯的電影級的視聽質感。
而在節奏把控上,第一集中的阿迪的夢境、小鎮追殺、日落鎮的慢速「賽跑」、林中的怪物打鬥戲,都讓人印象深刻。
在首集結尾的一幕中,我們得以窺見這故事中的兩個元素:傲慢的白人至上主義者和那些隱遁在森林深處的怪物,他們都是主人公的團隊所面臨的敵人。
從這裡不難看出該劇的主題——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的美國,本身就是惡魔之地。
對黑人而言,再也沒有比這裡──雖然是家鄉,卻處處寸步難行──更可怕的地方了。
總而言之,如果是克蘇魯題材愛好者,那麼本劇絕對值得一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