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睡美人》到《沉睡魔咒2》:迪士尼女巫的重生之路

2021-01-11 澎湃新聞
溫馨提示:本文有輕微劇透

10月18日,取材於歐洲經典童話《睡美人》的《沉睡魔咒2》(Maleficent: Mistress of Evil)上映。故事講述了魔女瑪琳菲森和沉睡公主愛洛聯手對付新反派,保護森林王國的故事。《睡美人》是一個典型的歐洲中世紀(公元5世紀-公元15世紀)故事,無處不凸顯出中世紀女巫文化的黑暗面。《沉睡魔咒》第一部拋棄傳統設定,予以顛覆性的重構,其實有巨大的進步意義;而《沉睡魔咒2》的劇情卻相當俗套。

《沉睡魔咒2》中國版海報

沉睡的曙光

《睡美人》故事起源於14世紀小說《佩塞福雷傳奇》(Roman de Perceforest)。澤蘭丁娜(Zellandine)是一位出生於西蘭(Zeeland,現在是荷蘭一個省的省名)的美麗公主,其名字Zellandine即源於出生地Zeeland。她出生的時候,三位女神魯西娜(Lucina)、維納斯(Venus)和忒彌斯(Themis)應邀前來參加生日宴會。在羅馬神話中,前兩者都是與性愛有關。魯西娜是生育女神,維納斯是愛與美的女神。主持正義和秩序的女神忒彌斯認為她受到了怠慢,她的餐具沒有其他兩個女神餐具那麼好。她詛咒澤蘭丁娜一旦手指刺入亞麻,就不會醒來。後來,來自蘇格蘭皇家威樂(Royalville)的年輕騎士特洛伊勒斯(Troylus)找到了澤蘭丁娜並與之交合,使之懷孕。之後,澤蘭丁娜生下的嬰兒吸出了她手指的亞麻,讓她復原。

忒彌斯

《睡美人》誕生後,與中世紀女巫相結合,不同國家出現了不同的改編版本。最有影響力的當屬法國夏爾·佩羅於1697年出版的《鵝媽媽的故事》所收版本《林中睡美人》(法語:La Belle au bois dormant),以及德國格林兄弟於1812年出版的《格林童話》所收版本《玫瑰公主》(德語:Dornröschen)。故事的版本變成了國王邀請七個仙女為公主祝願慶生,而一個沒被邀請的女巫不請自來。她詛咒公主被紡錘所刺,陷入沉睡。

貫穿《沉睡魔咒》和《沉睡魔咒2》兩部電影的紡錘

紡錘的魔力非同一般,沉睡的公主還傳染了整座城堡。城堡裡的國王、王后,身邊的侍女還有衛士都陷入了沉睡。十幾分鐘後,王宮四周長起了茂密的大樹和荊棘。這些植物相互交織,整座城堡被森林全部覆蓋。一百年後,已經是另一個王族統治這片土地。那個王族的王子無意中闖入密林,才救出了沉睡百年的公主和城堡裡的人。

《睡美人》沉睡的王國

隨著故事的流傳,不但忒彌斯變成了女巫,而且主人公的名字也消失了。《林中睡美人》和《玫瑰公主》都沒有主人公的名字,只用「公主」來表示她的身份。不過,《林中睡美人》給公主女兒取了個名字奧蘿兒(法語:Aurore,源於拉丁語:Aurora)的名字,意為「晨曦、曙光」,即羅馬神話中的曙光女神之名。這名字象徵著:作為愛情結晶的女兒,是公主迎來幸福、掃除噩運的曙光。

《英雄聯盟》奧蘿拉

1890年1月15日,柴可夫斯基的三幕芭蕾舞劇《睡美人》上演。他張冠李戴將《林中睡美人》版女兒的名字變成母親的名字,將公主稱作奧蘿兒。由於芭蕾舞劇《睡美人》的巨大影響力,迪士尼在1959年出品的動畫電影《睡美人》時,也用了奧蘿拉公主(Princess Aurora)這個名字。奧蘿拉(英語:Aurora)是奧蘿兒的英語寫法,目前在真人版《沉睡魔咒》中譯為「愛洛」。

黑色的女巫

女巫是西方童話故事裡較為常見的大反派,其形象完全是黑暗的中世紀造就的。她們相貌奇醜無比,大多以鷹鉤鼻的老年婦女形象出現,有時還長著惡魔的長角、巨龍的翅膀。她們還有三大共性:黑色、紡錘和森林。強大如她們也有天敵,就是懼怕鐵器。

女巫的一切都是黑色的,黑色的頭髮,身上披著一件黑色鬥篷。女巫的住處一般還有一隻大黑鍋,用來熬製蝙蝠、蜘蛛、毒蛇等毒物作為害人的毒藥。

中世紀女巫黑鍋

那麼,紡錘為何能與女巫扯上關係?十五世紀末,歐洲出現了「

獵巫運動

」,不少婦女被判定為女巫受到迫害。1486年,天主教修士兼宗教裁判官的海因裡希·克雷默(Heinrich Kramer)與雅各·司布倫格(Jacob Sprenger)出版了獵巫書籍《女巫之錘》,用來測試和識別女巫。根據書中描述,女巫是利用掃帚柄或紡錘飛行的,紡錘就這樣成了女巫的代表。

中世紀女巫畫像

紡錘又有何魔力,被女巫紡錘所傷的公主為何會沉睡一百年呢?紡錘其實是階級隱喻,它是勞動階級或下層階級的象徵。中世紀的歐洲,紡織是勞動階級女性的職責,貴族女性是遠離紡錘的。以格林兄弟的《玫瑰公主》版本為例,六個仙女祝語不是希望公主成為最美麗的人、最有智慧、大方得體的人,就是能成為會唱歌、跳舞、奏樂的人。這些都是上流社會社交所需要的技能,沒有一項是勞動階級的技能。睡美人接觸了亞麻、紡錘這些與紡織相關的物品後,因女巫的詛咒導致階級的下滑。睡美人被王子喚醒,是重新恢復階級身份。真人電影中,無論是《沉睡魔咒》的愛洛公主,還是《沉睡魔咒2》中的約翰國王(King John),都是被紡錘刺傷而陷入沉睡。這就是睡美人原著帶來的紡錘意象。

紡錘至今仍在歐洲部分地區被視為不吉利的工具。冰島民間傳說中,女巫會造出一種叫紡錘(Snakkur)的生物,作為搬運者(Tilberi),替她們偷運牛奶。

女巫源自森林也是典型的中世紀觀點,其形象無疑來自中世紀人們對於森林的畏懼和想像。密林中不但有狼人、樹妖等黑暗生物,更有最可怕的女巫。我國古代有一種強迫他人流亡的刑罰叫流放。流放地通常是偏遠之處,以此來達到懲罰罪犯的目的,如唐宋的嶺南、海南,清代的盛京、寧古塔。歐洲人則視流放到森林為大懲罰,喜歡將犯人或敵人流放到森林之中,成為失去一切的「森林人」。莎士比亞名著《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就有此類劇情。弗雷德裡克(Frederick)篡奪了兄長傑克斯(Jacques)的公爵爵位後,還將傑克斯放逐到了亞登森林。

中世紀歐洲人對森林十分恐懼

森林黑暗生物大軍

在《沉睡魔咒》中,人類老國王亨利(Henry)與女巫的衝突也和森林有關。中世紀,隨著人口的繁衍,城堡周圍的資源已經開發殆盡。封建領主的目光開始轉向森林,歷史進入伐木墾地時代。教會和封建主,自然要把象徵女巫的森林視為鬥爭的對象。

人類國王企圖徵服森林

1959年的動畫電影《睡美人》還是傳統的老女巫形象,一身黑衣,長著惡魔的長角、巨龍的翅膀。還能化身巨龍。那個邪惡老女巫自稱為「萬惡女神」,同樣居住在深山密林之中。她第一次擁有了名字瑪琳菲森(英語:Maleficent)。名字來源是拉丁文malficent的變體,原詞意為「邪惡的、惡毒的、犯罪的」。這個單詞法語中被寫作mal fait,意為「錯誤信仰」。這個命名也符合中世紀的歷史背景,持續三百年的「女巫審判」,目的就是為了剷除異端的「錯誤信仰」。

《睡美人》瑪琳菲森

重生的精靈

步入上世紀60年代,隨著女性地位的提高,女巫形象也開始轉變。這全靠美國熱門情景喜劇《Bewitched》。我國的香港地區在當時也曾引入這部電視劇,譯為《家有仙妻》。Bewitched直譯其實是「沉迷於(女巫的)巫術之中」,「仙妻」完全是不懂故事背景的錯譯。電視劇主角的身份是女巫,並不是仙女。海報上就有一個穿著黑衣、騎著掃帚的女巫。故事講述了女巫薩曼莎(Samantha)嫁給凡人後,發生的一系列啼笑皆非的故事。Samantha是撒母耳(Samuel)的女性化名字,意思是「上帝聽到」,在英語中還有「多才多藝」的意思。從1964年起,電視劇一直連載到1972年,共有254集,可見觀眾對它的喜愛。電視劇改變了世人對女巫的觀念,薩曼莎成為女神。美國的女權運動家貝蒂·弗裡丹(Betty Friedan)特意寫了《電視與女性奧秘》(Television and the Feminine Mystique),讚揚它的性別平等、前衛觀念。

《Bewitched》海報

2014年5月,迪士尼推出了《睡美人》的真人版翻拍電影《沉睡魔咒》(Maleficent)。電影同《Bewitched》一樣,改由女巫的視角敘述,成為第一部以女巫為中心的迪士尼電影。電影的英文名即是女巫的姓名瑪琳菲森。人物外形塑造上,《沉睡魔咒》並未發生大的改動。瑪琳菲森仍舊是傳統反派女巫的形象,擁有高突的顴骨、惡魔的長角、巨龍的翅膀、黑色的長袍。劇情和人設接下去卻是筆鋒一轉,這全是人類給她帶來的傷害,她原本是善良的精靈。

《沉睡魔咒》瑪琳菲森

瑪琳菲森認識了人類男青年史蒂芬(Stefan),成為他的戀人。亨利國王下令,誰殺了瑪琳菲森,他就將自己的女兒嫁給他,並且成為下一任國王。史蒂芬在權力的誘惑下,設計割下了瑪琳菲森的翅膀,直接導致了瑪琳菲森的黑化。史蒂芬如願成為國王。在他女兒愛洛出生的時候,瑪琳菲森不請自來,給愛洛施下惡咒。這個惡咒只有真愛之吻才能解除。

瑪琳菲森詛咒

詛咒的解除條件

按照傳統故事劇情或者動畫電影劇情,應該是菲力王子(Prince Phillip)的吻解除魔咒,然而王子的吻在本片中毫無用處。《沉睡魔咒》是瑪琳菲森用自己的吻解除了自己施下的魔咒。公主不但是自己的曙光,更是瑪琳菲森的曙光。只有放下仇恨,才能學會去愛,才能獲得自我救贖。傳統的睡美人故事,都是男性作為拯救者,女性作為被拯救者,一直無法脫離男權主義的角度。《沉睡魔咒》將男性的拯救轉變為女性的自救。這就是電影推翻傳統設定的巨大意義。

真愛之吻

五年之後,《沉睡魔咒2》再次與觀眾見面。人設卻落入俗套,瑪琳菲森擁有了一大夥同類,甚至有異性同類,成了暗夜精靈族(Dark Feys)的一份子。劇情也相當俗套,人類野心家利用臣民對異族的恐懼,煽動仇恨,並嫁禍給主人公。其目的與《沉睡魔咒》的亨利國王相同,就是佔領女巫的森林家園。王子還是繼續打醬油。瑪琳菲森在愛洛和男精靈康諾爾(Connal,源於愛爾蘭人名,意為「高和強大」)的愛心感化之下,放棄了仇恨。她在愛洛的淚珠中,以巨大的不死鳥形態復活重生,以一己之力給兩族帶來了和平。從代表黑暗的女巫到產於光明的不死鳥,第二部的人設跨度實在太大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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