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電視劇《隱秘而偉大》中,上海警察局總局的趙志勇警官這個角色,引起了很多人的興趣。
雖然他不是主角,但在一些關鍵時刻總能對整個劇情起到推動作用。他也是這部劇中唯一一個在善良和邪惡中發生搖擺的人,而不斷催動他在內心發生轉變的東西,恰恰牽引出了隱藏在深處的一些平時大眾不太會去直面的人性。
趙志勇從警校畢業進入上海警察局工作,當了幾年警察,在不被重視的二處裡做著端茶倒水的工作,哪怕在最被看輕的二處裡,他也只是個唯唯諾諾被人呼來喚去的角色。
主角顧耀東從一開始進入警局就擁有很優越的條件,東吳大學第一名畢業的高材生,在那個年代,能上個高中尚已經算是有文化,而他又是大學第一名畢業,是地地道道的「有文化人」,任誰都要對他高看一眼,哪怕警局一處的人並不待見他,但不被待見,一部分原因多少也是出於內心的不平衡和嫉妒。
顧耀東剛進警局的時候,趙志勇可以以一名老警員的身份對他進行各種勸誡,傳授職場「生存法則」就是耳聾眼瞎。以多年警員的經驗不斷勸新人警員不要惹事,任何事得看上面想讓你怎麼辦,他告誡顧耀東要學會看上級眼色行事,而不要去憑自己想法行動,能每個月順順利利領到薪水才是最重要的。
薪水,這是趙志勇呆在警察局甘願做低伏小的最大原因。他覺得自己只是一個小老百姓,是一個在社會中微不足道的角色,隨便什麼人都能毀了他的生活,有了這個自知之明後,他謹小慎微,輕易不得罪人,成為了一個看上去十分好拿捏的人。
顧耀東的出現,多少刺激著趙志勇。在沒有丁放這個讓他心動的女人出現之前,他對顧耀東還是充滿善意並樂意以前輩身份給予幫助的。然而犀利如東籬君,看人的眼光不是非一般毒辣。趙志勇為了她主動申請要和顧耀東一起去莫幹山,獲得批准後,在去往莫幹山的車上熱切展示自己的各方面厲害之處,可惜我們東籬君不屑一顧還覺得有點煩。
說起來,趙志勇在顧耀東面前是有點可愛的。因為他這樣一個不太會表達真實心意的人,只有在被視為愣頭青的顧耀東面前,他才會放縱自己的真實情緒。
得知他和丁放兩個人在山裡單獨過了一晚上,醋意大發的趙志勇對回到二人寢室的顧耀東發了脾氣甩了臉色,他滿腹委屈,為了他倆擔心了一個晚上,到處找他們,結果他倆還是孤男寡女在山中呆了一晚上,很難想像會什麼都沒發生。思及此,趙志勇心中越發不是滋味。
其實在整部劇裡,趙志勇的情感線基本沒有,就連他對丁放的拙劣「表白」,都可能是出於一種自己都意識不到的嫉妒。
丁放是誰?財政部部長唯一的千金,而一向有自知之明的他不會不明白,他與丁放之間的可能性幾乎為零。但是什麼讓他產生了大膽的妄念?沒錯,是顧耀東。
因為在他看來,顧耀東這個新人還不如自己,沒情商一根筋,剛來警局不到一個禮拜就面臨開除,和這樣不識時務的人一比,自己忽然間有了點優勢不是。
趙志勇愛丁放嗎?他心裡應該是愛慕她的吧,一個條件優越外形美好的富家千金,大概是個男人多少都會心動。
但他對這份愛慕之情做的最多的,也不過是在丁放被楊奎強制軟禁時,一邊聽從楊奎的命令將丁放五花大綁,一邊坐在一旁委委屈屈怪丁放不懂自己的心意。
這可能是趙志勇感情上最諷刺的呈現了。在他愛慕的女人遭到不公正對待時,不但不想辦法解救她幫助她,反而幫著敵人進行嚴加看管。
最致命的是,他害怕楊奎害怕到連把丁放口中塞的布條都不敢拿掉,他對楊奎這類人的霸凌充滿了深深的恐懼,根本不敢有絲毫反抗。
俗話說「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明明是顧耀東的好友,明知道顧耀東和自己的關係,卻在關鍵時刻幫著敵人一同軟禁自己,丁放的內心無疑失望至極。
而趙志勇卻在這種最慫包的時刻進行委屈表白,埋怨丁放看不見自己對她的心意,令丁放感到極度鄙視和作嘔。然而,趙志勇不會明白,他只會一味強調,我沒辦法,我不得不這樣,不是我不勇敢,是形勢所迫。
有人說趙志勇的悲劇是因為有一個岌岌可危的家庭。
家中只有患病強撐的老母,一個人經營著一家麵攤,趙志勇要攢錢給他媽媽動手術,用警察的身份保護母親不被欺負。如果他不識相,被開除了,這個家就倒了。
這也是故事最後當他得知母親半月前就已去世後徹底崩潰的原因,母親是他心中的支柱,是他不斷向社會低頭妥協的軟肋。
顧耀東呢?一家四口其樂融融,有爹疼有媽愛,還有一聽到他被欺負就衝出去準備和人幹架的姐姐。即便隨著通貨膨脹日子過得連大米都吃不上,一家人也溫馨和諧,能苦中作樂。
事實上,故事的拐點很早就來了,當顧耀東認為警察抓錯了殺人犯,準備以身犯險去救陳憲民,為了能夠救他出來,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他這種不要命的做法和趙志勇的「生存法則」可謂南轅北轍,這些線索,也註定了二人往後的路會分道揚鑣。
因為「一個真正勇敢的人會用生命去冒險,而不會用良心去冒險」。席勒的詩和夏處長的話早已隱晦暗示了二人最終的命運走向。
說到這裡,我們同情趙志勇的處境,顧耀東如果出了事,至少家裡頭還有姐姐能夠幫忙照料父母,而如果趙志勇出了事,他唯一的親人將會無依無靠。
然而造化弄人,可悲的是,趙志勇的母親是個善良的為了兒子努力生活的人,在生存最艱難的情況下,還是會對上門求吃食的人一再心軟。但趙志勇一步步走向歧途的原因,竟然是為了守護心善的母親。他覺得他母親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最需要同情的人,其他人的苦都比不上她。這是多麼諷刺。
但這些是真正的理由嗎?
趙志勇後來會被鍾百鳴抓住把柄往死裡利用,是趙志勇自己先露出了破綻。
他到死都認為,顧耀東不如自己,所有的一切只是他比自己幸運。
趙志勇把一切歸咎於運氣,只是忘了,有些東西的爭取需要勇氣,他的妥協讓愛慕的丁放對他厭惡至極,他的妥協讓他離自己想要的東西越來越遠,他從來沒有勇氣伸出手去抓住,但是看到別人抓住了,又覺得心有不甘,嫉妒和惡意讓他不惜寫小紙條告狀顧耀東,懦弱的本性又使他心生愧疚。
終於,到了後來他連良心都妥協出去了。
明知道楊一學是無辜的,明知道顧耀東在籌錢為他保釋,這一次,他卻是被一處的王處長給利用了一把,被要求做一份假口供誣陷楊一學。剛剛才在記者會上出過風頭的趙志勇害怕了,於是妥協了。
楊一學的案子讓趙志勇出賣了良心,讓同為底層人物他說出了「因為一個拉車的要把我拖下水」的話,當這句話出口的時候,他與顧耀東就徹底走向了對立面。
也讓自己徹底處於被動局面,甚至被慫恿去當一個殺人犯,以警察的身份去殺害一個意外拍下綁架案真兇的記者。更荒誕的是,在和顧耀東對峙時,他激烈強調自己不是個壞人,他的良心掉了懸崖邊死命掙扎,顯得如此荒唐而可笑。
擅長妥協的趙志勇就像水中的浮萍,他沒有自己堅定的方向,忘記了生而為人最重要的是守住本心,當他以母親為理由而放棄本心的時候,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化為一陣風,吹動水面,讓它飄往想讓它去的方向。
抓住了他內心弱點的鐘百鳴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利用他。
幾張裝模作樣給他母親看病的美金和給他記者面前出風頭的機會就能虜獲這個人為自己做事。如此的廉價而輕易。
難怪最後在天台上,鍾百鳴惡狠狠地說,比起顧耀東更看不起他這種人,任何人都能把他踩在腳下。他對顧耀東雖然恨得牙痒痒,但人家至少有氣節。他雖為敵人,但敬佩他的一分風骨,你雖是自己人,在他眼中卻只是條狗。
最忘不了丁放看著趙志勇那種難以置信的眼神,她一眼就看清了這個人的真相,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活得甚至不如楊奎,哪怕是楊奎那種惡人,也有自己的堅持,而趙志勇,他的唯唯諾諾沒有成全任何他想要的事和人,他唯一想留住的母親,也丟失在了他的妥協中。
他最後和顧耀東的對話也絲毫未見他的覺悟,他唯一的善良,就是用失控的憤怒無意中拖延了鍾百鳴一段時間,最後從高樓墜落,結束了可悲的一生。
可憐可悲趙志勇,如果他沒有死,僥倖活下去,他會改變嗎?
然而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