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喜歡讀《水滸傳》,尤其喜歡裡面108名好漢威風凜凜的綽號。在一起玩耍的小夥伴們對這些綽號倒背如流, 像「霹靂火秦明」這樣氣勢浩大的綽號,特別受歡迎,往往在打鬥玩耍的時候,冷不丁大喝一聲:「我是霹靂火秦明,誰敢與我一戰?」然後顧盼自雄,好像就真的就全村無敵了。
後來《水滸傳》看得多了,懂得了這些綽號的寓意之後,便忍不住為小時候的無知而難為情。
如「霹靂火」這個綽號,又是霹靂又是火的,氣勢應該是非常大的,可是如果真的給秦明起一個厲害的綽號,直接叫「霹靂」比「霹靂火」厲害多了。為什麼呢?請聽我細細道來。
霹靂,響雷,震雷,又急又響的雷,是雲與地面之間發生的強烈雷電現象。 九天之上的炸雷無論是從聽覺還是視覺上說,比凡火聲勢浩大多了。「霹靂火」這個綽號,是一個偏正詞組,霹靂是形容詞,火是被修飾的詞,意思是像霹靂一樣的火,用火來收縮霹靂的威勢,頗有點雷聲大雨點小的味道。
所以《水滸傳》書中的「天猛星霹靂火秦明」,馬軍五虎將之一,水泊英雄排名高居第七,武功看起來確實很高強,但是毫無謀略,基本不具備一個高級將領的素質。所以往往衝殺在前,卻立功寥寥,尤其是被史文恭刺傷這個汙點,和其他四虎將相比,能力和戰績都要差很多。
在《水滸傳》中,綽號真正威風的不是霹靂火秦明,而是宋江。作為水泊梁山的第三代統帥,《水滸傳》的第一主人公,宋江竟然有四個綽號:黑三郎、呼保義、及時雨、孝義黑三郎,後面三個綽號隨便拿一個出來就可以亮瞎無數人的眼。
黑宋江,為他面黑身矮,人都喚他做黑宋江。
孝義黑三郎,《水滸》十八回,:「(宋江)於家大孝,為人仗義疏財,人皆稱他做孝義黑三郎。」
呼保義,龔聖與《宋江三十六人贊》中宋江讚詞說:「不假稱王,而呼保義。豈若狂卓,專犯忌諱?」 「呼保義」的「呼」是自呼的簡省,意思是宋江自呼「保義」; 「狂卓」是指山東農民起義領袖卓老大,綽號「卓真龍」,真龍就是皇帝,當然犯了「忌諱」。
「保義」還有保護趙家社稷的忠義之意,與「狂卓」形成鮮明對比,《水滸傳》第九十回寫宋江徵遼功成後,「加宋江為保義郎」,從官方落實了宋江的自稱。
及時雨,《水滸傳》第十八回:「(宋江)如常散施棺材藥餌,濟人貧苦,周人之急,扶人之困。以此山東、河北聞名,都稱他做及時雨,卻把他比的做天上下的及時雨一般,能救萬物。」
細細想來,這四個綽號其實是隱喻宋江具有四個面目:「呼保義」 說他忠,「及時雨」說他義,「孝義黑三郎」和 「黑宋江」兩個綽號裡的「黑」,十分耐人尋味,表面上說宋江的面孔皮膚黑,實際上暗示他心黑。
作者處心積慮地給宋江起這麼多綽號,就是想暗示宋表面上是忠、義、孝俱全,其實他的內裡則是「黑」的,宋江其實是一個狡猾、詭詐,不仁不義、不忠不孝的人,但他卻成功地把自己偽裝成忠、義、孝的模範。
從書中可以看到,宋江行事都是用行善的名義開始的,心黑無比:
首先,在幫閻婆這件事上。
為了幫閻婆,宋江出了棺材和十兩銀子,實際上可能是聽到閻婆有個十八歲的女兒,而且頗有些顏色,起了色心。真英雄施恩不圖報,他倒好,順水推舟就納了閻婆惜做小妾。「初時夜夜與婆惜一處歇宿」,膩了便疏遠人家,還找藉口說愛使槍弄棒,誰不知道宋江手無縛雞之力?
等到發現閻婆惜出軌,又絲毫不念夫妻情分、痛下殺手,殺害了閻婆惜,間接害死了閻婆,哪裡有一絲一毫的情義?
第二,宋江打抱不平是有選擇的。
《水滸傳》第三十九回寫道:
李逵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跳起身來,把兩個指頭,去那女娘子額上一點。那女子大叫一聲,驀然倒地。眾 人近前看時,只見那女娘子桃腮似土,檀口無言。未知五臟如何,先見四肢不舉。
李逵為何傷害歌女宋玉蓮?只因他覺得宋玉蓮唱曲打擾了他說話。這時候及時雨宋江卻沒有任何打抱不平的舉動,甚至連一句批評李逵的話都沒有說,賠了宋玉蓮二十兩銀子,反倒給了犯了故意傷害罪的李逵更多的銀子。
第三,表面上他對李逵最為親厚,但對李逵卻極盡利用,最後又親手毒殺了李逵。
在三十九回中,宋江給宋玉蓮二十兩銀子只是擔心宋玉蓮告官,把事情鬧大了,影響馬仔李逵,他怕李逵多心,又送李逵五十兩銀子,這純粹是對李逵作惡的縱容、表彰;在他的心裡李逵就是一個馬仔,一個在他處於不利環境中的得力幫手,事實上他利用李逵做了很多惡事,宋江的善基本上都是偽善。
以上這些說明了黑宋江的心黑,事實上宋江下手更「黑」,陰險狠毒令人咂舌。
他殺害閻婆惜下手極狠, 「左手早按住那婆娘,右手卻早刀 落。去那婆惜顙子上只一勒,鮮血飛出。那婦人兀自吼哩。宋江怕他不死,再復 一刀,那顆頭伶伶仃仃落在枕頭上。」。
指揮「小嘍囉」假扮秦明在青州城外殺人放火,把當地數百人家的居民們殺了個精光!把房屋都放火燒做白地一片,屍體橫七豎八,殺死的男子婦人,不計其數。 這些居民們,和宋江往日無冤,近日無讎。宋江毫不猶豫,殺個一乾二淨,其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栽贓給秦明,最終拉秦明下水。
《水滸傳》第四十一回中寫道:
(在江州)晁蓋、宋江等,納聲喊,殺將入去。眾好漢亦各動手。見一個,殺一個,見兩人,殺一雙。把黃文炳一門內外,大小四五十口,盡皆殺了,不留一人。
就算黃文炳與你有仇,妻兒家小何辜?傭人婢女何辜?這就是黑宋江的手「黑」。
除了四個綽號有寓意,宋江的姓名也有深刻的寓意。《水滸傳》的歷史背景是宋朝,宋江恰好姓宋,江又可以指江山、江湖。
盛於斯曾說:
(《水滸傳》取名)然更有一段苦心,惟葉文通略識其意。耐庵,元人也,而心忠於宋。其立言有本,故不覺淋漓婉轉,刻畫如生。其稱宋江者,宋與宋同文,故以宋江為首,其謀主曰吳用者,吳與無同音,言宋家之輔相之臣,皆無用以至敗亡也。
民國時期的燕南尚生說過:「宋是宋朝的宋,江是江山的江。公是私的對頭,明是暗的反面。紀宋朝的事,偏要拿宋江作主人……」他也認為宋江姓名是宋朝江山的寓意。
實際上,《水滸傳》也曾點明宋江的宋和宋朝的宋是一碼事,在第七十五回「黑旋風扯詔謗徽宗」中,李逵揪打朝廷招降官李虞侯、張幹辦時嚷嚷道:
你的皇帝姓宋,我的哥哥也姓宋,你做得皇帝,偏我哥哥做不得皇帝。
施耐庵用宋江寓意宋朝的江山,搭配一個軍師吳用,吳用即無用,暗示了水泊事業一定會以失敗告終,加上宋江那四個綽號的寓意,一個面善心黑的統帥,加上一大批朝廷高官「無用」,暗示了宋王朝最終必將亡國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