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想衣裳花想容,胡服時妝呈世情。
說起唐代女裝,除了仙氣十足的霓裳羽衣外,最鮮明的符號大概就是大紅大紫,低胸高腰的石榴裙了,其實在唐代初中晚三個時期,還有一股女裝的清流存在,那就是胡服男裝以及與時世妝搭配的改良版回鶻服。
沈括在《夢溪筆談》中言:「中國衣冠,自北齊以來全用胡服,唐武德、貞觀時猶爾,開元之後,雖仍舊俗,而稍博矣。」
初唐時,天下平定,百姓安寧,到處充滿希望與朝氣,女子們的衣著大都是窄小緊身,簡潔大方的胡服,健美是這時期女性的審美訴求。
到了萬國來朝的盛唐時期,女人們一個個吃的白又胖,衣服肥又大,還時不時露個兇,用胭脂把臉搓的像紅蘋果,美其名曰「紅妝」,所幸這一形象只是大多數,那些特立獨行的時尚引領者們,著男裝、跨駿馬、打圍獵,端的是英姿颯爽,彰顯個性是這時期主流女性的審美追求。
時間來到中晚唐,安史之亂是唐王朝由盛及衰的鮮明轉折點,熱情似火的紅妝被裸臉、八字眉、黑嘴唇的啼妝取代,色彩繽紛的各式裙裝黯然退出歷史舞臺,因助唐平定叛亂的回鶻人服飾,成了潮流女性追逐的最新款,這種愛屋及烏的行為集中反映了七年戰亂給人們身心造成的沉重打擊。
時裝被稱為社會發展的晴雨表,真是再恰當不過的比喻了。
1、胡服紅妝,是唐女們源於盛世的濃烈情感釋放
唐是一個對外開放的朝代,大量胡人湧入長安,在這裡經商、開店、貿易、侍傭,享受大唐紅利的同時,也把他們的服飾文化帶來大唐。
另一個使得胡服興起的關鍵點,是有胡人血統的唐王室子弟對胡服騎射的異常熱愛,唐太宗、唐玄宗都喜歡胡舞,胡人的音樂、服飾也在宮廷內非常流行,受皇室影響,唐代貴族女性也對滿滿異域風的胡服趨之若鶩,藉此胡服由上及下很快蔓延到民間,穿胡服同奏胡樂、跳胡舞、飲胡酒一樣,成為長安街頭的一種風尚。
那時女子以身穿緊腰胡裝、足蹬小皮靴的胡服,朱唇赭頰的妝容為最時尚的裝扮。赭頰即為紅妝,為凸顯嬌羞的媚態,滿足對濃豔色彩的偏愛,唐女們把整張臉上遍塗白粉,在此基礎上可勁兒把嫣紅如火的胭脂塗滿臉,別說眼瞼額頭了,就連可憐的耳朵都不給放過,還美其名曰桃花妝,實則看上去像喝半瓶二鍋頭後漲紅的臉。
元稹曾說:「女為胡婦學胡妝,伎進胡音務胡樂。」,《新唐書·輿服志》也有:「中宗時,後宮戴胡帽,穿丈夫衣靴。」《唐內典·內官尚服注》記載: 「皇后太子妃青襪,加金飾,開元時或著丈夫衣靴。」
唐居的《胡旋舞》中,更生動記載了楊貴妃穿小袖袍胡服跳舞的事情:「天寶季年時欲變,臣妾人人學圜轉,中有太真外祿山,二人最道能胡旋」,唐玄宗酷愛胡舞胡樂,楊貴妃、安祿山均為胡舞能手,白居易《長恨歌》中的「霓裳羽衣舞」就是胡舞的一種。
小袖袍胡服,不僅樣式新穎別致,緊身小袖袍更能充分顯現女性身材的婀娜風姿,而且胡服不受唐朝禮法約束,不用分尊卑身份,貴女與平民一樣穿戴極為常見。
這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真可算是前無古人的大膽行為了,究其原因,一是唐代開放的社會風氣,二是多元文化並存的特殊背景,特別是在男女權益上,唐比其他朝代不知要先進多少倍。
幞頭袍衫與革靴,不再是男人神聖不可侵犯的權利,而是女人也隨時可以穿戴的常服,小女子嬌媚如花,身著大丈夫衣裝,是如此的英姿颯爽。
唐代的昌明昌盛不在於他強悍的開疆拓土能力,也不是萬國來朝的恢弘霸氣,而是允許女扮男裝這種「異端」存在,這才是大唐包容萬象的開放精神之最好體呈現。
2、不愛紅妝愛戎裝,是唐女們渴望自由獨立,想與男性比肩的心理反射
在胡服騎射影響下,「女著男裝」成為中唐時期的流行風尚,這在唐以前的任何朝代,都是絕對不容許的「異端行為」
初唐胡服的興起是從宮廷到民間,而盛唐時女扮男裝的流行卻是從低到高逆行而起,這也從側面反映出,中唐時期普羅大眾的的審美與影響力足可以跟貴族階層比肩。
唐代薛逢的《宮詞》中有言:「遙窺正殿簾開處,袍袴宮人掃御床。」這句詩的意思是在講,一位難得君王寵愛的妃子,羨慕穿著袍袴男裝的宮女可以隨時為皇帝鋪床疊被,「袍袴」原本是男子衣冠的意識,在此特指男裝女性。
《中華古今注》記,「至天寶年中,士人之妻,著丈夫靴衫鞭帽,內外一體也。」由此可以看出,當時女子仿製男裝,穿著男裝,相當普遍,女扮男裝的流行,尤其以武周時期最為盛行。
這時期的女子們外出參與各種社會活動、騎馬遊獵成為普通日常,傳統衣裙無法適應這一變化遂被淘汰,當然民風再是開化,仍有傳統的道學先生們,對此大逆不道行為口誅筆伐,與時尚唐女一同走在時代前列的大詩人杜甫、李商隱卻由衷的對這些女子們發出「輦前才人帶弓箭,白馬嚼齧黃金勒,傾城最在著戎衣」的等讚美之詞。
當時的唐女們也許不會感覺到,隨便穿穿喜歡的衣服,騎騎馬,打打獵有啥好激動的,但假如她們能看到同時代的印度女子遭遇,就會萬分慶幸生在大唐中國了。
同時代的印度女子們在政治上毫無發言權,在經濟上有且僅有一條原則:「財產永遠歸於男人,在家庭中不管丈夫是酒鬼還是人渣,都必須奉丈夫為神明。」
而大唐卻在宮中設置了女官職位,唐女有對嫁妝的處置權,有想改嫁就改嫁的自由,即便偷情被抓也只用坐牢一年半、絕不會有浸豬籠等慘劇發生。
據統計,唐公主共二百餘人,竟有23%的公主有兩次甚至三次婚姻,即便平民女子不如公主們如此任性,即便民間依舊有「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等詩句流傳,雖然這其中有詩人的諷刺存在,但唐代女性的社會地位,的確是所有古代女子們的最高峰了。
女著男裝是她們進一步要求提高女子權益,甚至要同男性比肩的強烈渴望,上至武皇,下到民女,那真是一個群星燦爛的女性高光時刻。
3、時世妝、回鶻服,是唐女們對安定和平的強烈渴望
三國開篇詩說:「江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歷史上每個朝代的興替皆是如此。
在唐女們對平權的無限憧憬裡,安史之亂爆發了,九年戰亂,流離失所,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驚魂甫定的唐女們,再也沒有心思去塗胭脂、弄紅妝了。
《新唐書》中有對當時女子普遍愛好的時世妝容描繪:「婦人為圓鬟錐髻,不設鬢飾,不施朱粉,惟以烏膏注唇,狀似悲啼者」。
時世妝又稱「啼妝」,因其「狀似悲啼者」而命名,與安史之亂前白面堆紅的赫面妝相反,赫面妝火熱喜慶,大氣磅礴,時世妝幾乎可說是全裸臉,再配上一對憂愁的八字眉,唯一能提亮整張臉的櫻唇上還用黑膏塗抹,經歷安史之亂後的晚唐人們,再也恢復不到之前那種愛誰誰的大無畏氣場中去了。
《新唐書·車服志》云:「開元中,初有線鞋,侍兒則著履,奴婢服襴衫,而士女衣胡服,其後安祿山反,當時以為服妖之應」
安史之亂後,社會上掀起了一股反對、排斥胡服的風潮,由於唐肅宗借兵回鶻平定叛軍,大量回鶻人留居唐國境內,因此又在女子服飾興起了回鶻裝。
所謂「回鶻衣裝回鶻馬,就中偏稱小腰身」,說的正是中原女子身著回鶻衣裝的瀟灑情態,花蕊夫人在《宮詞》中說:「明朝臘日官家出,隨駕先須點內人。回鶻衣裝回鶻馬,就中偏稱小腰身」,宮人對回鶻裝的熱衷,引發士庶之家競相仿效,如此一層層傳播下去,直到普及為大眾服飾。
在白居易作於元和年間《上陽白髮人》中有:「小頭鞋履窄衣裳,青黛點眉眉細長。外人不見見應笑,天寶末年時世妝。」從詩中可以看到,這一時期的女性裝扮俱都以陰鬱的妝容、沉重的椎頭髻為主。
其實無論穿戴男裝、胡服還是回鶻服,唐女們都不過是在模仿那些有力量的事物,模仿生命中出現的所有強光,向強者致敬。
而回鶻、胡服與唐人服飾的融合,既開創了大唐多彩服飾的文化先河,也是多民族融洽團結的友好象徵,基於此產生的新文化影響了後世人文的方方面面,及至今日,唐人服飾在日韓傳統服裝中仍佔有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位置,在世界文化潮流中也有著非常重要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