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張瀅瑩 文學報第四屆成都國際詩歌周
人類生活的幾乎所有瞬間,詩歌始終在場,記錄、表達,更以最輕捷的形式將人與人之間的記憶和情感傳遞向遠方。2020年,一場蔓延至今的新冠疫情影響了所有人的生活乃至看待世界的方式,許多以往被有意無意忽略的問題浮出水面,這其中既有人類需求與地球資源之間的矛盾,也包括人與人之間的因各種姿態和立場造成的裂隙。站在這一特殊時刻,詩歌是否一如既往地為人們的精神世界作出指引,又在短短的詩行間承載著怎樣的內涵和意義?日前,第四屆成都國際詩歌周舉行,來自國內外的幾十位詩人通過主題研討和朗誦就相關議題展開交流,也為詩歌的當下性和使命感留下一份溫暖的註腳。
如白居易在《與元九書》所說,「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詩歌與詩人所處的現實有著與生俱來的內在關聯。在詩歌周開幕式上,中國作協副主席、書記處書記吉狄馬加表示,偉大的時代呼喚偉大的詩人:「今天的中國無論是在經濟上的快速發展還是長期保持的社會穩定格局,在全世界都是一個奇蹟,而我們今天所創造的精神文明和物質文明都需要我們的詩人來參與來見證來書寫。」
■ 詩歌周開幕式現場
仍在蔓延的新冠疫情從整體上改變了世界,在吉狄馬加看來,這場疫情所帶來的國家間的關係、地緣政治的關係、不同族群的關係、不同價值體系的關係、不同經濟體的關係,實際上都已經被深刻地重塑。今年六月,他曾以《裂開的星球——獻給全人類和所有的生命》對人類和自然的關係進行拷問。這首擁有厚重哲學意涵的長詩中,吉狄馬加說,「這是救贖自己的時候了,不能再有差錯,因為失誤 / 將意味著最後的毀滅」,這也是他通過詩歌對於當下世界面臨境遇的種種疑問的一種回答。面對這場仍在全球許多國家肆虐的疫情,許多人哀嘆:世界再也回不到從前。但他卻看到了雖然被深刻改變、但卻必將到來的明天——「我始終相信,明天依然會來臨,而人類的眼睛將會看到一個已經被改變的世界,仍然是人類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家園。」與此同時,一種緊迫的使命感正催促著詩人對周遭世界進行更深入的思考和探問,如吉狄馬加所言,「我們必須深刻地認識到人類命運共同體和偉大的詩歌同時體是相通的,詩人的使命感也越來越緊迫,而偉大的詩人一定是具備人類總體意識和精神高度的寫作者、發現者、創設者和命名者。」
詩人需要對人類情感、公共事件有表達的意願和情感衝動
作為本屆詩歌周的主題,「我們共同的星球——見證詩歌的溫暖和力量」恰切有力地回應了部分人關於「大疫面前,詩歌是否還有效」的疑問。疫情期間,四川省作協副主席、成都市文聯主席梁平觀察到了兩種不同的反應和聲音,一種來自許多在第一時間寫就作品的詩人:「哪怕他到不了一線,但他的心已經到了一線,且不管寫作水平如何,這種寫作的態度是值得讚賞、值得尊敬的」。另外一種聲音,則衍生於德國社會學家阿多諾的名言「奧斯維辛之後,寫詩是可恥的」。早春伊始,梁平就以自己的生命體驗書寫與疫情相關的詩作,並寫就了《這個春天為什麼不可以寫詩》,作為對於公共災難之後這種「雜音」的回應。在這首詩作中,他的憤慨不加掩飾:「一個詩人在這個春天保持沉默,/如果把沉默引以為至高無上,/比一個戰士臨陣脫逃,更羞恥。」
■ 佩索阿
以詩人佩索阿為例,在關於一個孩子死去的詩篇《是的,我知道這很自然》中,梁平讀到的是直截了當、與尋常寫作風格完全不同的暴怒的佩索阿,也是讓他心生敬佩的佩索阿:「他在這首詩中表現出的正義感、痛苦感深深打動了我。一個詩人需要對人類情感、公共事件有表達的意願和情感衝動。」在論壇上,他以此重申:面對公共災難,詩人是可以寫詩的,而且非常應該寫詩,「每一個寫作者,以文字的方式參與到這樣一種公共災難當中,與那些受難的生命共呼吸同命運,都是值得尊敬的」。
於非常時期的詩歌寫作,本身就對寫作者提出了額外的要求。在《詩刊》社副主編、評論家霍俊明看來,詩歌創作在文學標準、詩歌標準之外,於此期間所關涉的是寫作者的社會責任和擔當意識,「比如說,當疫情全球化傳播的時候,瘟疫跟生命發生直接關聯的時候,如果詩人能夠『說話』,是非常可貴的」。詩人在此時期的創作不止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往往更面對著尋求共鳴和情感慰藉的更廣大讀者,因此,如何拿出經得起衡量和考驗的詩篇,是一份綜合詩人思考力、判斷力和表達力的試卷,這樣的書寫必定帶有難度,也更善於發揮詩歌提煉時代、安慰人心的優勢。「詩人用詩歌來表達時代,這本身值得尊敬。因為這個時候,詩人是在用一個生命體說話。」
■ 詩歌周嘉賓合照
流行性疾病對於詩歌的考驗,也恰是詩人林雪眼中這一文體發揮自身優勢的時候:「從個人和集體的叛逆中找到力量,從而將人類語言提升到最高的復原力,反過來去尋求團結和希望,將社會和文化從恐懼、痛苦,不確定性中擺脫出來。」她認為在危機時期,各國需要深刻了解這一點,並強化文化保護,「因為這是唯一使我們能夠渡過難關的辦法」。對此,詩人閻安的態度是——哪怕世界末日到來,詩人都要保持覺醒的狀態,勇於擔當。疫情所帶來的暫時隔離,恰恰提醒了閻安:人與人之間是分不開的。「雖然疫情讓我們在物理上、地理上有一定阻隔,但我們可以通過網際網路等多種方式交流,此外我們還有強大的回憶,人類還是可以緊密地互聯。」這種關於人類命運共同體的認識,也揭示了各地區的人類之間存在高度的相互依存性,而在閻安看來,這一事實將會越來越尖銳地體現出來,「只有在這個方向上延續思考,才會有真正清醒的認知。詩人必須要做出自己有效的回應」。
詩歌中蘊含讓人超脫個體局限、成為總體的人的能力
事實上,疫情膠著的那一階段,詩歌的確為更多人帶來了普遍意義上的心靈慰藉。以一種詩意的闡述,哥倫比亞詩人李戈說,在幾個月的隔離中,人們已經看到了詩句如何從行星的各個角落「大喊大叫」,「詩人之所以出現,是因為無論多少字句被掩蓋,詩篇將會通過縫隙傳遞出去」。這種傳遞,在美國詩人小易的理解中是一種有效的力量:「這些詩人想用最少的語言表述最強有力的意思,也許想療愈我們的世界,讓它變得更好,也許恰恰相反。詩人的力量在於他們的動機,而詩歌便是其中的精神媒介。」俄羅斯詩人伊琳娜參與了比以往更多的線上詩歌活動,與來自世界各國的詩人無界交流。疫情使她意識到全新的時代已經開始,面對和過去完全不同的生活時,詩人也要理解並以新的時代眼光來寫作:「詩人為誰寫詩?我們寫詩是為了幫助其他人,通過我們的感受來理解新的世界。」在國內疫情已經緩解了幾個月後,詩人施施然收到了來自一位正在居家隔離的埃及學者的信件,希望她能分享自己對於疫情的感受。收到她反饋的詩作後,埃及學者深受感動,很快將這組詩歌翻譯刊發。「大疫當前,再沒有種族、膚色的區分,詩歌打通了我們彼此的心靈和情感,安慰著都曾遭遇重創的靈魂。」施施然說。
來自詩歌的鼓舞和安慰力量,有時也從細節中展現——此次詩歌周的嘉賓、詩人晴朗李寒開有一家小眾的詩歌專業書店,在年初線下經營一片慘澹時,他發現書店的詩集銷量卻並未受到太大衝擊。與以往購書者多是詩人、寫作者的情況相比,那段時間裡,許多陌生的普通讀者通過網絡查詢,向書店訂購了自己喜歡的詩集。「他們本身並非詩人,僅僅是出於對詩歌的熱愛。這足以令人欣慰。」作為詩人和譯者,這一時期,晴朗李寒在家中翻譯了俄羅斯詩人鮑裡斯·雷日伊的十幾首詩,校譯了帕斯捷爾納克《日瓦戈醫生》最後一節的25首詩,自己也寫下了十幾首詩歌。他坦言,詩歌伴他度過了那段最煎熬的時光,幫助他擺脫了身心的雙重困境。「我們不必反覆向人們解釋詩歌『有用』『無用』的道理。這段時間以來那麼多的人在用不同方式、通過各種平臺閱讀詩歌。肉身可以隔離,而人們的情感無法隔離,人們藉助詩歌,找到了共鳴。」
■ 帕斯捷爾納克
一個擺在所有人面前的嚴酷事實是,無論是身處疫情地區,還是在遙遠的他方安然居家,沒有人能徹底置身事外。許多人的內心體驗和《詩潮》主編、詩人劉川如出一轍:「我」被分裂成了兩個部分,一部分是與遠方有關、和世界有一種互相影響的總體性的「我」,一部分是由於疫情的隔離,與世界切割開來作為個體的「我」。這種對大多數人都成立的分裂感,為詩人的書寫帶來了難度,也提供了一次釐清的機會,「我們需要回到對於文學和文化的本質理解上去,『文』原本有花紋、裝飾之意,代表著文學修辭的一面,而詩則是詩人『思』的工具,要讓詩歌在修辭之外,更多地發揮對人的激勵作用。詩歌中蘊含有讓人超脫個體的局限,成為總體的人的能力。」在疫情之下,關於詩歌本初的問題也再次凸顯,如《上海文學》副社長、詩人張予佳所說,詩來源於靈魂的焦灼與困苦,也來自難以解決的對外在世界的迷茫等問題,而將詩歌刻寫下來,其作用則在於永遠保持和世界緊張但是平衡的關係,為我們短視、苟安的生活帶來希望。
可以說,他們的感受,正應和了吉狄馬加在致辭中的呼籲:「在人類正在經歷最艱難的時刻,詩人和詩歌更應該承擔起引領人類精神的崇高使命,要把捍衛自由、公平和正義作為我們共同的責任;為了促進全人類的和平、進步與發展,我們要用詩歌去打破任何形式的壁壘和隔離,要為構建一個更加公平、合理和人道的世界作出我們的貢獻。」
在新時代條件下,凸顯成渝詩人的文化特性和個性
出於疫情防控需要,經調整後的詩歌周活動多集中於嘉賓所駐地,也因此擁有了更多對話和理性思考的空間。在「疫情以來的人類世界與詩歌表達」之外,「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的詩歌表達」也成為本屆詩歌周嘉賓們探討的中心議題。
自古以來,巴蜀地區湧現了數百位知名詩人,也誕生過無數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以詩章的方式將這片豐饒之地鐫刻在源遠流長的中華文明長卷中。及至上世紀八十年代至今,伴隨著中國當代詩歌的爆發性發展,成都乃至成渝作為中國詩歌重鎮再度發出耀眼光芒。在霍俊明的梳理中,第三代詩歌運動的策源地就在成渝地區,「這裡推出了上百位重要詩人,包括中國最重要的詩歌流派、詩歌文本和觀念是在這裡產生的,對中國先鋒詩歌運動起到了特別重要的推動作用。」如梁平所言,「詩歌在成渝是一個特別特殊的符號,這個符號是整個中國必須認可的,其中所湧現的詩人和詩作,足以成為詩歌重鎮的擔當」,如今,作為國家重要戰略的成渝雙城經濟圈的融合,也進一步提升了兩地文化交流的活躍度。
■ 於杜甫草堂舉行的詩歌朗誦會
作為外省詩人,當談及成渝詩歌如旗幟和地標一樣的存在時,林雪內心往往會浮現一個詞:致敬。「我們向這種詩歌致敬,向多年來傳播詩歌文化,在繼承文化遺產的同時又在創造新的遺產的詩人們致敬。」感慨於川渝地區豐富的文學和歷史遺存,《詩歌月刊》主編、詩人李雲將其視作詩歌創作的一座寶庫。在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如火如荼的進展中,他所看到的是一種來自於文化的源頭:「成渝兩地都是巴山蜀水的文化象徵,可以說是詩歌的自覺和文化的自覺帶來了經濟圈。面對如今的詩歌語境和經由『經濟圈』所推動和湧現的社會新發展,詩人要鍛鍊,要用當下的理念寫好當下。」
「巴蜀的詩歌特質強調城市文化和市民文化,內容和當時的市民生活幾乎是重合的。」以《中國藝術報》總編康偉的觀察,當如今的城市生活發生相當大的改變,既有對歷史的繼承也有對新時代的融入時,經濟、科技都與詩歌產生交融,這對詩歌創作提出了非常高的要求。「詩人不是經濟學家,可以捕捉經濟之外的深度變革,要保持鮮明的特色,在新時代條件下,突破性地、面向世界地凸現成渝詩人的文化特性和個性。」
本屆詩歌周由四川省作協、四川省文聯、中國作協詩歌委員會等支持,成都市文聯、成都市文廣旅局、五糧液集團公司主辦,成都市文聯《草堂》詩刊社等承辦。
新媒體編輯:張瀅瑩 整理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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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在「重塑中的世界」,以詩篇鑄就人類總體意識和精神高度 | 第四屆成都國際詩歌周舉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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