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已矣乎!吾未見能見其過而內自訟者也。」
「已矣乎」。朱子集註:已矣乎者,恐其終不得見而嘆之也。
「過」,不恕於人,是過;不直,亦是過。
「見其過」,魏環溪《寒松堂集》有四種人說:天下有四種人,吾夫子皆嘆未見。竊嘗思之,好仁惡不仁一種人。好非所好而惡非所惡無論耳。抑或好之惡之弗篤也,故未見也。顏之不違,曾之任重,好惡亦云篤矣,猶未盡其分量耶?隱居求志行義達道一種人。求非所求而達非所達無論耳。抑或求之達之弗裕也,故未見也。開之未信,雍之居敬,求達亦云裕矣,猶有限於時命耶?見過內自訟一種人。見過難,內自訟尤難。顏氏之不貳,子路之喜聞,不亦庶幾乎?何雲未見耶?好德如好色一種人。好德難,如好色尤難。子夏之易色,南容之尚德,不亦庶幾乎?何雲未見耶?一時及門之士彬彬如此,列國之卿大夫夙號名賢,相與周旋者更不乏人也,然皆以為未見。予嘗撫心自問,有一敢令夫子見者哉?學者不必侈談高遠,但求為夫子所欲見之人足矣。
「內自訟」,自己開審判會,自己審自己。包鹹註:「訟,猶責也。言人有過,莫能自責。」朱子集註:內自訟者。口不言而心自咎也。人有過而能自知者鮮矣,知過而能內自訟者為尤鮮。能內自訟,則其悔悟深切而能改必矣。夫子自恐終不得見而嘆之,其警學者深矣。
朱子語類:問:程子曰「罪己責躬不可無,然亦不當長留在心胸為悔。」今有學者幸知自訟矣,心胸之悔,又若何而能不留耶?曰:改之便無悔。
論語集釋:魏氏四種人說應改為五種,尚有剛者一種,亦夫子所未見。又朱子深於佛學者,故知自訟留在心胸之非。非邃於禪理者不能有此見解。
不能內自訟的人,都是自己幫自己解釋,自己幫自己找藉口,找理由,自己原諒自己,過則忌憚改。
「見其過」與「內自訟」的相互關係。自訟其過,改之則無悔,心歸於淨。陸隴其《松陽講義》:天下有一種人,全不知道自己差了,將差處都認做是處,此是不能見其過。有一種人,明知自己差了,卻只管因循牽制,甘於自棄;或只在口頭說過,此是不能內自訟。
道有三件:一是為氣質做主而不能變化,一是為物慾牽引而不能割斷,一是為習俗陷溺而不能跳脫。所以不能無過者,由此三件。所以有過而不能見不能自訟者,亦由此三件。這三件帶了一分,便成一分病痛。所以天下有過者多,而能改者卻少。就及門弟子論之,如子路人告之以有過則喜,可謂能內自訟矣,卻未必能見其過。冉求之力不足,非不自見其過也,卻不能內自訟。若顏子之不貳過,不遠復,則皆從能見能自訟來,雖其天資之美,然亦必得力於夫子之激發,故未見非終不見也。學者於此,切不可草草看過。此是聖門教人第一吃緊工夫,不從這一關著力,種種工夫皆不能透徹。然見之訟之於既過之後,又不若防之於未過之先。防之之法無他,亦只是戒慎恐懼。
老是犯過,老是要改,則用《松陽講義》所講去想內自訟之法,原來是要「防之於未過之先」,這是內自訟最後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