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於儉
參觀周存玉先生藝術館之前,我就糾結於「印痕」一詞了。因為我記得通知的時間是三點,而其他人都說明明是三點半。其實,記憶,無論是正確的還是錯誤的都是刻在腦子裡的印痕。
在周先生的鍛銅作品「中國地形圖」之前,我長時間駐足,耳畔不時響起戴望舒的《我用殘損的手掌》——我用殘損的手掌……掠過無限的江山,手指沾了血和灰,手掌沾了陰暗,只有那遼遠的一角依然完整,溫暖,明朗,堅固而蓬勃生春。在那上面,我用殘損的手掌輕撫像戀人的柔發,嬰孩手中乳。我把全部的力量運在手掌貼在上面,寄與愛和一切希望……然而,多數人不信這首詩出自「雨巷」詩人。
這也許是戴望舒留給後人更深的印痕是「丁香空結雨中愁」吧。此刻,周先生來到我們身邊,講述了這一作品為期一年半的製作:從鉛字到鋼字,從銅板到鋁板再到鋁鉛錫合金板;從一個個敲出來的漢字,到各種工具造就出的丘陵山脈……我不知道美術家是如何理解這一創作,我只是充滿敬意的凝視周先生在這塊銅板上留下的印痕。
人生天地之間,其實都是會留下印痕的。從你的第一張照片,你的第一個腳印,你寫的第一次作業,你第一次拾金不昧,你第一次翹課泡巴,你第一次被詩歌打動而流淚,你種下的第一棵樹苗,你送給戀人第一朵花,無論你想珍藏,還是想抹殺乾淨,這些印痕都會永遠留在天地之間的——儒家的「慎獨」,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印痕不僅僅是你自己的,內中有你的遺傳,你的家教,以及你為社會環境所浸染的痕跡。我請教周先生如何作畫走向雕刻,他的回答恰恰說明了這一點。這是那些自詡的教育家所永遠不懂的。俗話說得好,自己腳上的泡是自己走出來的。他人善待你還是鄙視你,都是你留給他人的印痕所造成的。寫到這裡,不禁想到臧克家先生的「把名字刻入石頭想不朽」的「有的人」,於是在這厚重的藝術館中,更是百感交集。
不錯,人生天地之間,其實都是會留下印痕的。而肩負柏拉圖使命記錄「影子的影子」的文學家藝術家則要弘揚其中偉大的印痕。這些偉大的印痕,有時竟是無形無相的,只是烙印在人們的心底。譬如開天闢地的盤古垂死之際,「氣成風雲,聲為雷霆,左眼為日,右眼為月,四肢五體為四極五嶽,血液為江河,筋脈為地裡,肌肉為田土,發為星辰,皮膚為草木,齒骨為金石,精髓為珠玉,汗流為雨澤。身之諸蟲,因風所感,化為黎甿。」譬如,夸父逐日,「道渴而死。棄其杖,化為鄧林」。無論《繹史》還是《海外北經》,它們記錄的印跡,我們不曾也不可能尋得,因為這些印跡是源自民眾內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