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馬克斯·布魯門特爾,阿吉特·辛格】
大家可能還記得賦予美國進攻伊拉克口實的《紐約時報》及其記者朱迪·米勒。2003年就是她通過報導」伊拉克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而逆轉了美國民眾的反戰情緒。今時今日,《華盛頓郵報》和它的專欄作者賈旭·羅金也在扮演著相似的角色。
今年4月中下旬,儘管頂著美國新冠病毒相關致死人數已超過3萬的壓力,川普的支持者們仍不惜將反華公共輿論狙擊戰提升至荒唐至極的高度——他們企圖將「新冠病毒是由中國生物研究實驗室合成的」這一陰謀論合法化,以實現將新冠疫情的責任歸咎於中國的目的。
這個「中國起源陰謀論」稱武漢病毒學實驗室是這場全球疫情的元兇。如果實驗室不是在研究過程中意外洩露出了蝙蝠攜帶的冠狀病毒,那麼就是把其作為生化武器蓄意釋放出來的。
川普政府如何利用主流媒體來編造「中國起源陰謀論」,截圖來自「灰色地帶」新聞網站
雖然在1月份其剛剛出現在右翼的《華盛頓時報》(The Washington Time)時,立即就被一眾記者與科學家們視為不值得信任的「陰謀論」,但到了4月份,這個曾經讓有識之士不屑一顧的陰謀論竟然在川普政府急於甩鍋的明顯示意下,由《福克斯新聞》和《華盛頓郵報》(The Washington Post)共同運作得以借屍還魂。儘管二者在報導中仍沒能提供任何具體的證據,但在主流媒體外衣的掩護下,這個「陰謀論」卻在美國得到了廣大的市場。
至於新冠病毒的真正起源,結論其實在一篇3月17日由美國、英國和澳大利業的研究團隊共同發表在《自然》科學雜誌的文章中已經闡明。「我們認為任何關於這一病毒起源於實驗室的說法都是不可信的。我們的分析清晰表明此病毒(SARS-CoV-2)不是構建於實驗室中,也不是由人為蓄意編譯的。」
在今年3月的《柳葉刀》醫學周刊中,來自8個國家的27位公共健康科學專家為支持中國科學家及衛生專家共同籤署了一封公開信。在其中,他們強烈譴責那些「暗示新冠病毒並非來自於自然界」的陰謀論。信中陳述根據最新的科學發現,「壓倒性地推斷新冠病毒和許多其他病原體一樣來自於野生動物。」
在花了4年的時間對抗那些試圖將川普及其追隨者塑造成通俄分子的「假新聞媒體」和國家安全體系內部的「幕後政府」之後,川普現在正以相同手段試圖加深與中國之間的矛盾。
依靠一些匿名官員製造有關中國邪惡行徑的假新聞,同時不時地又洩露出一些恐怖的文件內容的這些欺詐手段,白宮在很大程度上遮掩了國內抗疫行動的失敗。
川普散播「中國起源陰謀論」的手段不僅和他的對手用來對付他的「通俄陰謀論」如出一轍,同時也讓人回想起小布希政府利用《紐約時報》記者朱迪·米勒散布「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假消息,從而得以發動「伊拉克戰爭」先例。
《紐約時報》以其「主流」名聲坐實了無中生有的「伊拉克大規模殺傷武器」的假消息,小布希政府也因此獲得了華盛頓政壇對其出兵伊拉克的一致支持。雖然米勒的不實報導最終被揭穿,她也因此而鋃鐺入獄,但成千上萬的伊拉克平民和數以千計的美國士兵卻因她的謊言而丟掉了性命。
今天,當川普政府正將反華輿論宣傳戰升至令人不安的高度時,《華盛頓郵報》的賈旭·羅金正在扮演著朱迪·米勒彼時的角色。
華盛頓郵報評論員賈旭·羅金
從不入流的陰謀論到輿論戰中的強力武器
4月14號,儘管信息來源不明,但新冠病毒是從中國武漢生物研究實驗室洩露的這一陰謀論還是被賈旭·羅金在《華盛頓郵報》的專欄中進行了報導。作為一名曾在美國駐日本大使館工作的新保守王義專家,賈旭·羅金長年致力於煽動顛覆那些被當年小布希改府政府認定為「邪惡軸心」的國家。
羅金雖然在文章結尾承認了自己並不知道病毒是否起源於武漢實驗室,但在文中卻一再地暗示這種可能性。在報導中,他的假設大多取材於一封發自美國駐北京大使館的電文,這封2018年1月的電文警告稱「武漢實驗室正在研究蝙蝠冠狀病毒,這些病毒具備人際間感染的風險,可能引起類似非典的全球疫情。」但是正如我們稍後會解釋的那樣,羅金刻意曲解了這種研究的本質,隨後雖有來自科學界的壓力,但他卻仍拒絕公開電報全文。
羅金一邊竭力維待他的「信譽」,一邊轉向一位被其美名為「科學家」,實質卻是美國豢養著的鼓吹顛覆敵對政權的異議人士蕭強來尋求意見。羅金稱武漢實驗室洩露這種說法是需要被調查和解釋的合理問題,但其實質上並未參考任何病毒學家或流行病學家的意見。
賈旭·羅金髮表在華盛頓郵報的專欄文章
所謂的「科學家」蕭強現身美國國家民主基金會活動。本文英文原文中以「non-scientist」(非科學家)來形容此人。
4月15日,在羅金專欄發表後的第二天,右翼的《福克斯新聞》記者布雷特·拜爾發表了一篇極其類似的文章稱「更有信心表明新冠肺炎是從武漢實驗室爆發。」像羅金一樣,拜爾也沒有提出任何實質性的證據來支持他這種煽動性的說法,依賴的反而是連他自己都沒看過的一些「美方提供的機密和開源的文件。」
當晚,持新保守主義立場的共和黨大佬湯姆·科頓精心策劃了他在《福克斯新聞》中的採訪。他振振有詞的:「拜爾的報導證明了中國政府應該為因新冠病每失去的每一個死去的人、每一個失業的人、每一個退休金受損的人負責!」科頓出現在《福克斯新聞》的精準時機和精彩演出暗示著他的團隊、川普政府和《福克斯新聞》這三夥人之間已經達成了共識,目的就是要美國民眾推銷關於武漢實驗室起源的陰謀論。
隨後《紐約》雜誌專欄作家亞沙爾·阿里也分享了相關報導;《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查爾斯·布洛更是在他的專欄中故作驚愕地表示:「真沒想到是這麼回事。」Buzzfeed新聞的湯姆·加拉也在他的推特上分享了羅金的文章,並進一步表示:「病毒自武漢實驗室洩露是完全可信的」。
甚至連哥倫比亞大學新聞研究所出版的《哥倫比亞新聞評論》都認為羅金的文章是一篇「爆炸性的新聞報導」,而完全「忽視」羅金身為新保守主義運動代言人所處的立場。MSNBC的主持克裡斯·海耶斯也自稱被羅金的報導所震撼。
4月17日,美國國務卿蓬佩奧聲稱:「要求中國政府允許專家進入武漢病毒學實驗室以便精確確定病毒發源池」。他把這個毫無根據的陰謀論搬向了世界舞臺的焦點。同一天,川普也宣稱「這個病毒是由武漢實驗室製造的觀點似乎有道理」。當然,同科頓和蓬佩奧一樣,川普也沒有提供任何證據來支持他的這一「直覺」。
在離總統大選只剩六個月的時候,在美國正經歷著一場足以造成經濟大蕭條的公共衛生危機的時候,一個非主流的陰謀論卻成了川普對中國發動「輿論戰」的核心。
實質上,在還沒有多少美國人注意到新冠疫情爆發的1月份時,這個陰謀論就已經試探性地出現在一家右翼報紙了。
「武漢實驗室起源陰謀論」的源頭
1月24日,在韓國邪教「統一教」所擁有的右派報紙《華盛頓時報》(TheWashington Times)上出現了一篇聳人聽聞的頭條——「新型冠狀病毒可能是出自中國的一項生化武器項目」。
這個驚人的說法源自一個以色列軍事情報單位的前上校丹尼·肖漢姆。他聲稱:「武漢病毒研究中心不僅研究冠狀病毒(尤其是非典病毒),或許還擁有此類病毒。」雖然肖漢姆指出「病毒外洩的原因不外乎是洩漏或內部人員無意間感染後將其帶出」,但他最終和所有其他的專家一致承認,「目前沒有支持這種意外事故的證據。」
肖漢姆目前在與利庫德黨有關的「比金·薩達姆戰略研究中心」任研究員,該研究中心位於以色列的巴伊蘭大學。他在該中心的工作顯然就是服務於以色列總理班傑明·內塔尼亞胡的改策——致力於制約伊朗和顛覆敘利亞政權。該中心曾呼籲西方不要打擊「ISIS聖戰組織」,並稱其是破壞敘利亞和伊朗政府的「有效工具」。
華盛頓時報發表的聳人聽聞的文章
拉裡·克萊曼這位特別喜歡對美國政敵發起惡意訴訟的右翼共和黨律師,很快就以《華盛頓時報》(The Washington Times)的報導為基礎在美國聯邦法庭向中國發起了200億美元的集體賠償訴訟。此後,參議員科頓以及「亨利·傑克遜學會」也主張借新冠病毒向中國開展法律戰。
在《華盛頓時報》文章發表的幾天後,它在主流媒體中的勁敵《華盛頓郵報》也發表了一篇長文,文中引用病理學家的觀點,駁斥了新型冠狀病毒是人為製造的陰謀論,並表揚了武漢病毒學研究所的研究品質,打臉了《華盛頓時報》。
3月25日,在首發陰謀論的兩個月後,《華盛頓時報》基本上放棄了自己之前的陰謀論。其後續報導稱,「自前文發表後,儘管確切源頭依然模模糊,專家們也還在爭論病毒從武漢實驗室洩露出來的可能性,但在中國境外的科學家們有了研究此新型冠狀病毒的機會後,他們推斷該病毒沒有任何被人工合成或蓄意改造的跡象。」
就在同一天,消息來源丹尼·肖漢姆向以色列報紙《哈雷斯》表示,「目前為止仍沒有任何確實的證據能清楚地告訴我們病毒的來源。」
兩個月後,這個陰謀論眼看已要「自然死亡」。此時,絕望中的川普政府只好被迫求助於曾揭穿這個陰謀論的《華盛頓郵報》,以期望它能「妙手回春」。
把美國國務院的普通電文杜撰成中國的罪惡計劃
靠著兩份兩年前美國駐華使館的電文,賈旭·羅金在4月14日《華盛頓郵報》的專欄上掀起了對正在研究冠狀病毒的武漢病毒學研究所安全問題的質疑。他把一個關於武漢實驗室的陰謀論硬生生地美化成為了一個經典的美國國務院文件。
武漢病毒學研究所是一個P4生物安全實驗室,也就是國際生物嚴防標準最高級的機構。這種最高標準的機構全球只有幾十個,而截至2013年,美國自己就有13所。根據《科學美國人》雜誌的說法「打造這種高標準的研究機構是為了提升防範和治療致命性疾病的能力。」
羅金以電文中來自美國使館官員的一句明顯沒有科學專業知識的模糊評論,成功地煽動起了民眾對中國實驗室安全性的恐懼。電文顯示,「在與該實驗室的科學家的互動中,他們注意到該實驗室嚴重缺少能夠安全操作這種高度密封的實驗室的技術和研究人員。」
然而,國務院的這些電文重點強調的是武漢實驗室的研究工作對防範可能爆發的冠狀病毒流行病的價值,並非羅金文中對安全問題的描述。電文中說:「最重要的是這裡的研究人員表示,各種非典式的冠狀病毒可與人體中的非典冠狀病毒受體ACE2蛋白質進行互動。這項發現強烈意味看蝙蝠身上的類似非典式的冠狀病毒可以傳染給人類,從而造成類似非典的疾病。從公共衛生的角度來說,這個發現強化了繼續監控蝙蝠體內非典式的冠狀病毒,並加大在人畜交集面領域的研究對預防和阻止未來冠狀病毒的爆發重要性。」
任職於哥倫比亞大學公共衛生學院感染與免疫中心的副研究員和病毒學家安吉拉·拉斯穆森博士指出,「該電文表明因為這類病毒具有成為人類病原體的潛力,所以繼續研究蝙蝠冠狀病毒是重要的,但電文並沒有提及武漢病毒學實驗室的相關研究有安全問題。」
最終,羅金不得不承認他沒有支持他在文中含沙射影的證據,「我們不知道新型冠狀病毒是否起源於武漢實驗室。」
雖然羅金在文中聲稱美國大使館官員訪問武漢實驗室是個「不尋常」的舉動,其實這種國際交流就像中美科學家合作一樣無比尋常。自2015年武漢病毒學實驗室正式啟動以來,已有來自十幾個國家的科學家、衛生專家和政府官員到此訪問。
這個高生物安全規格的國家級病毒實驗室是中法合作的產物,2016年其通過兩國權威及國際標準化組織(ISO)的標準認證。自2015年起已有法國政府官員、科學家和衛生專家組織的8個代表團參觀過該設施。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中國以外,最有經驗也最了解這個實驗室的法國已強烈地拒絕了新冠病毒起源於該機構的說法。
4月18日,法國總統馬克龍辦公室的一名官員表示:「我們明確聲明,迄今為止沒有任何事實證據可佐證最近美國媒體將新冠病毒起源和生物安全P4級別的中國武漢實驗室的工作連在一起的報導。」
據世界衛生組織聲明稱,「在武漢病毒學實驗室開始運作之前,相當一部分投資都用於了人員培訓」。在內部培訓之前,研究員還到美國、法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受訓。此外,2019年5月發表於「美國疾病預防控制中心」的《實驗室使用人員培訓計劃概述》一文也認為「中國研究員對他們的安全程序公開且透明」。
為了能暗示武漢病毒學研究所是新冠病毒爆發的源頭,羅金還瞄準該所蝙蝠冠狀病毒研究團隊的負責人石正麗。羅金扭曲了她的紀錄並將其形容成魯莽而瘋狂的科學家,還宣稱,「其他的科學家質疑石正麗的團隊是否冒著不必要的風險進行研究;美國政府曾對該類的研究暫停資助。」
為了讓他的誘導性言論更讓人「信服」,羅金還引用了一篇於2015年發表在《自然》科學雜誌的文章。在文中,科學家們討論了在實驗中創造混合基因的蝙蝠冠狀病毒的風險。文中提及的試驗是由北卡羅來納大學的美國傳染並研究團隊領導在美國(並非在武漢)做的試驗,文中也沒有提到石正麗的名字。事實上,石正麗只是這篇文章13名合著者中的1位,其他10位在美國各個大學任職。根據《自然》科學雜誌,這個由美國人領頭的實驗研究在美國政府強制暫停前就已經開始,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特準其在它的監管下繼續進行。
《自然》雜誌免責聲明
由於擔心他的文章會被陰謀論者肆無忌憚地編造為冠狀病毒是實驗室中人工合成的「證據」,今年3月《自然》科學雜誌的編輯早已在文章前的免責聲明中表示,「我們知道這篇文章會被當做一些未經證實的陰謀論——新型冠狀病毒是由人工合成的佐證」。但事實上,沒有任何證據能證明那是真的。科學家們認為動物是冠狀病毒最可能的宿主。然而,羅金自然不會提及這篇免責聲明。
儘管長期的失態,再加之不斷發表狂熱的言論,讓羅金的個人形象受損,但他還是成功地把一個被科學家們視為純粹空穴來風的陰謀論包裝成了主流。他潛身在一家以反川普來自提身價的報紙,但卻給川普政府提供了向中國發起新冷戰式的輿論戰的「完美武器」。
此刻,正像《華盛頓郵報》的座右銘所警告的那樣:「民主在黑暗中死亡。」
(本文轉載自微信號「譯通社」,譯者川月,觀察者網已獲授權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