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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未來幾年香港會變成怎樣?有冇設想過?」
九十年代初,一檔名為《今夜不設防》的談話節目被特意安排在了本港臺深夜放送。在一九九零年略有醉意的那個夏夜,黃霑端著酒杯問了在座嘉賓這個問題。
這檔節目由三大才子領銜主持,倪匡先生的快人快語,美食專欄寫手蔡瀾的含蓄雋永,加上生性鬼馬的霑叔大啟大闔,《今夜不設防》匯聚了這座海港城市的奇聞軼事男歡女愛,並以坦誠相見的方式傳遞給了電視機旁的每一位觀眾。
當時嘉賓之一的「魔姬」張曼玉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很爽朗地答道,「當然期望香港繼續繁榮啦,人人都有工開有錢搵,自己多點戲拍。」
「如果大環境變咗,有冇考慮過移民?」
「都會有嘅,不過仲係鍾意香港多點咯,食嘅嘢,仲有好多好玩嘅。」
一旁的倪匡喝了一口酒,笑嘻嘻地說:「一句話:走的快,好世界,大家都心照嘅啦。」
那時候,香港人處於對未來不明朗的焦慮中,移民海外成為了中產階級家庭應對未來的一種抉擇。特別是不久前的歷史性事件,讓他們看到了一種陌生而令人震驚的景象。憤懣、不解甚至不安,令香港人在有得揀還是冇得揀的困境中選擇最為熟悉的方式:走。沒想到三十年輪迴,經歷了一百五十多年的滄海桑田,香港,再一次走到了歷史大變局的關鍵時刻(TURNING POINT)。
「我命由我不由天」,這個在哪吒口中燃爆的金句很早便在香港一遍遍地上演著。早在半個世紀之前,香港四大華人探長之首的呂樂在ICAC開啟雷霆掃穴行動之前,便完成了資產轉移,並在千鈞一髮之際成功出逃。信命,但不認命,是一代代香港人獨有的特質,這種特質,是晚清以來波詭雲譎之下江湖兒女人人自危的本能,命無法選擇,但運可以改。七十年代初期,新任港督麥理浩大治之年三把火,鐵腕治貪,呂樂選擇了江湖人最為熟悉的方式:逃。
香港青年隊球員曾志偉的父親,也是呂樂的得力幹將之一,也機智地選擇逃到了臺灣,而且在南中國海這個最具特殊意義的海島終老,在四十多年後的港產電影《金錢帝國》中,伊森陳飾演的陳細九成功演繹了這一活生生的傳奇。
後來成長為香港娛樂界明星級主持的超級無敵獎門人曾志偉,雖然有個案底很黑的爹地「曾咩喳」,但自己身殘志堅,絕對沒有變成戾氣滿滿的廢青。放棄球星夢進入娛樂圈,在跑龍套的七十年代,這位身高不足五尺四寸的香港青年,不忘手捧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員自我修養》,不但喜劇大獲成功,後來的正劇也是有模有樣。一九九一年拿到香港電影金像獎影帝的那一刻,米奇老鼠應該沒有忘記對曾寶儀她媽的承諾。
曾志偉個人的歷史行程正是黃金一代香港人的縮影:肯搏肯挨,頭腦靈活,在香港處於全球變局的最佳時點,抓住機遇,御風而行,一步步走上人生巔峰。1945年8月15日香港從日本侵略者手中光復,此後的半個世紀,香港從冷戰鐵幕對峙的格局中獲得了最優的「算法」(algorithm)。周邊地區如內地處於自我鎖定的泥潭,越南緬甸寮國陷入內戰或外戰不可自拔,新加坡在儒家明君式領袖李光耀的強力謀劃下獲得獨立,臺灣因人才、技術積累,在矽谷PC的新時代獲得了製造與研發的飛躍。亞洲四小龍中,唯獨香港的騰飛與崛起,是最為幸運的,自由港、零關稅、寬移民,英國統治者對遠東殖民地採取了隻眼開隻眼閉的暗戰模式,香港不但乘勢化身為亞太甚至影響全球的金融、貿易、航運中心,更是各種機構進行情報交易和間諜活動的首選之地,信息充分流動在前網際網路時代便在香港得以實現。
香港形成了城市生長的獨特算法,早已不是那種萬金油式解決人類各項事務的技巧和步驟。基於極大的不確定性,在時間受限、信息不全、情況瞬息萬變中自發應對,自我反饋並自我矯正,才是港式算法的內涵所在。香港這座城市的自由生長決定了香港人獨有的靈活性,韌性與柔性,理智與情感、事實判斷與價值判斷,都可以根據具體的時空進行置換。也許是一種不可更改的宿命,英國殖民宗主一百多年來建立並教化的契約與秩序,仿佛那條靈動的渾天綾,既成就了香港也束縛了香港。
總設計師對香港這座君臨之城的特質洞若觀火,這源自早年他在法國勤工儉學的日子裡對資本主義社會深入而細微的體察與思索。這位從四川走出來的實幹家從不喜歡把高深的理論名詞掛在嘴邊,默默觀察,汲取精華,邊學邊做,做了也不說,天然對市場的敏銳,令他在以副總理身份出訪美日後,做出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全面推動改革開放的重大決定。
全面吸收香港資金和文化為我所用,在一九七九年那個春天,內陸以香港為探針,第一次深入地刺進了資本主義的細胞,從中汲取富民強國的DNA。香港在這一時點,因東方古國再一次擁抱海洋的姿態,於冷暖洋流的交匯下,迸發出耀眼奪目的光亮。
順應運勢,香港的商業、學術、娛樂各個領域迎來了金光燦爛的繁榮期,成就了一段不可複製的黃金時代。就在梅豔芳唱響Stand By Me的一九八八年,電視廣播有限公司(TVB)選出了歷史上最靚「香港小姐」李嘉欣;同一年的五月,李嘉誠、李兆基、鄭裕彤、榮智健等商界大佬率領華資與怡和再次談判,逼迫不可一世的英資洋行籤訂七年之約,從而進一步壯大了華資在香港商業圈的勢力。不過,龍年出現的並不全都是好消息,查良鏞與查濟民提出的「雙查方案」引來極大迴響,但無疾而終。英國人在切實而冷酷的利益盤算面前,再一次暴露老牌帝國主義者精明世故的嘴臉。
一九八八年勁歌金曲頒獎典禮,最佳女歌手梅豔芳演繹Stand By Me跌倒的那一刻,唱出了香港人的心聲:
任報章雜誌話我多失意
話我心裡滿空虛很多刺
但我心若失意只想你知
開解我令我可以獲得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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