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代文學史上,老舍無疑是大眾最喜愛的作家之一。
在海內外眾多研究老舍的著作中,武俠導演胡金銓1977年所寫的《老舍和他的作品》是很特殊的一本。與老舍同是北京人的胡金銓,認為老舍具有北京小市民的特點——「安於現狀,不做過激的事情」,他稱之為「北京人」。
這本書是胡金銓於上世紀七十年代發表在《明報月刊》上的文章集結而成,此次後浪公司重新出版,收錄了部分此前從未發表過的遺漏篇章。在本書中,作者呈現了一個既是大作家,也是小市民的老舍。
一本寫「小市民老舍」的書
《老舍和他的作品》的作者是已故電影導演胡金銓。胡金銓和老舍同為老北京,都愛好書畫曲藝、民俗文化。作為同鄉,胡金銓喜歡讀老舍的小說,創作電影時也曾受其影響。1973年到1975年,胡金銓在《明報月刊》上發表了研究老舍的系列文章,而後集結成書,即為《老舍和他的作品》。此次再版收錄了此前的遺漏篇章。
在後記中,胡金銓寫明了研究老舍的初衷。當年,他看到《明報月刊》上發表的許多寫老舍的文章都有錯誤,總編輯胡菊人遂向他約稿寫老舍。1973年到1975年,胡金銓遍尋英美圖書館,爬梳文獻搜集關於老舍的資料。
在本書中,胡金銓展現了老舍這個大作家身上「小市民」的一面。1920年,21歲的老舍擔任北京學務局的北郊勸學員,每天除了少量的工作,就是參加無聊的應酬,他學會了抽菸、喝酒、打麻將。因為公事清閒,老舍整天豪飲,通宵打牌,聽戲,學戲,上雜耍園子……時常喝得酩酊大醉。這種荒唐的生活一連三年,老捨身體被掏空,還大病一場。病好後除了打牌,抽菸和喝酒的愛好都沒戒掉,直到晚年也是如此。
老舍有個習慣,喜歡誇大自己的窮困。1929年,老舍週遊歐洲後,在馬賽港上了法國遊輪,據他自己說:「當時手裡的錢只夠到新加坡,而且想去看看南洋,於是就坐三等艙到了新加坡。」這話讓人難以置信,很難想像當時經濟並不窘迫的老舍會不準備好回國的川資。另外坐三等艙也不可信,因為法國遊輪的三等艙餐廳裡是不會給客人預備菜單的,而他曾說自己因為看不懂法文菜單而「吃了死貓」。1949年,老舍從美國回國前向朋友「哭窮」。可是到了舊金山,他坐的卻是「克利夫蘭總統號」郵輪的特等艙。朋友送他上船,老舍解釋自己身體不好怕吵鬧,需要一個單人房間。
「北京小市民的特點是本分、窩囊、有正義感,但好耍小心眼、自私、好面子,在適當的情形下也幫助別人。做事任勞任怨,但無進取心。無論在哪方面都沒有驚人的成就,可也不做大惡。老舍具備了這些特性。」胡金銓如此評價老舍。
在英國參與翻譯《金瓶梅》
1924年秋天,老舍到了英國,就任倫敦大學東方學院的中國語講師,當時學校中文系的主任是教過宣統皇帝英文的莊士頓。以老舍自己的說法,他遠渡重洋去就業是為了學英文。
第二年春天,老舍在東方學院遇到了艾支頓。艾支頓是一名有才華的翻譯家,他的英文寫得非常漂亮,拉丁文、德文、法文也都不錯。他寫過幾本講教育的書,內容一般但是文字相當美。艾支頓經濟情況並不好,可是也愛買書,愛「喝兩盅兒」。老舍的性格和他差不多,兩人一見如故,成了莫逆之交。隨後,兩人索性合租了一層樓,由老捨出房租,艾支頓供給飯食,並且彼此交換知識。這麼一來,從1925年春到1928年夏,老舍和艾支頓夫婦在一層樓上同住了三年,不但成了好友,還合譯了《金瓶梅》。
按照老舍的寫作習慣,每篇作品完成之後,往往要寫一篇「創作經歷」之類的文章,卻唯獨沒有提到翻譯《金瓶梅》。胡金銓推測,可能是由於那種「北京 人」的性格,覺得翻譯參與翻譯「不太健康」的這種小說有點不好意思。
可是艾支頓就不同了,他這部四大冊的譯作於1939年正式出版,書出得十分講究,四大厚本,綠色羊皮面,燙金脊。書的扉頁上鄭重地寫著一行字:「To C. C.Shu My Friend」,即「獻給我的朋友——舒慶春」。在「譯者注」中艾支頓還這樣寫道:「我在此特别致謝舒慶春先生。舒先生是東方學院的講師,如果不是他協助我完成這部書的初稿,我當初根本沒有勇氣接受這件翻譯工作。」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翻譯工作以艾支頓為主,老舍從旁輔助,並且接受艾支頓支付的稿酬。至於拿了多少稿酬就不得而知了。
老舍對《金瓶梅》的評價很高。1946年在美國的一次演講中,老舍說它是「明代最傑出的白話小說」。「在我看來,《金瓶梅》是自有小說以來最偉大的作品之一。」現在,學術界普遍認為,《金瓶梅》英譯本的故事是英中兩國文化交流史上一樁非常有趣的事情,也是老舍旅英五年裡無意之中留下的一個重要足跡。
對濟南的複雜感情
1930年秋天,老舍接到山東齊魯大學的聘書。這年年底,老舍帶著新婚夫人胡絜青和男僕老田來濟南上任。
老舍以前沒來過濟南,但認為這座文化古城應該是人傑地靈,更何況山東還是出聖人的地方。然而一下火車老舍大失所望:車站上又髒又亂,人擠人,不管男女,嘴裡都是大蔥味兒。這在老舍的《到了濟南》一文中記載。老舍一家好不容易擠出車站,喘息未定,就有一大群馬車夫上來搶生意,老舍看到個個都是馬瘦車破。其中一名車夫不由分說就把他的行李搬上了車,老舍一討價還價,車夫就把他的行李全扔到街上去了。幸好這時候有個自備馬車的朋友來接他,老舍一家才車馬顛簸地到了學校。
看到齊魯大學的校園之後,老舍才轉憂為喜。齊魯大學校園廣闊,環境優美,遍植花草樹木,教授的住宅是密林深處散建的一幢幢獨立洋房,臧克家訪老舍時嘆為「世外桃源」。這恐怕是老舍一生最好的住宅了。當時雖然國難當頭,老舍住在美國教會庇護下的校園裡,像是遍地烽火中的一個小花園。在這裡,他寫作、研究學問、種花、養貓、養狗、養金魚。內有賢內助主中饋,外有老田應門灑掃。也是在這裡,他的大女兒和二兒子相繼出生。這期間學者寧承恩來看他,稱老舍「滿面春風」。
老舍到了濟南後,寫了一部長篇小說《大明湖》,故事以「濟南慘案」做背景,敘述幾個貧苦男女在亂世中的悲慘遭遇。據稱這部小說裡沒有諷刺和幽默,只有殘酷的事實。大明湖完稿之後,老舍請同事張西山校了一遍後寄給《小說月報》,沒等排好版,「一·二八」滬戰爆發,商務印書館中了炮,原稿焚毀。這篇小說除了張西山,只有鄭振鐸和徐調孚看過。後來老舍又寫了一個中篇《月牙兒》,採取了《大明湖》中的一個片段。
據胡金銓考證,老舍的文章中散見著「天氣太熱」「市區髒亂」「老百姓愚昧蠻橫」這些說法,但他對濟南的名勝比較欣賞,又寫作《大明湖之春》《濟南的冬天》《趵突泉的欣賞》等感情真摯的描述濟南優美風景的文章。可能猶如作者分析老舍性格中的矛盾面,所以才對濟南這座城市也是又喜又厭的複雜情感。
作者: 徐敏
編輯: 任曉斐
實習生:田曉月 潘文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