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深情的石頭
後永強
洮硯鄉因物得名,盛產洮硯。盧鎖忠出生在卓尼縣洮硯鄉,小時候放牛的山叫青林山,青林山有個地方叫硯瓦石嘴。唐代以前的洮硯石料就來自這裡。
圈灘溝——硯瓦石嘴——巴木車,這是古時候四川到狄道(臨洮)的行軍道和商道,諸葛伐魏,走的就是這條道。徵戰的兵士在磨刀過程中發現此處石質柔軟,遇刀成型,好事者遂帶回軍營細雕慢琢。洮硯就是這樣產生的。
到了北宋年間,大將王韶平定洮、岷、河、湟之亂,然後屯軍不遠處的九甸峽口。其兵卒遊玩期間發現洮河邊的石料綠如藍、帶黃膘、細膩光滑、明亮如鏡,喇嘛崖的硯石才為世人所知。
少年的盧鎖忠就知道古路坪村的外爺和大舅都是硯匠。1985年,17歲的盧鎖忠夾了半卷牛毛氈去外爺那裡拜了師。大舅名喬國榮,是古路坪最早制硯的,也是當時製得最好的,擅長龍鳳、葡萄,八仙、花草等平面硯,師古法,刀法極佳。外爺看書多,藏書也多,什麼文人高士、才子佳人、文臣武將的故事隨手拈來,皆可用為素材。外爺還藏有一套芥子園畫譜,這套畫譜後來全裝進了盧鎖忠的腦子裡。
盧鎖忠從大舅那裡繼承了刀法,而外爺給了他一扇未啟之門,隔著窗戶,他隱約看到冰冷的硯臺背後傳統文化深邃炫目的光芒。20歲的時候,盧鎖忠在外爺和大舅那裡出了師。
臨走前,外爺意味深長地告訴他,每方硯石都是一條命,看不到這點,你就是塊石頭。
20世紀80年代,同鄉的李茂棣還不是國家級非遺文化傳承人,但在制硯界已成名。他打破常規,破天荒把磚雕、木雕、窗花的鏤空藝術引進洮硯製作。最為可貴的是,他打破門戶之見,授徒無數。盧鎖忠也做過李茂棣的學生。他看有人雕的不好,一句話就能點醒人。2009年李茂棣被文化部評為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洮硯製作技藝傳承人。
二十來歲,盧鎖忠已經藝有小成,開始在家帶徒弟——只要誰想學他就願意教。制硯先得有硯石,以喇嘛崖的「窩子石」最佳。他經常天不亮就挎著背篼去六七十裡外的喇嘛崖背硯石。那時在洞裡採石的人已將打好的石料轉出洞口,劈好後等著賣給他。他沿著崎嶇的流沙小路而下,然後攀巖付錢裝了硯石。那時候75元能買兩塊「窩子石」,隨便一塊在今天能賣到上萬元。
1991年,香港一企業在蘭州開了洮硯公司,在全省範圍內招聘大學生。23歲的盧鎖忠被請去做老師。當時洮硯公司收購了很多老坑石,老坑石指喇嘛崖宋坑和水泉灣明代坑石料。這些石料光亮如鏡,十分柔軟,刀滑下去像鏵犁在肥沃的黑土地上一樣鬆軟細膩。劉愛軍是公司的總設計師,負責設計和繪圖。盧鎖忠負責給學生教授刀法,主講如何下刀,如何雕出層次。
一個偶然的機會,盧鎖忠在劉愛軍家裡看到許多他設計的名硯。這些作品簡單大氣,立意高遠,融入了大量貼切的文學表達,韻味無窮,和自己所學的象形雕,諸如龍鳳松竹硯完全不一樣。盧鎖忠深深地感嘆這門藝術的高深莫測。讚嘆之餘,他暗自下定決心,這輩子無論如何也要跟著劉愛軍學習。他辭職回老家安頓好家小,然後懷著忐忑的心情給劉愛軍寫了一封長信。劉愛軍回了寥寥數語,表達的卻是說不完的歡迎和熱情:只要你盧鎖忠來,我敞開大門。曾經的同事,就這樣成為自己的老師了。
劉愛軍說話如制硯,不多說一字,多下一刀。意是真諦,能行能藏。他看中的是盧鎖忠是個實在人——實在人質樸,能靜下心來,這和他選硯石一模一樣,大拙藏大巧。劉愛軍設計的隨心硯,充分尊重石頭的石狀、石色、石紋、石膘等原貌,因石制宜,因勢利導,把石頭天然原始的模樣充分展示出來。他的單扇硯突破了之前雙硯笨重繁複的特點,作品輕盈靈動,含敦煌壁畫古法。
如果說劉愛軍賦予了石頭生命,盧鎖忠的「百態硯」不僅讓石頭開口說了話,還和人有了情感交流和釋放。雕完一塊硯,人世間便多了一知己。他的作品已經成熟並進入創作井噴期。
洮硯不比端硯、歙硯出名。讓洮硯走出卓尼,走出甘肅,走出中國,這是盧鎖忠夢寐以求的事。
2006年,盧鎖忠的《幸福》《豐收》等作品在北京文房四寶名師名硯精品大賽上摘獲三個金獎。2008年,作品《滿江紅》《琵琶行》在第十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精品博覽會上,雙雙獲得金獎;《文房四寶組合》獲第十屆國家級工藝美術大師精品博覽會傳統藝術金獎;《溫暖硯》獲第九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暨國際藝術精品博覽會「天工藝苑百花獎」優秀獎。2010年,他被甘肅省文化廳選拔參加上海世博會洮硯非遺傳習展覽。2014年,作品《慧眼識乾坤》獲中國國際傳統工藝技術研討會暨博覽會金獎,以此為界,他的硯藝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並憑藉洮硯製作技藝被評為第五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當時是洮硯發展的黃金時期,市場化帶來洮硯春天的同時,也給制硯人帶來了豐厚的利潤。出人意料的是,別人賺了錢忙著買房買車,他卻把所有的積蓄花在了買老坑石上。
老坑石石料最佳,而九甸峽水庫建起來後,本來將近枯竭的喇嘛崖被淹掉一半。再三考慮後,他橫下心買了60多平方米的地下室專儲老坑石,而當時全家四口人擠住在一個狹窄陰暗的小出租屋裡。沒日沒夜的拋光機聲幹擾了房東的休息,他迫不得已租了一個一年一千左右的獨院,再次搬了家。等開辦洮硯廠、買房子,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
而那時,一顆飽滿堅實的種子已經在他心裡種下,多年以後,他要幹一件大事。他頂著壓力下血本買下600平方米的地皮。他要建一座洮硯博物館,把整個洮硯藝術撐起來。
他開始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一件事上——建一家洮硯博物館,把當代洮硯藝術的最高水準展示在世人面前,共享傳承。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技藝,不能斷在自己這輩人手上。
建成後的博物館共三層,總面積達1200多平方米,藏320方洮硯,每方都是精品。這裡面有他自己最好的作品,包括代表洮硯界參加世博會的十幾塊展品和一套作為國禮贈送外賓用的特許商品,還有眾多當代制硯大師的名作。此外還有十方極其珍貴的古硯,三塊唐代箕形硯,一塊宋代抄手硯,一塊明代硯,三塊晚清民國硯。最為古老的是在馬家窯和辛甸挖出的兩個畫彩陶用的研磨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