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世界，我總愛佇立於廢墟面前，注目凝望。廢墟看似殘缺與寂寞，它們卻有另外一種穿越千年歷史之美。這種美，在於蒼涼，在於與歷史遠景的銜接。
廢墟，在我眼中，就是另外一種刻骨銘心的美。
二十幾年來，我去過不少廢墟。中國的玉門關、陽關、鎖陽城、駱駝城、年羹堯青海兵營；世界的龐貝、羅馬、海德堡城堡、西班牙波布萊特修道院、格拉納達等地。每一個廢墟，都有各自的不同，在起伏跌宕的廢墟面前，總能聽到遙遠歷史的回聲。這種回聲，就是廢墟的美麗。
1998年夏季來到馬克思故鄉特裡爾老城，留存著羅馬時代的廢墟
我兩次走進龐貝古城廢墟。這座龐貝小漁村，始建於公元前六世紀，逐漸發展為龐貝城市，成為僅次於義大利羅馬都城的第二大城 公元六二年二月八日，強烈的地震襲擊了這一地區，造成許多建築物的毀塌，變為廢墟。地震過後，龐貝人又重建城市，而且更追求奢侈豪華。十多年後，公元七九年八月二十四日，維蘇威火山再度突然爆發，龐貝從此被掩埋在火山灰之下。有一部電影《龐貝末日》，敘述的就是火山爆發之前的寂靜。彼此的爭鬥，驚心動魄，維蘇威火山的又一次噴發，將這座達到鼎盛時代的龐貝，從此銷聲匿跡。不過，由於被火山灰掩埋，街道房屋保存比較完整，從十八世紀開始考古發掘持續至今。二百年來的考古，終於讓將近兩千前的這座古城廢墟重現，走進這裡的人們，不能不為之驚嘆。
2005年龐貝廢墟
每次到龐貝古城，都會拍攝一個個廢墟：一排排挺立的立柱，向天而立；灶臺前的彩色浮雕、青銅雕像、石牆上破碎的紅色圓柱、牆壁殘存的彩色繪畫……
古羅馬的廢墟遺址，有另外一種恢弘與壯觀。
幾次到羅馬，總要拍攝這些廢墟。殘缺的鬥獸場，陽光映照之下，光與影，相互映襯，一片金黃。鬥獸場的附近，一座恢弘的凱旋門，雕工精細，上面的浮雕清晰可見，美而恢弘。巴黎中心的凱旋門，應該參照於此而建造。走進羅馬廢墟，迎面而立的是高大立柱與殘存的神殿。兩千多年的羅馬人一直鍾愛洗浴，城內與郊外，修建許多浴場。在郊外，拍攝殘留的浴場廢墟。羅馬的古城牆一直沒有拆除，至今還保留著，與之合影留存，感覺就與千年歷史相逢。
德國古城海德堡，同樣有一大片廢墟。這座城堡，多次遭到雷電襲擊，許多建築被燒毀。最終留下破壁殘垣。
二戰期間，海德堡應該是唯一沒有被轟炸的城市，古城因此保留相對完整。
2004年海德堡
巴頓將軍是赫赫有名的戰將，他的出言不慎，給戰後政治角鬥增加諸多麻煩，隨即被解除要職，改任虛職。正是在這種情形下，他才心灰意冷，情緒低落，借酒澆愁，結果遇車禍身亡。我曾到盧森堡的美軍公墓去尋找他的墓地。這座公墓安葬著五千多名美軍士兵，大多是巴頓的部下，戰死於著名的阿登戰役。巴頓生前儘管曾因對士兵出言不遜而受到過處罰，但他卻把自己一直視為士兵中的普通一員。他留下遺言，死後要和他的士兵葬在一起。朋友告訴我，巴頓的確就葬在這幾千名士兵中間，沒有特殊標記，墓碑的大小與形狀也完全一樣。可是，專程前來墓地尋找巴頓墓碑的人實在太多，結果草地到處被踩壞，帶來管理上的困難。後來，為了便於掃墓者尋找，只好將巴頓的墓單獨安置在墓地的最前方。巴頓墓碑豎立在一小塊單獨的草坪上，後面是高聳的公墓紀念碑。他的墓碑仍是簡潔的十字架，上面只簡單寫著他的名字、家鄉、去世時間，與士兵碑文唯一不同的是多了這麼一行字：第三軍團將軍。幾天之後，我來到古城海德堡，巴頓當年就是在這裡的醫院與世長辭。走在海德堡古老的小巷，我自然又想到了他。
河西走廊的廢墟，同樣令人震撼。
漢王朝開始曾對匈奴採取和親政策，希圖換取暫時的安寧。漢武帝時，放棄了和親政策，對匈奴發動了大規模的軍事反擊。元狩二年(公元前一二一年)， 驃騎將軍霍去病率兵西徵，沉重打擊了匈奴右部。同年，漢分河西為武威、酒泉兩郡。元鼎六年(公元前一一一年)，又增設張掖、敦煌兩郡，同時建玉門關和陽關。從此，玉門關和陽關就成為西漢王朝設在河西走廊西部的重要關隘。玉門關與陽關，附近有河流，故設立於此，至今已有兩千多年歷史。
來到玉門關，總會想起唐代詩人王之渙的詩句：「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來到陽關，同樣想起王維的詩句：「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途徑陽關至玉門關，路上有存留的漢代古長城廢墟。來到這裡，怎能不拍攝如此蒼涼的廢墟？漢長城、玉門關、陽關、大盤城……每一張廢墟後面，都有歷史深處隱藏其中。
2016年9月再次來到大盤城
瓜州榆林窟附近，有座鎖陽城遺址。唐代玄奘從西安出發，前往西方取經，就在這座鎖陽城逗留，然後由北門前行。這座廢墟，據說明清時代還在使用，後來廢棄。站在城牆之上，拍攝不一樣的景象。
河西走廊的古代遺址頗多。今年九月，終於來到高臺縣的駱駝城遺址。駱駝城遺址位於高臺城西南駱駝城鄉，以駱駝為名，應是當年河西走廊主要靠駱駝運輸相關。駱駝城始建於始建於東晉，也是一千六百多年前北涼國的發祥地。在駱駝城，周邊的城牆殘缺不齊，但相對完整。
兩年之前，在青海，我們來到年羹堯的兵營廢墟。年羹堯是雍正皇帝最信任的一員驍將，曾配合各軍平定西藏亂事，率清軍平息青海羅卜藏丹津，立下赫赫戰功。雍正二年年羹堯入京時，得到雍正帝特殊寵遇。翌年十二月，風雲驟變，他被雍正帝削官奪爵，列大罪九十二條。雍正四年，被賜自盡。年羹堯兵營的前方有條河，故將兵營安札此地。廢墟裡面，還有人家在放牧。拍下這些廢墟，也是留存歷史細節。
二○一二年九月，我們一行四人終於來到西班牙。在馬德裡機場，我們租下一輛車，從馬德裡到巴塞隆納，然後再到格拉納達、塞維亞，然後再從塞維亞返回馬德裡回國。一路行程，快樂無比。
從馬德裡開車前往巴塞隆納，旅途休息時，看到地圖上有一處將近九百年歷史的波布萊特修道院，一九九一年被列為世界遺產名錄。我們當即決定，開車前往。
這座波布萊特修道院修建於十二12世紀，被譽為西班牙最大的修道院之一。修道院裡面，有王室住處、加泰隆尼亞和亞拉岡國王祠等。史料記載，一一四九年，摩爾人佔領的布拉德斯和蘇拉那山脈被收復，巴塞隆納伯爵拉蒙·貝倫格爾四世修建這座波布萊特修道院，以表感激之情。 「波布萊」的意思是白楊林，這裡遠離塵世，靠近森林，是修行的理想之地。
來到此地，怎能不拍那些殘缺的廢墟？廢墟與大門呼應，拱門與綠色映襯，每個廢墟，都透出歲月滄桑。
從巴塞隆納我們驅車前往格拉納達古城。
格拉納達位於伊比利亞半島的內華達山山麓，達若河和赫尼爾河匯合處，呈現另外一種風情。摩爾人（即阿拉伯人）在半島南部建立王朝，將近八百年的歷史在這裡延續。十五世紀末，格拉納達淪陷，結束伊斯蘭教在伊比利亞半島的影響。統一的西班牙，漂洋過海開始探險。伊莎貝拉女王資助哥倫布到達美洲，隨後開始在美洲的殖民擴張，西班牙帝國數百年期間，如同大英帝國一樣，成為世界最大的帝國之一。
這座古城，道路狹窄，汽車進去拐彎抹角，行車頗為艱難。就在這裡，我們遇到前所未有的驚險。
我們四個人，另外三人是三星手機，只有我是蘋果手機。離開巴塞隆納之後，他們的手機再也無法使用，只能靠我這個唯一的手機與國內聯繫。我們住在一位摩爾人王子老庭院的旅店。離開那天，我們二人前去開車，留下二人在廣場中心等候來裝行李。我們開車，轉來轉去，卻無法進入裡面。街口豎立兩個圓柱，應該是可以升降的。我們不會講西班牙語，用簡單的英語說也無法進去。兩個小時過去，我們還是束手無策。留在廣場的二人，怕我們出了問題，趕緊跑回旅店，說人找不到了。幸好旅店有電話，撥通我的手機，我才告訴他們無法進去。
於是，我們再次轉到街口的圓柱，通過對講機告訴他們我們住在酒店裡面，去取行李，這才獲準開車進去。
一年多之後，二○一四年一月，我們走進伊斯坦堡老城，發現有的街道上也安裝有同樣的圓柱。伊斯坦堡同樣是我鍾愛的地方。君士坦丁堡一直是東羅馬帝國的首都，一四五三年，新崛起的奧斯曼帝國大軍攻打君士但丁堡，東羅馬帝國時代從此結束。於是，這座城市更名為伊斯坦堡。
2014年1月伊斯坦堡古城牆
我們住的酒店前面，有一座壯觀恢弘的清真寺，是在原有的基督教堂基礎之上重新修建，塔柱崛起，上方的金色尖頂，與藍天白雲呼應。真是太美了！
伊斯坦堡的古城牆延續至今。站在城牆下面，拍攝那些廢墟。地下考古，新發現君士但丁堡的水宮，走進去，令人驚嘆。難以想像，當年駐紮此地的人們，能夠建造如此規模宏大的地下水宮。
廢墟之美，穿越千年！每一個廢墟背後，總能讓人感悟到滄桑之美。這種美，穿透人心……
2018年9月走進張掖高臺駱駝城遺址
（李輝 文並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