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曾經對自己有多狠。
文｜朱不換
有多少男人懷著說不出的苦惱？
根據國家食品藥監總局研究員張步泳對北上廣 2200 多名 20 歲以上成年男性中的調查，20 歲至 70 歲的勃起障礙發病率為 26%，40 歲以上人群的患病率為 46.2%。
· 韓國電影《追擊者》中的陽痿連環殺手。即使在講究弱勢群體尊嚴的當代大眾文化中，勃起功能障礙患者也不大能得到同情，常常以變態、怪誕、惡毒的面目出現
不過，當代男人也許是有史以來最幸運的一代：1998 年「偉哥」的問世，意味著「勃起功能障礙」 （ Erectile Dysfunction，簡稱 ED ） 終於有了安全、便捷、而且真正有效的解決方案。
曾經帝王將相都無力抵抗的人生災難，今天只需謹遵醫囑即時服藥便可輕鬆應對。
· 1967 年電影《邦妮與克萊德》，雌雄大盜膽敢挑戰世間一切法律道德，但在醫學難題面前只能忍受挫敗
越來越被遺忘的是，在現代醫藥開花結果、挽救千萬人的生活之前，男人們為了重獲健康都甘願付出過什麼樣的代價，包括承受種種血肉劇痛。
而且，他們絕大多數時候都未能收穫任何療效。
等待治療的人們
自古以來，ED 的種種療法就擁有規模巨大的受眾。
除了完全無法勃起的男士，很多人雖然能夠勉力為之，但卻不足以支撐到發動或完成一次性生活，因此同屬偉哥藥物的治療對象。
· 電影《老炮兒》中只能震顫一秒的六爺是典型的 ED 患者
更多醫學上難以確診 ED 的人，也常常因為各種原因而認定自己需要治療。
在文學、影視、以及「更衣室聊髒」吹牛活動的影響下，男人們很容易高估同類在性生活中的平均表現，反觀自身便難免壓力巨大。問卷調查顯示，人們往往會認為耗時 15 分鐘以上才算合格，幾分鐘一次的男人們難免壓力巨大。
事實上，從統計上看，5-7 分鐘才是常見現象。
· 學者瓦爾丁格請英、美、西班牙、土耳其、荷蘭的 500 對夫婦用秒表記錄持續時間，發現平均時間比人們想像的要短一些
· 派屈克等搜集了 1587 對美國夫婦的計秒記錄，結果與瓦爾丁格的研究差異不大
與統計記錄相比，普通人傾向於高估自己的時長，一方面是因為交媾體驗會讓人主觀上以為時間變長了，另一方面也是因為社交壓力：即使自知天資平凡，也極少有人願意承認只能持續幾分鐘。
不過，僅把標準定在五六分鐘，仍會讓不少人感到勉強 —— 社會統計的平均線以下，總難免有數量巨大的人口在艱難掙扎。
由此產生的巨大需求，自然引來古今無數人投入研究，提出許多猜想，卻一直沒猜對。
男人為什麼不行了
古希臘醫學家希波克拉底認為是精氣引起勃起，傳統中醫也認為，持久雄起是陽氣旺盛的體現，而不能勃起則是因為陽氣衰萎。
在這種玄學認識下，人們用各種奇怪的草藥和動物來補充精氣，但往往要麼沒有真實的效果，要麼毒性過大。
· 傳統醫學流行的「以形補形」理論，促使許多人寄望於毫無用處的犀牛角、象拔蚌
· 在東西方，斑蝥等芫菁科甲蟲都曾被用於刺激尿道和促進勃起；但斑蝥製劑有劇毒，可能引起胃腸道出血和腎衰竭等疾病
古人之所以如此不惜代價，是因為那方面的問題關係重大，甚至可能會摧毀人們的生活。
比如在歐洲中世紀後期，妻子可以起訴無法勃起的丈夫要求離婚，丈夫則需在法庭上當眾證明自己，否則可能被判離並遭到大家的恥笑。
· 13 世紀的歐洲佛蘭德斯繪畫中，教會法庭人員正在檢查一名丈夫的勃起能力，丈夫壓力之大可想而知
文藝復興運動興起後，解剖學家在手術刀下終於發現，充斥男性器官的是血液，而不是傳說中的精氣、陽氣。
然而，男人到底為什麼會充血膨脹，又為什麼會充血不足？
當時的醫生們推測，充血不足是因為過度使用。醫生會諄諄教導有勃起問題的患者，千萬不要過度自慰。父母也會嚇唬青春期的孩子：住手，不然會把身體給毀了。
熱心的發明家為此還發明了男性貞操褲，讓穿上貞操褲的男人一下手就劇痛。
· 20 世紀初的男用防自慰貞操褲
然而，貞操褲並沒有什麼用。
現代研究發現，自慰並不會引起勃起障礙；房事前自慰反而是促進勃起的有效手段。
19 世紀後期，人們終於發現了睪丸等性腺在生殖活動中的功能。許多人開始相信，勃起功能來自睪丸的作用，要保證勃起就要拿睪丸來做文章。
具體的實踐，則分為兩派：減法派和加法派。
減法派認為，男人硬不起來，是因為保有生命精華的精液過多的流失掉了，而阻止流失的根本方法，是結紮睪丸輸出小管。支持者宣稱，結紮過的山羊變得更雄健了，結紮過的男人也將重返青春。這讓不少名人都加入了結紮的隊伍。
· 著名詩人葉芝和精神分析大師弗洛伊德都接受了「重返青春」結紮術
加法派則認為，應該直接向人體移植動物睪丸，把動物的野性注入人體。
法國和美國的外科醫生開始承辦睪丸植入手術，將新鮮的猿猴、山羊睪丸植入人的下體。然而，這種手術除了帶來了排異反應和感染傷亡外，並沒有什麼效果。
· 沃羅諾夫的「從猴到人」睪丸移植手術
也有科學家認為，擺弄睪丸這樣的宏觀器官沒用；相反，這些器官分泌的雄性激素等微觀物質才是促進勃起的鑰匙。
1931 年，布特南特從 2500 公斤警察尿液中，提取出 15 毫克雄甾酮。他藉此獲得諾貝爾化學獎，也開啟了雄性激素消費和濫用的時代。
雄性激素被用作運動員興奮劑，人們也寄希望於靠雄性激素來治療勃起障礙。然而，雄性激素補充劑對勃起障礙的效果極其有限，因為只有極少的勃起障礙者是因為雄性激素不足。
而且，雄性激素甚至不是勃起的必要條件。無論是切除了睪丸的古羅馬宦官和印度海吉拉，還是近代義大利的閹伶歌唱家，其中都有不少人仍然保持了性能力。
也有一些泌尿科醫生相信，既然人體中存在膝跳反射等多個中心，那麼也一定存在勃起反射中心，只要刺激那些地方就可以促進勃起。為此，各種電刺激儀器被發明出來，目的只有一個，刺激出勃起反射。
· 用於促進勃起的法拉第電流儀
然而，勃起並不是一種簡單的神經反射，這些電刺激儀器也沒什麼效果。
二戰毀了男人，也為男人帶來福音
第二次世界大戰改變了人類科技，也徹底改變了人們對勃起障礙的認知和實踐。
首先來臨的是社會輿論革命。1948 年出版的金賽性學報告表明，勃起障礙在男性中相當普遍，承認和解決勃起障礙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
戰後大賣的兩部小說，海明威的《太陽照樣升起》與勞倫斯的《查泰萊夫人的情人》，主角中都有一位因戰爭創傷而無法勃起的軍人。小說的暢銷，打破了人們認為勃起障礙就是缺乏男人氣概的成見。
而小說的暢銷對應的社會現實，是戰後的大量傷殘退伍軍人。不少士兵和飛行員由於燒傷、地雷，丁丁發生了嚴重損傷。人們開始考慮，為這些傷員的丁丁進行假體修復術。
最初的假體，是在下體處植入一段患者的肋軟骨。但由於肋軟骨容易被患者自己的身體吸收，效果不太好。後來，更多的假體植入則採用了丙烯酸材料。新材料更穩定，但會帶來疼痛。只是，很多人為了尊嚴和家庭生活，寧願忍受疼痛。
· 現代三件套膨脹式丁丁假體，消費者可以通過按壓泵體來控制軟硬
公眾態度的轉變，也使越來越多的嚴肅醫學工作者進入此前被騙子庸醫盤踞的勃起壯陽研發產業。
逐漸增加的醫療科研投入下，人們發現，導致勃起障礙的主要原因是血管問題。勃起是因為從動脈流入丁丁的血液多，從靜脈流出的血液少，令海綿體內液壓升高；而無法勃起則是因為血液的進出無法形成這樣的壓力差。
· 丁丁橫截面的血液流動原理：鬆弛狀態下丁丁血液輸入（紅色）和輸出（藍色）平衡；勃起狀態下，動脈擴張令血液輸入增多，而膨脹的海綿體壓迫小靜脈，令血液輸出變少
主要原因找到了，下一步就是怎麼從物理、化學等方面找出解決辦法。
1970 年，奧斯本等從自行車打氣筒獲得啟迪，發明了丁丁真空泵：既然車胎氣癟可以通過打氣筒來充氣，那麼如果丁丁癟了，應該也可以通過真空泵管的負壓來為丁丁壓入血液。
· 真空泵的工作原理：拉伸泵筒後（b），筒內氣壓下降，促使丁丁充血，並使用束縛環（c）來減緩血液回流
真空泵的優點是廉價、有效，但操作略微複雜，在房事之前先鼓搗一番泵管，會讓有些消費者覺得掃興。此外，操作真空泵需要嚴格遵循醫囑，否則泵壓過低或佩戴束縛環過久，都可能導致器官永久損傷。
那麼，可不可以靠吃藥？
自古以來的大部分壯陽神藥都不靠譜，這使得二戰後的醫學界仍然高度懷疑藥物能治療勃起障礙。
直到 1983 年，醫學家布萊德利為了打破成見，給自己的丁丁注射了罌粟鹼，而後在醫學大會上脫掉褲子，當眾展示了自己硬起的丁丁。這一場面雖然不雅，卻徹底改變了醫學界對勃起藥物的認知。
· 醫學家布萊德利在授課
罌粟鹼本是一種治療內臟和血管痙攣的藥物。它促進勃起，是因為能它影響丁丁海綿體血管平滑肌細胞，令平滑肌細胞舒張，從而使血管擴張。
罌粟鹼由於副作用等問題，不適合口服，但卻激勵醫藥企業從血管藥物方面尋找對症藥物。
· 接受生殖器注射治療的患者自述：「雖然管用，但我實在受不了針頭扎進我陰莖的感覺，真不明白為什麼有人願意這樣做。」
1990 年代，輝瑞公司嘗試用另一種血管平滑肌細胞舒張藥 —— 西地那非治療高血壓和心絞痛，效果不佳，但卻意外地發現，新藥試用者都拒絕交出剩餘藥丸，因為，新藥能讓人硬。1998 年，西地那非以「偉哥」商標上市，名聲大噪，成為治療勃起障礙的一線用藥。
既然勃起主要是靠血管，那麼除了吃藥，能不能靠養生健體來讓自己硬起來呢？
也可以。大部分生理性勃起障礙患者的症狀，是由高血壓、高血糖、高脂血症等引起的。因為，這幾種血管慢性疾病，都有可能引起丁丁處小動脈出現粥樣硬化等症狀，令丁丁難以充分充血。吸菸也會格外加重這些血管問題。
對大部分人來說，適當運動，均衡膳食、戒菸以克服三高，是讓自己硬起來的治本之道。
也有較少部分人，勃起障礙不是出於生理原因，而是由於心理焦慮、情感問題的原因。辨別心理性勃起障礙有一個簡單的方法：看一個人是否會在夜晚睡眠期間勃起。大部分生理功能正常者都會在夜勃數次，如果夜勃正常，那麼障礙很可能就是心理性的，需要心理診療。
男科醫生會用專門裝置測試一個人夜間是否有勃起。普通人也可以用郵票法來檢查自己的夜間勃起：臨睡前將郵票之類的貼紙環繞鬆軟的丁丁粘一圈，等白天醒來時看看郵票是否有變化。
如果郵票已被撐皺、撐裂，就證明你在夢中曾經硬過。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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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Kirby,S.(2003). An Atlas of Erectile Dysfunction. Taylor&Franc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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