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鼻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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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就是這幾年,中國的網絡世界被一隻滑稽古怪的黑熊佔領了。
你可能沒聽過它的名字,但一定見過它的模樣。大眼白裡點綴小眼珠,兩朵腮紅分外惹眼,舔著一張大肚腩,總能做出令人捧腹的滑稽動作。一來二去,人們就記住了這隻看上去呆頭呆腦的萌熊 —— 熊本熊。反倒是拗口的官方譯名 「酷 MA 萌」 沒有多少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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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物也要遵守三大紀律:
熊本熊的賣力演出,讓很多人知道了在日本的九州島上,還有有一個叫做熊本的地方。這隻熊在全世界範圍內的大流行,使得熊本縣的觀光業在近幾年裡屢創紀錄,極大地振興了當地經濟和居民信心。2016年初熊本縣遭遇7級地震,作為官方認定的吉祥物,可愛的熊本熊又撫慰了災民受傷的心靈,幫助當地災民渡過難關。
許多遊客慕名來到日本,想要一睹熊本熊的風採,卻驚訝地發現這個島國之中,像熊本熊這樣好玩有趣的吉祥物還有成百上千個,多得眼花繚亂,記都記不住。隨著越來越多的日本吉祥物進入中國人的生活,了解更多古
怪更奇葩的日本吉祥物,想必是不少人感興趣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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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日本看吉祥物,要怎麼詢問呢?當然你可以用英語 Mascot(吉祥物)的音譯詞マスコット。然而最近幾年,另外一個生造出的流行詞彙逐漸流行起來。ゆるキャラ,才是用來指代熊本熊這種吉祥物的地道用法。而這個不按照構詞法硬生生拼湊出來的詞語,源自於一位漫畫家不怎麼愉快的旅行。
2000年左右,長發飄飄的漫畫家 —— 三浦純,參加了一次物產展覽會。大會的宣傳活動裡,也例行弄了個卡通形象做吉祥物。但大會組織者顯然對這個生物不怎麼上心,來參觀的遊客根本不知道大會還有個吉祥物,就連當地居民也不知道這個怪物究竟是什麼玩意。
可憐的吉祥物扮演者,似乎並不知道這個傢伙多麼受冷落,一看到孩子們還主動湊上去,嚇得小朋友四散而逃。就這樣在會展的幾天裡,大會吉祥物就傻呆呆地站在門口,誰都不敢靠近,氣氛十分尷尬,完全沒有起到吉祥物應該有的作用。這讓三浦純極度失望。在他的認知裡,吉祥物就該是廣受歡迎的,就像米老鼠那樣。創造全新的吉祥物概念,此刻成為他的目標。
15屆國民文化節的吉祥物被稱為 「吉祥物大爆炸」 的起點,現在成為舉辦地廣島的吉祥物,圖片來源
為了與這些 「怠慢」(ゆるい)的老派吉祥物加以區別,三浦純創造了一個新鮮的詞彙:ゆるキャラ。在日語裡,ゆるい還可以用來形容慢慢悠悠、松松垮垮的樣子,キャラクター則是英語 Character(角色)的音譯詞。兩個詞各取前兩個音節,就生造出了新詞 「ゆるキャラ」,字面意思就是慢悠悠的胖角色……沒錯,正是熊本熊那副熊樣。從此,ゆるキャラ就成為專指地方為推銷第三產業而產生的吉祥物。
三浦純在之後的幾年裡,一直在整理關于吉祥物的全新標準。他最後歸納總結出被稱為 「吉祥物三準則」 的規定:
1. 滿懷本土氣息的強烈傳達
2. 有著不穩定的獨特行為
3. 讓所有人喜愛的鬆弛狀態
這第二第三條實際上還隱含著一條潛規則,松松垮垮的狀態和搖搖晃晃的動作,其實暗指吉祥物必須是套著皮套的角色。唯有穿著寬鬆的毛絨外套,才有可能達到這種憨態可掬,又時刻會跌倒的滑稽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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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常年在期刊上不懈宣傳新概念,ゆるキャラ逐漸成為吉祥物的新標準,許多地方政府,還有商店街、旅遊協會都紛紛加入這個行列,推出自己的吉祥物形象,用來推廣當地的旅遊事業。
然而ゆるキャラ這個詞,並不是隨便誰都可以使用的。早在十幾年前,日本的出版社扶桑社 —— 就是那個出版否認南京大屠殺歷史教材的出版社,就將這個詞註冊成商標,以此防止其他團體濫用。現在,日本成立了專門的委員會,用以管理各地的吉祥物,授權其使用ゆるキャラ的名稱,並且組織各類比賽,推廣吉祥物概念。
為了向國民普及吉祥物的新標準,委員會也是無所不用其極,於是就誕生了非常具有日本特色的奇葩比賽 —— 吉祥物大獎賽。
三浦純被稱為「ゆるキャラ之父」,圖片來源
吉祥物報仇,三年不晚:
因為三浦純和吉祥物株式會社的大力推廣,使得2010年前後日本各地的吉祥物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出來,被稱為 「吉祥物大爆炸」。於是吉祥物大獎賽應運而生。每年的大賽上,日本各地的吉祥物便會齊聚一堂,各自展開激烈的拉票活動。日本的民眾也可以通過網上註冊帳號,給自己喜愛的吉祥物投票,其熱鬧程度不亞於偶像團體的投票選舉。
而獲得頭名的吉祥物,能夠獲得非常多的曝光機會,有效地推廣其代表地的各項產業。熊本熊便是因為在2011年的第二屆大賽上異軍突起,一舉摘的桂冠而名滿天下。因此每年年末舉行的吉祥物大獎賽,就成為日本各地政府和觀光協會拼命搶佔的重要陣地,由此也產生了許多啼笑皆非的有趣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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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就來講講最具有代表性的參賽故事,名叫 「家康君雪恥記」。
話說日本的靜岡縣有一座古城名叫濱松,因有多名城主在此高升,故被稱為出世城(出世在日語裡有出仕含義)。又因德川家康在此居住長達17年,熬死了武田信玄,因此該市的吉祥物便以這位戰國最終勝利者為原型創作,起名 「出世大名家康君」,頭上則繫著代表濱松特產的鰻魚頭帶,儼然一副大老爺的派頭。
被冠以幕府將軍稱號的家康君,在2013年來勢洶洶,高調宣布參加吉祥物大獎賽。濱松市政府為了能取得好成績,一口氣投入了1700萬日元的宣傳預算,並且放出豪言,家康軍如果不奪冠就從此退出江湖。
不出意料,投票窗口一開啟,家康君果然氣貫長虹。在中期開票的時候,家康君的票數遙遙領先,比第二名多出了10萬票,而此時離投票結束只剩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家康君可謂是勝券在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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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期開票結果公布之後,網上不知從哪裡開始傳出家康君組織灌票的負面傳言,隨之而來的就是連番的批評之聲。不過眼看領先這麼多票,濱松市的宣傳團隊和市民們都開始懈怠起來,不把負面傳言當回事,投票也不那麼積極了,總覺得自己穩操勝券,已經準備開香檳慶祝了。沒想到龜兔賽跑的寓言竟然在現實中上演。
等到最終的投票結果公布,所有濱松市民都傻眼了。原本一路領先的家康君,居然在最後一刻,被佐野市的吉祥物佐野丸 —— 一隻把拉麵碗扣在頭上的狗給打敗了。濱松市民目瞪口呆,無法接受先贏後輸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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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前放出大話的家康君不得不履行自己的諾言,在大賽失利一個月後,舉行了悽涼的斷髮剃度儀式,並將名字從 「出世大名」 改為 「出家大名」,表示從此退出凡塵,閉關修煉。為了表明堅決出家的決心,家康君一刀斬斷了綁在頭上的鰻魚髮髻。此舉反而引來濱松鰻魚業者的強烈不滿 —— 憑什麼衣服上的橘子和下擺的山葉鋼琴都沒事,偏偏要選我們的鰻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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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康君說到做到,第二年就沒有露過臉,當年的吉祥物大獎賽也沒有參加,讓群馬縣的群馬醬撿了便宜。2015年,家康君高調宣布復活,要再戰吉祥物大獎賽一雪前恥。然而家康君上來就出師不利,原本計劃在鰻魚觀音前舉行盛大的復活儀式,卻因發生九百多名兒童的集體食物中毒事件而被迫取消。連個好彩頭都沒討上。
為了雪恥,濱松市全體上下都憋足了一口氣,從市長到普通市民,在投票期間不遺餘力地宣傳。競選部門每天都提醒有投票權的市民,積極參與投票,把當天的三個投票額度用盡。
儘管濱松市齊心協力宣傳,網絡投票的結果卻並沒有遂了市民的心願。家康君以七千票的劣勢屈居第二,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好在該年的比賽規則有所不同,網絡投票之後還有現場投票的環節,而投票地點正是在濱松市!
佔據地利優勢的家康君,在主場打出漂亮的逆轉勝,在最後的現場投票中,以四萬票對四千票的十倍優勢,順利擊敗對手,如願拿到了夢寐以求的吉祥物大獎賽桂冠。在場的濱松市民立刻爆發出巨大的歡呼聲,現場陷入一片歡樂的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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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物也有下崗危機: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吉祥物,都像家康君那樣得到當地居民的支持。有的甚至還會遭到激烈的反對,弄得雙方都極為尷尬。加上吉祥物和當地政府的關係其實是靠勞務合同維繫,如果工作成績沒亮點,完不成 KPI,可能還會被政府或僱傭團體炒魷魚。比如家康君就是前任鰻魚狗合同到期後,才順利接替上位的。
鰻魚狗原本是赤冢不二夫漫畫中的角色,圖片來源
在日本眾多的吉祥物中,引起爭議最大的就要數奈良縣的吉祥物遷都君了。
仿造唐朝長安而建的千年古都奈良,有著非常深厚的歷史底蘊。2008年,為了紀念平城遷都1300年,奈良政府公布了全新的吉祥物 —— 遷都君。創作者籔內佐鬥司是日本著名的木雕家,他的作品常常以佛教為主題,造型詭譎,但很能激發觀賞者奇妙的聯想。尤其是雕像的眼神,既魔性又勾魂,讓人慾罷不能。
籔內佐鬥司的文鎮坊,售價十萬日元,圖片來源
但是遷都君的公布卻引起了軒然大波,其中最不滿的就是奈良的市民了。原因很簡單 —— 這哥們實在太醜了!
遷都君的形象來自佛教中的金剛童子,因為遍地佛寺的奈良是日本傳統的佛教重鎮,多個東傳佛教宗派的本山寺院(祖庭)都坐落在奈良。然而這個遷都君詭異的地方在於,給光頭的童子頭上又安上了一堆誇張的鹿角。去過奈良的人一定注意到滿街找行人勒索仙貝的小鹿。但是這金剛童子加鹿角的造型實在是讓許多人看著胃痛,再加上那攝人心魄的大眼睛,能讓不少人晚上做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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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都君一經公布,反對聲就此起彼伏。首先發難的是奈良佛教界,佛教領袖給遷都君扣上了 「侮辱佛教」 的帽子,指責給佛像擅自加上鹿角。而普通市民也紛紛聯署,要求撤回將遷都君定位吉祥物的決定。奈良縣領導對此的反應也很明確 —— 想都沒想過!
眼看市政府毫不理會市民的反對聲浪,老百姓索性另起爐灶,自己設計起了吉祥物。於是披風君和南無君兩個非官方吉祥物就誕生了。2008年的奈良縣,一夜間同時擁有了三個吉祥物。政府和非官方團體唱起了對臺戲,互相誰也不買帳,原本代表當地美好形象的吉祥物,反而成了造成市民分裂的導火索。
一城有三個吉祥物,當然現在已經和解了,圖片來源
即使是官方機構,也對遷都君的形象頗有微詞。奈良市的觀光協會原本跟著政府,也聘用遷都君作為觀光大使,在各個旅遊景點都張貼了遷都君的人形立板。不過結果似乎並不那麼美好。奈良當地的旅遊服務中心,在紀念品區擺放著遷都君的模型,許多遊客嚇得拔腿就跑,那時奈良的紀念品銷售一片慘澹,商店經營者叫苦不迭。
目睹這一現象的觀光協會再也坐不住了。沒幾年,觀光協會就解除了與遷都君的聘用合同,公開宣布辭退遷都君,改用自己設計的新吉祥物 —— 吃著鹿仙貝的鹿麻呂。這個可愛的小鹿形象立刻獲得了遊客的青睞。據店員說,自從換了鹿麻呂之後,紀念品的銷售額一下子提升了好幾倍,他們再也不要什麼遷都君了。現在漫步在奈良街頭,只能在個別店門口找到破舊的遷都君立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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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算不如人算,一開始還遭到集體抵制的遷都君,卻在幾年之後人氣發生重大逆轉。現在遷都君因超然脫俗的奇異形象,已經成為日本最著名的吉祥物之一,甚至被推銷到了海外。原本對遷都君橫豎看不順眼的日本人,現在也慢慢接受了這個奇怪的設定。遷都君如同一群可愛吉祥物中的一股泥石流,刷新了不少日本人的三觀。
「不服憋著!」,圖片來源
人人都愛吉祥物?NO:
吉祥物的出現,在短時間內刺激了日本當地的旅遊產業,非常有效地推廣了所在地的知名度,使得日本的地方政府和自治團體一擁而上,短短幾年吉祥物就扎堆出現,報紙上也出現了「吉祥物經濟」的說法。在這股吉祥物熱潮之下,漸漸暴露出不少問題。
因為吉祥物實在太多了,包括官方和非官方的,日本經過授權的吉祥物數量已經遠遠超過了四位數。光今年報名參加吉祥物大獎賽的吉祥物就多達一千四百多隻。日本的本土信仰中,常年受萬物有靈思想的影響,任何東西都可以有神靈存在,這才有了八百萬眾神的說法。而這一思想也滲透到了吉祥物的創造中,出現了形形色色的吉祥物,有些完全超出正常人的接受範圍。想要在如此眾多的吉祥物中脫穎而出,有些吉祥物就開始絞盡腦汁博出位了。
日本警視廳的抑制犯罪吉祥物被媒體評為「把孩子嚇哭的水平」,對此警視廳表示 ——「無可奉告!」,圖片來源
千葉縣船橋市原本沒有吉祥物,市民就做了個名叫船田梨男的山寨吉祥物。多年以來,船田梨男都沒有從市政府那裡獲得認可,一直處於民間吉祥物的尷尬地位。為了能夠掙得一個名分,船田梨男索性豁出去,連命都不要了,經常在推特和 YouTube 上,發布各種出格視頻,以求引起世人的關注,敦促市政府把自己扶正。其中最著名的,就要數船田梨男在一堆爆炸點之間狂奔的鏡頭了,這段影像通過表情包,在中國的 QQ 群裡廣泛流傳。美國人也對日本人這種瘋狂的舉動驚愕不已。
最終皇天不負有心人,船橋市政府終於認可了船田梨男的努力,承認其是代表該市的吉祥物,並參加了吉祥物大獎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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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這種不顧皮套中演員安全的出格行為,也引來批評之聲。更大的批評則指向參加吉祥物大賽勞民傷財卻收效甚微。
2013年家康君與佐野丸爭奪吉祥物大獎賽冠軍的時候,雙方市政府都動用了數額不小的財政預算進行宣傳戰。佐野市是七百萬日元,而濱松市則超過了千萬日元。雖然對於發達國家日本而言,這些數目還沒有大到驚人的地步,但因為市政府的支出全都來自市民的稅收。對於自己辛苦掙來的錢,卻被政府揮霍在卡通皮套大亂鬥上,讓許多納稅人心裡很不舒服。
更大的問題在於這些錢投入之後,並不一定能夠獲得足夠好的回報。吉祥物的出現,本意是為了推廣當地的形象,但真正能夠將形象推銷出去的,卻只有贏得大獎賽的那幾個。更要命的是,吉祥物大獎賽的影響力也在逐年下降,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上一年的冠軍在獲得足夠的名氣之後,為了保持冠軍的名號,從此再也不會參加比賽。吉祥物大獎賽就好像是各地宣傳部門的跳板,用過之後就被無情拋棄。而開此先河的,正是2011年的冠軍熊本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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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有著不同的聲音,但日本人對吉祥物的熱愛卻超出其他任何國家。對於外國的遊客而言,吉祥物更是打開認識日本不同地域文化的一把鑰匙。到日本去旅遊,想要了解每到一地的風土人情、土特產品,只要看看當地的吉祥物就能知道個大概。吉祥物身上的每一個元素,背後都會代表著當地最值得驕傲的賣點。
日本各處玩什麼?先看當地吉祥物。日本到底還有多少有趣的吉祥物,那就要等著各位前去發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