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妝中的藝伎。
希白說 | 神秘的日本「京都藝伎」和「花魁道中」
文│薛希白
日本藝伎的世界一直是神秘的,關於藝伎這個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職業,世人一直抱有濃烈的好奇心,同時也伴著認識上的誤解和誤區。其實日本最早的藝伎全部是男性,他們在妓院和娛樂場所裡以表演舞蹈和樂器為生,到了18世紀中葉,才漸漸被女性所取代。中外媒體常把日本的藝伎寫作「藝妓」,這不太嚴謹,「妓」不同於「伎」,雖然只換個偏旁,音相同而意卻大不相同。由於藝伎只出現在風月場所,工作裡也包含著男歡女樂的成分,所以誤作女字旁,可以看出其中有很深的誤讀成分。
提到藝伎,便想到京都,還有德川幕府的江戶時期。直到現在,不只是對藝伎感興趣的中國人這麼認為,就連很多日本人也認為藝伎是日本的「臉面」,是京都的象徵。其實,藝伎這個職業最早產生於十七世紀的東京和大阪,只是藝伎在日本歷史上相當發達的時候,曾經藝館林立的京都是它的集中地區。
藝伎業很殘酷,有點像中國早期的戲班子。藝伎學藝一般從很小時就開始了,大部分是十歲左右開始學習,有的還會更早,她們要花多年時間完成從文化、禮儀、語言、裝飾到詩書、琴瑟、形態等多種課程。藝人十五六歲「下海」,先從「舞伎」做起,幾年之後再轉為藝伎,活躍期維持在三十歲左右,之後命好的就嫁作人婦,能嫁富豪的是極個別的。大多以自己的一技之長辦個學校什麼的,最慘的也會淪落青樓。
藝伎這個行業和現下的娛樂圈有很多相像的地方,比方說培養一名藝伎投入很大,但其一旦成名了,要價也是很高的,特別是年輕貌美的高級藝伎身價更高,一般人都不敢問津,只有那些巨商富賈、花花闊少才不惜一擲千金。藝伎訓練還有一門課程就是察言觀色與談話,她們都是談話藝術的高手,無論是國際新聞,還是花邊消息,都能了如指掌,懂得如何迎合男人的自尊心,了解男人的情緒。過去趕上經濟繁榮時,大的財團、公司甚至軍閥為了招攬人脈和做生意,也總要把請個藝伎作為一種公關手段。藝伎行業有些規定和娛樂圈(或演藝圈)也很像,比如說藝伎在從業期內不得結婚,想結婚就必須先引退。而且藝伎業也是個圈子,藝伎們和固定的一類客人組成圈子,這個圈子相對封閉和神秘,圈子外的人很難介入其中,除非有熟人或者名士的引薦。所以從這些方面看,藝伎的圈子跟時下藝人們身處的娛樂圈(或演藝圈)倒有許多異曲同工的地方,其實古今中外的娛樂業都有它相近的運行規則和文化。
那麼,藝伎賣身嗎?
圖為衹園位於京都的地圖。
大多數人對於藝伎的了解來自於熒幕形象,老是傻傻地被一個問題所困惑——都說真正的藝伎賣藝不賣身,可是很多影視劇裡的藝伎講的都是賣身的故事。比方說,早年由鞏俐、楊紫瓊和章子怡主演的大熱電影《藝妓回憶錄》,還有日本電影《花魁》,故事裡都有賣身的段落,甚至有「拍賣童貞」的情節。因此,很多不明就裡的人混淆了衹園藝伎和吉原花魁以及遊女的區別。其實,並不是出現在娛樂場所、穿著盛大華麗的和服、塗著「白面」的日本女人都是衹園藝伎,她也有可能是吉原花魁。
衹園是京都最大的藝伎區,也是我們在影視劇裡經常看到的藝伎生活的地方。所謂祇園其實是一個街區,兩側由一間間門面精巧、擋有垂簾的茶屋或居酒屋組成,位置在八坂神社前、鴨川到東大路通之間的四條通沿街,至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其中最著名的一條路叫「花見小路」,「花見」在日語中的意思是賞花。不過花見小路並沒有櫻花,從江戶時代起這裡就是整個日本最有格調的花柳街,也是如今京都為數不多的還能看到藝伎身影的地方。
藝伎並非都是出身貧寒,被迫流落到衹園的,有的藝伎就是天皇的家臣或貴族的後裔。她們十五歲左右初步學成出道,出道時要挨家拜訪藝館茶館,打過招呼,先為舞伎,由同一個置屋的藝伎帶領著見客。待客時大多在藝館裡,有時也受邀赴宴,到別的茶館和酒樓作藝。置屋裡完全是女性的世界,男士禁止入內。一套置屋裡經常同時住著幾個藝伎,但置屋的繼承者只有一個,其他藝伎只是寄居籬下而已。從舞伎鍛鍊多年,減去髮髻帶,經過「襟換」資格,即有資格將和服領子的顏色由紅色換成白色時,才能正式晉升為全職藝妓,也才算是變成了真正的藝伎。所以,電影《藝妓回憶錄》中「拍賣童真」和類似「花魁道中」等很多情節,都是把衹園藝伎和遊廊花魁的形象給捏合了,這也讓許多人誤解了衹園藝伎。所以,《藝妓回憶錄》當年一經出版,就引起了主人公原型巖崎峰子的憤怒與不滿,她一紙訴狀將《藝妓回憶錄》的作者阿瑟·高頓和其出版商告上了法庭,指控高頓在書中將藝伎與青樓女子混為一談,為了迎合西方讀者的獵奇心理,對「所有藝妓」進行「侮辱」,肆意踐踏了藝伎的清白。之後,為了更正世人對藝伎形象的曲解,巖崎峰子親自寫了一本真正的關於藝伎的回憶錄,以「糾正人們對日本藝伎的偏見」。巖崎峰子寫這本書是想告訴人們,藝伎是日本傳統文化的一部分,是女性自立的職業,而不是美國人誤解的「娼婦」。
所以,藝伎原則上是賣藝不賣身的,你若在影視劇裡看到了和青樓差不多的茶室,還有花枝妖豔的像藝伎一樣卻賣身的姑娘,其實是吉原的遊女歌舞伎的形象。
好萊塢電影《藝妓回憶錄》(Memoirs of a Geisha)劇照,導演是羅伯·馬歇爾(美),監製是史蒂芬·史匹柏(美)。圖為片中的重頭戲,女主人公小百合(章子怡 飾)「拍賣初夜」時的打扮和情節設計和吉原花魁極其相似。
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中,「性工作者」肯定是其中之一,《聖經》裡早有關於妓女的很多記載。日本的「遊廊」,也就是合法的「官妓」之地,是開設在繁榮的德川幕府時期。元和三年,勘右衛門在日本橋茸屋町(今東京中央區人形町附近)買下了兩町四方(邊長218米的四方土地)大小的土地,這就是我們經常在日本時代劇裡看到的日本的花街柳巷 「吉原」的原始地。而我們聽說的有名的太夫,大概指的就是吉野太夫。「吉野太夫」也不是指一個人,它是一個稱號,延續了有十代,日本影視劇裡有許多描寫「吉野太夫」的影視劇形象。
比較有諷刺意味的是,在日本的戰國時期,也就是吉原還沒建立起來之前,太夫一詞指的並不是妓女,而是指演員。能獲得「太夫」這一稱號的演員在當時都是首屈一指的,相當於京劇中的臺柱子,後來才是指日本遊廊裡最高等級的藝伎,俗稱「花魁」。
既然統稱都是藝伎,所以你可以看出來,衹園藝伎該會的才藝,吉原的花魁也都要會,而衹園藝伎的頭牌也被稱為「花魁」,就像中國古代青樓的頭牌,我們也稱之為「花魁」一樣。太夫並不是從遊廊裡最低級的遊女(最便宜的妓女)一級級爬上去的,太夫是從那些被賣到遊廊中的沒落貴族的女兒或是民間女孩中,挑選具有資質的極端美麗的「苗子」選拔培養的,不止要培養所有藝伎必備的本事,還要極端地控制飲食,確保其長成一流的美女,估計訓練手段比如今韓國SM娛樂公司訓練實習生都要苛刻得多。所以,養成一位花魁要花極高的成本,這也導致了消費花魁的「貴」。
既然做到一個行業的數一數二了,格調自然也就有了,所以,吉原的花魁和中國古代青樓花魁的見客流程類似,客人也有一套複雜的消費程序。管你達官顯貴還是商賈武士,客人想見花魁,就必須先到稱為「揚屋」的茶店中尋找機會。客人到了揚屋以後,得先撒下大把銀子、飲食,招喚藝者來顯示自己的財力,還要打點好茶店裡方方面面的人。茶店老闆娘會探探客人的底細,看看適合哪一個等級的花魁,再寫一張「揚屋差紙」,請指名的花魁前來,於是重頭戲「花魁道中」就來了。
日劇《江戶盜賊團·雙雄2》劇照,圖為劇中「花魁道中」的情節。
花魁前往揚屋的路程,被叫作「花魁道中」,花車開道,前呼後擁,因為場面及其盛大奢華,所以經常成為日本影視劇中的重要橋段。花魁隊伍最前方有拿著印有專屬這個花魁定紋(類似家紋)燈籠的男人,接著是兩位「禿」(指遊廊中十歲左右幫花魁打雜的小女孩),手上拿著花魁的用品。花魁要身穿約二十公斤重的和服,腳上踏著高五到六寸的造價極其昂貴的木屐,身後還跟著數位「新造」(年紀較「禿」長些,但還未接客的女孩),還有保鏢等人。隊伍行進極慢,一步一趨,主要是花魁走路極慢,其走法分「內八文字」與「外八文字」。吉原的花魁主要以「外八文字」為主,不過不管那一種走法都要花上兩三年的時間練習。
到了揚屋以後,如果花魁看客人不順眼,可以掉頭就走。即使看對眼了,初次見面也不會發生什麼,客人即便用盡方法彰顯財力和魅力贏得花魁了的好感,也要最少如此反覆三次,直到再見面時花魁準備了寫著客人名字的筷子,這才代表了兩情相悅,可以一親芳澤了。這期間花魁是一直高高在上的,在相互選擇裡,她們有絕對的權利選擇自己喜好的男人。
日本電影《花戰·京都祗園傳說之藝妓·巖崎峰子》劇照,圖為主人公峰子(井上真央 飾)在21歲時減去髮髻帶,經過「襟換」資格,正式成為一名藝伎。
遊廊也好,衹園也罷,都像是一條金魚街,藝伎便是其中的金魚,客人們一次次光顧金魚街,然後又離開。藝伎是金魚,無法到外面的世界去——金魚怎麼可能離開魚缸生存呢?在由《巖崎峰子—真正的藝伎回憶錄》改編的電影《花戰·京都祗園傳說之藝妓·巖崎峰子》裡有這樣一個情節:離開置屋出嫁的藝伎會送回置屋一套盒飯作為餞別,裡面裝有紅米飯和白米飯,白米飯代表外面的世界,紅米飯則是衹園的象徵;幾顆紅米粒點綴在白米飯中,說明自己投奔了外面的世界,而如果有一天回來衹園的話,還請多多關照的意思。
巖崎峰子在她的自傳裡說:「一流的藝伎應該習慣鎂光燈的環繞,而我則在灰暗的壁龕裡度過了很多童年時光;一流的藝妓總是盡她所能取悅客人,使每個認識她的人都為之喝彩,然而我卻寧願享受孤獨;一流的藝伎應該像一株優雅的楊柳,恭敬地彎著腰為他人服務,而我卻固執叛逆,桀驁不馴……」
衹園的藝伎只為了衹園而存在,就像吉原的花魁離不開吉原,這些女人只為了美而存在,但不是只有美。所以,不論是吉原花魁還是衹園藝伎,都是男權社會的產物。她們對自身身份的認知很複雜。她們雖然是男權社會的產物,但這些女人無疑更有女性獨立的意識,也比家裡的一般俗婦更能懂得男人、女人以及金錢組成的這個世界的運行規律,她們為此而生,為此而活,也受困於此。
在電影《花戰·京都祗園傳說之藝妓·巖崎峰子》裡,為了獲得峰子的垂青,男主人公一連三年夜夜不落地到祗園組織茶道會邀請峰子出席,而當峰子終於意識到自己愛上他以後,只說道:「風月場所是玩戀愛遊戲的地方,可是卻不能玩弄愛情,特別是,會溺死在真正的愛情裡。」
也許,紅塵裡的女人不缺豪氣和骨氣,更不缺漂亮和聰慧,這樣的女人遇見什麼權色交易都合理,都能應對自如,唯一不合理的是遇見愛情,這無疑是一種悲哀。
因為懂得,所以悲哀。紅塵女子遇見愛情的悲劇,我們不必再去證實這些例子了,古今中外,比比皆是。
(部分文字資料/圖片整理於網絡)
2016/10/31於青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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