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鄭軍經營的成人用品店,稱得上最接近眾生平等的所在。
他的顧客裡,有剛剛成年的男孩,也有六七十歲的老人。他能碰上落落大方、還會調侃他幾句的女顧客,也常有拘謹羞赧的男顧客。店鋪位於蛇口水灣,平時他常去半島城邦、深圳灣一號等豪宅區送貨,也總能迎來穿著工服的建築工人。
有位年紀看上去有60多歲的老人,每次獨自騎一輛舊自行車過來,身上的衣服沾著灰漬泥點,有時逛完會買上一款產品。「那臺自行車看起來用了有20年」,鄭軍稱對方為鐵驢大叔,在他陝西老家,自行車又叫鐵驢。
這裡也更容易看到人性的多面。
有些人每次進來,身邊的異性都跟上一次不同;有些人在店裡買完了東西,還要邀請他一起出去玩玩;也有人跑進來問他「附近有沒有玩的地方」;還有些人問完價格,張口就是「這都要幾百塊,還不如去找個妹子」……
「我們做這個的,什麼樣的人都能碰到。」
女顧客佔了6成,一次買幾千很正常
鄭軍的生意,主要以線下經營為主,很少在線上平臺銷售。他在海昌街上經營了5年,收入算是不錯,即便疫情期間,也能維持基本開支。旁邊的商戶換了一茬又一茬,西側的鮮果切店已經考慮轉讓了,他想的卻是著擴大店面。
老顧客會通過電話、微信向他下單。凌晨2點關店後,更晚一些或者清晨,他都能接到要求送貨的電話。「那時間同城快送約不上,我得打個車送過去,羅湖、福田、寶安的客人都有。」
一天進他店裡的顧客,最多不會超過10個,但客單價都偏高,「一次買幾千塊都很正常。最多的一個顧客,一次買了一萬多」。
鄭軍的顧客群體,以二三十歲的人群為主,女性佔了60%以上。
「女的買這些東西比男的捨得花錢」,鄭軍店裡最暢銷的一款產品,為售價1000多元的女性用品,他指著角落裡的一摞空包裝盒說,「能佔到店內商品總銷量的一半。」
鄭軍店裡的顧客,要麼是獨自一人,要麼是一對情侶,要麼就一群同性友人,「要買所有人都要買,要麼誰都不買」。這和香港人Arvic見到的情況差不多。
多數人進店以後,都會有些不好意思,有些人進來飛快掃一圈就出去了,有的女顧客「進來買完了,又不敢走出門」。鄭軍能理解,畢竟自己也經歷了一段適應期。
店面開業時鄭軍只有25歲,頭一個月坐在店裡,他嚇得頭都不敢抬,「一天門都不出,吃飯點外賣,別人跟我搭腔我也不說話」。有些三、四十歲的女顧客看出他的拘謹,故意在店裡大聲打趣他。
地處蛇口,鄭軍的顧客當中不乏外國人,相比之下,老外逛成人用品店的狀態,要輕鬆自如的多,「就跟逛超市一樣」。他在朋友圈裡分享過一段店內顧客的視頻,兩個外國女孩直接坐在地面上,拿著貨架上的情趣用品,一邊討論一邊大笑。
雖然女性買家佔了多數,但一個男人坐在店裡,還是會流失一部分女顧客,「有些女孩一推開門,看到我坐在這兒,就退回去了」。
鄭軍之前招過一個女店員,每月只需要看15天店,月薪7000塊,但是也留不住,「呆了半個月就走了,人家覺得呆在這裡比較尷尬」。他店鋪對面的餐廳裡,做服務員的女孩每月工資才三四千塊。
我們對性,總是欲蓋彌彰
Arvic的店,位於東門一座商用樓的28層。
三個年輕人在卡座區喝完咖啡,經過出口附近的「未成年人禁止入內」布簾前,兩個男孩透過帘子的縫隙,饒有興致地往裡瞅來瞅去,而後走了進去,剩下一個女孩站在門口,眼神裡帶著好奇,又有些羞怯,猶豫了幾分鐘後,最終掀開了門帘。
其實,布簾也算是Arvic的有意設計,「你越擋著不讓他看,他就越好奇,越想看看」。
到東門開情趣主題咖啡館之前,Arvic和朋友在香港開了6年的情趣用品店。他看過很多國家的情趣用品商店。 「情趣+咖啡」,也是他在歐洲見過的經營方式。
Arvic在香港的兩家店鋪中,有一家位於旺角,是內地遊客最密集的商業區,「很多內地客人,可能出來旅遊擺脫了熟人環境,比較放得開,一次能買很多」。
看到了這個需求,他們決定在內地開店,Arvic之前在深圳讀過5年書,有很多朋友在這邊,於是決定就開在深圳。去年年底,店鋪剛剛開業時,他在美食平臺上放出的名稱是咖啡館,最近才加上了情趣二字。
有些衝著喝杯咖啡進來的人,剛看到門帘會有些驚慌,一般最後也會走進去逛逛,「第一次都是逛逛,他要回去想想,第二次才會來買。」
在Arvic看來,人們對情趣用品的態度分兩種,一種永遠都不會用,另一種用了一次後,就停不下來。
掀開門帘,首先看到了就是一個製作精美的矽膠娃娃,「這樣的娃娃,我們在香港每兩個月賣出一款,售價在幾萬到十幾萬之間,但都是男生在買。這裡剛開業就來了疫情,還沒有人預定」。
Arvic將矽膠娃娃稱為男性的芭比,「他們可以給她梳頭髮,換衣服」。跟Arvic預定娃娃的客人,一般都會出示一張美女圖片,告訴他自己的喜愛偏好,也有些來到店裡,對擺放的娃娃「一見傾心」,直接下單買走,「娃娃其實是他對女性審美的投射」。
Arvic喜歡在店裡呆著的光景,店裡有時會進來很漂亮的獨行女生,有時也有舉止嫵媚的男生……他也喜歡和顧客交流,在香港跟一些熟客處成了不錯的朋友,和同性之間他們常常談起女人,「男人之間聊女人,話題是可以無限循環的」,有些相熟的女顧客,也會在店裡跟他傾訴一些生活的苦惱。
大多數時候,大家聊得還是跟性相關的知識,「香港的性知識普及,可能比內地好一點點,但其實也沒有那麼廣泛」。
「除了日本開放一些,整個亞洲社會對性的態度差不多的,都是心裡明明特別特別好奇,但是我一定要掩住」,說這句話時,Arvic放下了手裡的水杯,特意用雙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手指間還留著縫隙。
性,會觸及人最深處的孤獨
相比之下,梁琦的顧客群體要單一許多。
進店裡買東西的人,「都是看上去二三十歲的男性,一個人進來,買的也是一個人用的東西。」
梁琦在深圳讀完書後,在便利店做了幾年店員,去年盤下了這間成人用品店。
他的店鋪位於西麗茶光地鐵站附近,周圍工業區、產業園密集,店面開業了一年多,每天能迎來一兩個客人都算不錯,銷量主要依靠同城外送平臺。
相比便利店裡的喧鬧,這裡安靜得有些過分,「進來的男的,也不怎麼講話,一般都是買完東西就走」。
「感覺他們都很孤獨,壓力也大」,這是進店的同齡男人們,留給他的基本印象。
梁琦今年20多歲,之前在深圳讀書時身邊的朋友也不少,工作後大家各奔東西,平時能聯繫的人越來越少,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一個人呆在店裡。在老家湛江,很多同齡人也是單身,但身邊有親人、朋友可以交流,也有大把的事情打發時間。
梁琦能從他們身上看到自己,也能從自己的生活裡讀懂他們。
「這種孤獨,不止是說沒有女朋友,性生活枯燥的孤獨,還有親人不在身邊,和朋友交流很少,生活成本高,工作也不順利。大家需要藉助這些東西,宣洩一些孤獨和壓力。」
他的觀察,與兩性研究者的觀點不謀而合,「性會觸及人很深的孤獨,以及關於人如何看待自己,自我認同的焦慮。」 性心理諮詢師蕉叔告訴我。
在梁琦看來,成人用品一定程度上抹平了人的交流鴻溝,也能稍微替代一下臨時關係帶來的短暫慰藉,「酒吧裡好多人會隨便玩玩,成人用品差不多也能達到這個效果」。
有時梁琦也覺得蠻有意思,以前在便利店打工的時候,進店的人大多成群結隊,大家匆匆忙忙、熱熱鬧鬧,像亞熱帶城市的天氣一樣明朗喧囂。可在他的成人用品店裡,進來的人,永遠都是形單影隻的,無聲地來,悄悄地去。
這,像極了城市裡,兩個鏡像呼應的平行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