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胡棟華
早就嚮往著米倉山的紅葉呢。然而,身體從理論上講是自己的,落在纏綿的生活裡,卻常常並不屬於自己。使得這個小小的心願,歷二十餘年,才得以實施。坐上火車,那沉寂了二十多年的心火,依然熱烈地亮騰起來,熠熠於那慣看了世事的眼。身剛動,心已達那蒼山古道了!
從湖南株洲坐K字頭的火車,僅用一晚,第二天早上,便已在四川達州吃著酸辣粉了。這千裡江山一夜還的神奇,讓我一邊讚嘆,一邊不由得想起:當年諸葛丞相從成都出發,去白帝城受那託孤的使命,星夜兼程,不知奔波了多少個日夜?那漫漫長路,悽悽風雨,飄搖國勢,即使在那最能寧靜致遠的心裡,也凋落了不少秋葉吧。然而,一個偉大的生命,所發出的光芒,早已溢出千年韶光,足以讓我們這些日行千裡的現代人所仰望。
我乘著大巴,穿行在達州市區往南江縣的高速公路,基本走在那條著名的蜀道——米倉古道的南段上。當年,忠誠的蕭何,星夜去追韓信,那得得得的馬蹄聲,一路正好響在它的北段,也久久地響在中國人的讀本裡。蕭何奔波的只是一百多裡,改變的卻是中國歷史恢宏長流的方向。
地處南江的光霧山,有著「中國紅葉第一山」的美譽,其精華處在大壩——就是當年劉備築牟陽城抗曹魏的地方,也是明朝設置巡檢司的所在——不僅山峰秀異,更是紅葉漫山。
當我也如一片樹葉,在寒風中瑟瑟顫動,坐了久久的觀光車,轉過長長的盤山路後,在熱切而驚惶的瞭望中,並沒有遇到萬山紅遍的絕美,也沒有看著層林盡染的驚豔,甚至無從體會那萬葉飄丹的蕭酥。只有幾棵還沒有脫盡紅衫的楓樹,散兵遊勇般立在山岡,或偎於河谷,寬慰著人們頗有些失落的心。在稍遠的山脊上,還能看到那熾烈的激情退去後的淡淡紅潮,宛如千軍萬馬過境後的紅塵,讓那些四處張望的相機,咔嚓咔嚓地賴以充飢。
怏怏走出景區,在豪闊的大門口,再次看見那個默默的巴山遊擊隊紀念館,寂寂地立在風雨中。在那個激越的歲月裡,參加紅軍的巴中青年竟有12萬之多,被那冰冷的戰爭之刃捲去的,就有4萬多茂盛的生命,留守米倉山的三千多人全部犧牲。這片土地,不僅在古代盛產最純良的勇猛,千年過後,依然種植著最純正的忠烈。這默默的紀念館裡,所默默祭奠著的,不就是一些最獨特的紅葉,凋零於最高大的歷史之樹,並點染著這片最悽愴的土地嗎?
夜宿村舍,圍爐夜話,村民告訴我:「光霧山紅葉的美名一點不虛,只是持續的時間不長,而今年雨水又偏多,紅葉落得比往年要早一些。」哦,原來風景也和人一樣,有最美的韶華,也有落寞的時令,就看你有沒有緣分一睹芳容了。
第二天一早,繼續乘大巴前往漢中。當年的幽幽蜀道,早已變成寬敞的通途。司機在這條路上,跑了十幾個年頭,從一個挺拔的小夥,變成了一位庸惓的大叔。和我攀談了一會歷史後,他突然發出深深的幽嘆:從古到今,在這條路上,走過多少兵,有過多少廝殺,真慶幸,我們生活在一個不打仗的年代……
是啊,米倉道縱貫秦巴山區,連接黃河和長江兩大流域,北上漢中達三秦通中原,南下巴中抵巴蜀下南粵,三千年古道,兵馳馬嘯,商賈連綿,山民穿梭,文人躑躅,見證了多少春來秋去,目睹了多少興廢枯榮。
大禹在塗山舉行華夏第一次大會盟,巴族和蜀族的代表可曾從這裡匆匆走過?廩君帶領賨民,幫助武王討伐商紂,可曾驚擾這裡的遍地芳華?
秦國滅三巴,劉邦取四川,蒙元攻合川,那囂囂的大軍,可曾在這裡驚起一山鷗鷺?唐明皇李隆基逃難入蜀,唐皇子李賢、李重茂貶謫進川,那惶惶的隊伍,可曾在這裡對景傷情?
韓信攻楚,張飛拒魏,嶽飛抗金,這些扭轉乾坤、打造帝國的大將,在那倥傯的歲月裡,於這霧山雲嶺間,可曾風月入夢?李白、杜甫、李商隱、陸遊,這些出川入蜀、嘲風詠月的大師,面對這滿目的蒼山逝水、連綿的青枝紅葉,定會情發於衷而詩溢於懷嗎?
如今,在料峭的寒風中,我走在和他們同樣的路上,穿越同一片山河,看到相似的風景,便更加深情地貪看起米倉山上那依稀的紅葉來。它們那搖曳的身影、斑駁的笑意,永遠是對走在這條寂寂長路上的行者的慰藉,是對散落在這片深山幽谷裡的歷史的致意,是對迷漫在這片蒼茫大地上的時光的禮讚!
車到漢中,天空突然飄起了雨雪。哎,古往今來,風流總被雨打風吹去。任世間紅顏,又經得起幾番霜雪?人猶如此,葉何以堪!或許,這正是米倉山的紅葉,比別的地方更悽美的原因吧。
【來源:株洲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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