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世界的「雲」。這是疫情期間許多人的生活和工作寫照。
孟鶴堂也不例外。特殊時期,除了隔離、防疫和捐款,他還忙著經歷許多人生第一次。
第一次「雲上營業」,在臥室連線《歡樂喜劇人》節目組,跟其他嘉賓鬥嘴嘮嗑,學會了拍短視頻、手指舞、線上配音。
第一次做直播,宣傳新電影《大贏家》,一邊滔滔不絕一邊提醒網友,「別刷禮物,我直播有錢拿」。
與記者電話採訪前兩天,疫情好轉,他得以去上海繼續錄製節目,場上只有參賽選手和拍攝人員,臺下沒有一個觀眾,包袱響沒響也不知道,「抓瞎」地完成了表演……
「這些個第一次,真忐忑啊。」他說。
隔離中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終於得以停下奔波了近兩年的腳步。2018年初,在德雲社待了10年的孟鶴堂舉辦了第一場個人專場。半年後,他和搭檔周九良參加競演節目《相聲有新人》,比奪冠更受矚目的是他紅遍大江南北的「段子」:「乾乾巴巴,麻麻賴賴,一點都不圓潤,盤它!」由此,「盤」連續兩年成為百度上的年度熱詞。時至今日,孟鶴堂出門,人們見他依然喊「盤」,他笑說:「盤它,已經代替了『孟鶴堂』三個字。」
一「盤」定乾坤後,孟鶴堂成為德雲社最忙碌的相聲演員之一。他形容過去一年的演出頻率:「不知道這個城市是哪兒,每天機場、酒店、劇場三點一線,到最後都有點麻木了。」原本,他內心最滿意的相聲創作周期是「三月一個」,但這一年常常需要「兩晚就出」。
隔離在家,三大愛好不可少:看電影、打遊戲、織毛衣。在德雲社,孟鶴堂有句名言:「自己的毛衣自己織。」一開始純屬興趣,結果越織越好,不僅能「自織自穿」,還能給粉絲線上授課。「不過,最多的時間還是在寫本子。想點、拉稿、填包袱,有時整個過程很枯燥,一個字一個字地摳,有時反反覆覆就很崩潰。我就想趁著還年輕,腦子還靈光,還有一些想法,儘量多寫點好東西。」
電話裡,孟鶴堂聲音低沉冷靜,語氣溫文儒雅,跟舞臺上那個集B-BOX、機械舞、盤它和「剎車哭」於一體的「堂主」(粉絲對其暱稱)截然不同。
手揣500闖北京,帶病「求職」德雲社
與過去記者採訪的相聲演員不同,孟鶴堂沒有童子功和娃娃腿,20歲才正兒八經接觸相聲。他的德雲往事,聽起來更像一個北漂青年的職場故事。
2008年,文藝青年孟祥輝從黑龍江隻身來到北京,扣掉路費兜裡只剩500元。
在黑龍江,他是藝術學校裡的全能手,既能演小品、話劇,也能來一段說唱、街舞。「我的同學都是考北影、考中戲,我家庭條件不好,也沒辦法支撐前期太多的投入,就覺得要不然看看別的出路。」
同學裡有個例外,馮照洋,當時正在德雲社學習說相聲,也是孟祥輝最早的室友。兩個人擠在10平方米的合租房裡,一張大床佔掉大半空間。
在馮照洋的鼓勵下,孟祥輝報名參加了德雲社的招生考試。一個月時間,他天天練習太平歌詞、貫口和快板,整天不出門,房間裡也沒有一點太陽,結果生了場大病。無奈,拖著病聽相聲、背相聲,發著燒就去了考場。
「到了那兒,我發現自己竟然比別人準備的還多些,他們只是唱歌什麼的,我還真準備了一些相聲,迷迷糊糊中唱了一段太平歌詞《鷸蚌相爭》。幾天後,我的小破諾基亞手機收到一條簡訊,寫著:孟祥輝,下周六到德雲書館上課,已被錄取。」
考入德雲社,孟祥輝一下子有了三份工作。第一份,相聲學徒。跟一些少年學藝的師兄弟比,他算是「老新人」。「有人已經會60多個傳統活了,我才二三十個,很著急,每天想著爭分奪秒趕過他們。」
在德雲社頭一兩年,孟祥輝的日常是:早晨五六點去護城河邊的永定門公園喊嗓子,每段貫口背10遍,一直背到10點半;吃過午飯趕去劇場,師父、師兄們在臺上演,他就在側幕條看;周末還得到德雲書館上課,這是入科新人的必經之路。
第二份工作,是于謙助理。「那時於老師沒有助理,我又經常跟著他徒弟去他家裡玩,順便幫他做點事兒,開車、拎包、聯繫人啥的。於老師看我也挺好的,就把我留下了,還讓我住到他家裡,一住就是四五年。」
第三份工作更特別——大堂經理。「也不是什麼經理,那時候於老師開飯店,我從租場地、裝修、後廚到買桌椅、招服務員,一直跟著。後來他又建馬場,我又去那邊打井、蓋房子、進馬……」
一邊學相聲,一邊當助理,一邊搞管理,孟祥輝的學藝體驗也算是德雲社獨一份兒了。
2009年,他正式拜郭德綱為師,鶴字科,名為堂——孟鶴堂。後來,老郭在節目裡調侃過取這名的原因:「本來想叫孟鶴大堂經理,不好聽,前面摘了後面抹了,就叫孟鶴堂吧。」
「現在回想起來,那真是我學到最多的一段時間。學技能,也學師父的為人處世和心態。在我心裡,師父和於老師真是做人一等一的,不浮躁,不管遇見什麼樣的人,都以和氣為貴。」 提到郭德綱,孟鶴堂很是動容,「這些年,心裡想最多的還是感恩,感恩師父給的這一身能耐。他常和我說,學相聲得有過日子的心,不能急於求成。如果不是他,我想我也不能堅持10年。」
他現在依然常常想起早年在側幕條「聽活」的畫面。他喜歡看臺下觀眾的反應和效果,研究師父到底說了什麼、做了什麼,然後幻想自己哪天也能在臺上有這般強大的氣場。「總感覺那裡有一座山,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翻過去。」他說。
一個是體驗派逗哏,一個是學院派捧哏
空白,這是孟鶴堂對登臺初體驗的概括。
拜師後不久,他第一次登臺,講了一段《八扇屏》。
《八扇屏》是傳統相聲的經典形式,核心就是以貫口介紹畫屏上的歷史人物和事跡。「我以前總覺得相聲應該也沒那麼難,我也登過臺,演過小品、話劇,跳舞什麼的也行。」等到真上了臺,觀眾禮貌性鼓掌後便是帶著期待的沉默,「我的天,太恐怖了,面光一照,腦子完全就空白了,感覺所有目光全放在你一個人身上。」
那是一次純靠肌肉記憶過關的表演,下臺後孟鶴堂完全不記得剛剛說了什麼,臺下笑了沒有,他瞬間理解了郭德綱常說的「相聲太難」。
「拜師後頭一兩年特別不自信。基本功也不紮實,又沒有創作能力,舞臺經驗也不足,二十出頭的年紀,覺得自己好像付出了很多,但是怎麼在舞臺上還沒什麼長進,很難熬。」
他決定把自己揉碎了,拋棄小聰明從最基本的模仿開始。「很長一段時間,我是這樣的,不管會不會都先按照老先生的尺寸,背會了,模仿到位了,觀眾還是會笑的。我突然意識到傳統節目還是很強大的。慢慢地,觀眾笑聲多了,人自信了,自然地就有了更多發揮。」
2010年,孟鶴堂與周九良成了搭檔。用孟鶴堂的話說,兩人出自兩個「流派」。孟鶴堂是體驗派逗哏,喜歡把各種表現形式糅雜在一起,表演和創作上偏向自由;周九良是學院派捧哏,中規中矩,一個字都不能錯,典型處女座。「他覺得我雜,我覺得他死性。」孟鶴堂笑說。
磨合是費神的。創作中,兩人有條不言說的規矩,遇到分歧各讓一步,到臺上按各自對包袱的處理方式輪流演,看哪次更好,誰也不急著否定誰。生活裡,慢慢培養感情基礎,周九良帶孟鶴堂去射箭,孟鶴堂帶周九良去騎馬,偶爾再去釣個魚。
這種默契的升溫也逐漸體現在表演裡。他們改編經典相聲《黃鶴樓》,孟鶴堂刪掉觀眾已經爛熟的包袱,去掉嘴碎的片段,加入80後、90後的集體操場記憶「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形成了現代、年輕的框架和節奏;而作為捧哏,周九良難得發揮了一次地道的「柳活兒(相聲術語,就是學唱)」,不論是老生唱腔還是小調,都原汁原味。一動一靜,一熱一冷,兩個人逐漸成為德雲社小劇場裡新一代黃金搭檔。
2018年,孟鶴堂、周九良參加競演節目《相聲有新人》,幾個包袱,一段評戲,一出場便驚豔全場。導師張國立評價道:「你們倆說相聲,路子正,有味兒。」
從堆砌包袱,到製造場景
對孟鶴堂來說,《相聲有新人》不僅是一段成名路,也是一個自我審視的過程。
節目裡,他有三個高光時刻:一是開場亮相,二是收尾奪冠,三是「盤它」爆紅。
第六期,他和周九良表演相聲《文玩》,講了周九良父親「盤核桃」的故事。短短8分鐘,包袱響了20多次。
盤,是文玩圈的用語,指用手反覆摩擦盤物,使文玩表面光滑有質感,常見的盤物就是核桃。于謙愛盤核桃,孟鶴堂做助理時也沒少接觸。《文玩》裡,孟鶴堂用誇張的表演設置出多個「盤」的語境,從而在網絡上引申出豐富的應用。橋段一夜成名,微博、抖音、朋友圈、表情包,孟鶴堂瞪著眼睛喊著「盤」的畫面迅速刷屏。
然而,在孟鶴堂看來,節目裡那些崩潰、失落的畫面,才是讓他收穫更大的瞬間。
節目第九期是「柳活兒」比拼,孟鶴堂玩遍各種唱腔,最後卻輸給了對手。強項上落敗,他頗為不甘。張國立對他說:「基本功有了,再有點溫度就好了。」郭德綱說:「認賭服輸,還有以後。」
前輩的話,孟鶴堂下臺後慢慢琢磨,才發現真諦。「那段時間大量創作電視相聲,不斷追求現場效果,或者是包袱的密集度,作品的立意、故事性和代入感就被消磨了。」因此,比賽過後,孟鶴堂在創作上立了新目標。
「師父常說,說得再好,不會寫,沒有用。我一開始創作比較笨拙,把一些包袱羅列,串在一塊碼成一塊活,效果很好,大家也覺得有意思,但師父就會和我說這是最初的一些東西,完了以後觀眾能記住的就是某個包袱某句話,可能不會記住這個場景。所以現在,我希望能給觀眾設置一個場景,讓他們沉浸到裡面。希望這個相聲能有點靈魂,觀眾能記住一整個作品。」
他用最近較為滿意的作品《雞犬升天》解釋:「包袱不會密集地響,可能不會特別炸,但大家坐那兒聽時,會感到那種微妙的東西,走心的東西。」
孟鶴堂寫作品鑽牛角尖出了名。與記者聊起作品創作,他就像個學者,嚴肅得與舞臺上截然不同。他自認本質裡是個冷靜又安靜的「宅男」,「不常出門,喝酒吃飯都是趕鴨子上架,熬夜想段子,排解壓力的方式就是打兩盤遊戲,但是沒有癮」。因此,郭德綱評價他:「是個聰明孩子,能下功夫去弄新作品,在這一科入學的學員裡能脫穎而出,說明走腦子了。」
「十幾年前進德雲社,覺得相聲只是門吃飯的手藝,談不上喜不喜歡。慢慢地,看到臺下那麼多人在笑,而且這種快樂還源於你,就有種巨大的成就感。」孟鶴堂說。
從一份工作,到一項事業,最後到一個理想,努力和機遇是他手裡的兩顆核桃,不斷盤啊盤,慢慢盤出了好光景。
責任編輯:王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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