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提示:「在實景店裡,我有一次被其他角色共同質疑是兇手,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向我靠近,我真是感覺『被逼到牆角了』,有點崩潰,差點就要喊出來:『我真的是無辜的,不信你們去看劇本!』」
記者|王 煜
在風格極有特色的房間,幾位玩家身著代表各自身份的服飾,手持各種道具緊張巡查,試圖找出真相;幾個人帶著特定的身份和故事,圍坐桌邊,口中或真或假,各懷心思,各有任務;在線上,愛好者也能隔空與三五好友完成對「劇本殺」的體驗。
在這種當下流行的娛樂方式裡,人們看上去是扮演體驗故事裡的人生,其實也是在推理演繹自己的生活。
真實的「殺局」
2016年暑期,高三畢業的澤風(化名)第一次玩到了劇本殺。當時,電視綜藝節目《明星大偵探》首季的熱播,讓這種以懸疑推理和角色扮演為核心的真人遊戲方式開始在國內流行。相關的App很快上線,澤風和她的小夥伴們就是在當面聚會時通過App開啟了第一盤「殺局」。
「剛聽說時你也許會覺得劇本殺是桌面遊戲『殺人遊戲』『狼人殺』的升級版本,但玩過幾盤之後你就會知道,其實它的內容形式和給人的體驗要豐富許多,已經是另外一套體系了。」澤風提到的前兩種桌面遊戲被人們熟悉已經很多年,玩家們公認的是:雖然它們也有一定的推理成分,但在判斷「真兇」時,更多依賴的是一些「場外信息」,例如玩家的神情動作、思考和行為的習慣等。「這當然也很有意思,不過那更多的是一種社交的樂趣」。她說,「殺人遊戲」「狼人殺」還有一個很大的局限就在於永遠只有「天黑請閉眼」這一套體系,玩多了總歸會感到有些疲倦。
劇本殺則可以讓人更好地關注於「推理」本身。典型的劇本殺故事都是一件命案,玩家需要通過搜證、討論、分析,找出真兇並儘量復盤整個事件的細節,這也是劇本殺最初的名字「謀殺之謎」的內涵。謀殺故事可以設置為古今中外的任意背景,既可以依託真實事件也可以是架空的演繹,每一個劇本都能帶給玩家不一樣的感覺,讓「燒腦」的快感一次次來臨。
更好的沉浸感也是劇本殺魅力的關鍵來源。劇本殺的遊戲裡,每一個玩家都要扮演一個角色,但他們拿到的不再只是「狼人」「女巫」「平民」這樣的一個乾巴巴的詞語,而是一個完整的人物設定故事。有的劇本裡,人物故事特別複雜,關鍵細節很多,不僅一開始的閱讀理解要花上挺久時間,遊戲過程中玩家還常常要來「複習」劇本才能順利推進下去。
這些魅力讓澤風很快「入坑」,成為劇本殺愛好者。在閒暇時間,她常常叫上熟悉的三五好友「殺」上一兩局。她進入大學後的幾年間,劇本殺的呈現形式從App、桌面遊戲開始發展到線下實景店,遊戲的沉浸感更上一層樓。案件發生的場景不再靠想像而是真實地呈現在眼前,玩家根據自己的角色換裝、化妝,在劇本營造的世界裡穿梭遊弋。
最吸引澤風的是實景搜證的過程。「發現一個新線索的成就感;以及找到一把鑰匙,在用它打開箱子或者密室之前對其中內容的期待,都讓我著迷。」而其他的小夥伴也找到了各自的興趣點。她告訴《新民周刊》記者:有一次她去的劇本殺實景店提供的角色服裝非常精緻,在劇情開始前,同行的一個姑娘一看喜歡得不得了,直接把所有角色的服裝都試穿了一遍,每穿一套就不停自拍,完全忘了還要認真讀劇本這件事。
當然,實景帶來的代入感讓參與的每一個人都更加「入戲」。雖然同伴中很少有專業的演員,但當其中一人穿上古代俠客的衣服,在「公堂」之上拿著一把「寶劍」抵著你的腰時;那種壓迫感比大家都坐在桌子上,間或吃口零食喝杯飲料甚至還嘻嘻哈哈幾句,要真實許多倍。「在實景店裡,我有一次被其他角色共同質疑是兇手,他們一邊說話一邊向我靠近,我真是感覺『被逼到牆角了』,有點崩潰,差點就要喊出來:『我真的是無辜的,不信你們去看劇本!』」澤風回憶說:那個真正的「兇手」,此時正躲在遠遠的角落裡「暗中觀察」,「果然是入戲了,心虛害怕了」。
從「找真兇」到「被感動」
小軒是劇本殺的「重度愛好者」,她說自己膽子小,但又很享受推理和解謎的過程;另外,由於學習的是戲劇專業,她很想在正式表演的舞臺之外,也能更多地體驗不同的人生故事。劇本殺滿足了她這兩方面的願望。
劇本殺中有不少硬核的「本格推理」故事,謎題錯綜複雜環環相扣,耗費的腦力體力很大,完整體驗下來通常需要六七小時的淨遊戲時間。小軒玩過的最長的一局這樣的劇本殺,故事採用了類似「盜夢空間」的營造手法,眾人花了好大一番力氣以為解開了最終謎團,其實不過是打通了其中一層的節點,還有好幾層難題在後面。那場遊戲從傍晚6點開始,加上中場休息的時間,一直持續到接近次日凌晨2點。「真是特別累,但最終成功解謎,也覺得挺有意義的。」小軒說,這種體量大並且著重在推理解謎的劇本,常常會設置成玩家合作追求真相的「PVE」模式而不是經典的要互相質疑、在玩家中找出真兇的「PVP」模式。
實際上,劇本殺在不斷發展中分支出了多種不同的流派。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在經典模式的範圍內雖然可以創作不同的故事,但「套路化」的框架最終會讓劇本喪失新意。
今年年初暴發的新冠疫情讓澤風沒辦法和夥伴當面相聚玩劇本殺,於是他們改約線上,從春節開始的一個多月裡,幾乎每天都在劇本殺的App裡玩上三四個小時。把那款App收錄的許多劇本都玩過一遍後,她已經熟悉了某些常用套路,例如兇案裡的死者通常都是「三刀兩毒」,意思是如果是五人遊戲局,就可以發現所有人都和死者有恩怨,後者身上至少有三處直接傷和兩種中毒表現,分別來源於參與遊戲的每一個角色。這樣營造出「每一個人都有可能是兇手,但真正的致命兇手只有一個」的氛圍,以及讓許多玩家一開始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大家要找的真正的兇手。
「這種套路當然是有效的也是必要的,我可以理解,假如不是每個人都有嫌疑的話,那真兇要隱藏自己的難度就太大了;而且其他人的參與度就會比較低。但同樣的套路玩多了之後我就不自覺地會讓自己的思路去適應它,遊戲本身的樂趣反而被衝淡了。」她說。
並且,經典推理的劇本殺,劇本的邏輯一定要足夠嚴密才能經得起玩家的考驗。首先最後一定要給出確定的答案,不能像某些推理文學或影視作品的一般留下懸念。「玩家已經花了好幾個小時親身投入到遊戲裡來了,對真相都是有期待的,如果到最後還不和盤託出,恐怕每個玩家都有想打編劇的衝動。」澤風笑著說。同時,給出的結局假如有漏洞,較真的玩家一樣會很不滿意,這也源於高參與度帶來的高要求。她覺得,不少本子在這一點上還有不少提高的空間。
有套路就有反套路。在經典的「兇案推理」派之後,受到歡迎的是「情感體驗派」。在後者的故事中,兇案的分量比較輕甚至已經完全沒有兇案的存在,遊戲更加注重的是讓玩家獲得情感上的共鳴。
在澤風體驗過的一個「情感本」裡,玩家進入一個流浪狗的故事。雖然故事裡還是有「兇案」的元素存在,但大家在遊戲中能很明顯地感受到「破案」不是重點,關鍵在於每個角色對如何處理人與狗、人與動物之間關係的不同處理方式,引起了所有人的深度思考。「我本身是一個喜歡小狗的人,所以在遊戲中特別有感觸。」澤風說,那次她得到的角色是一個對流浪狗很不友好、時常打狗的人,為了保證遊戲的推進,她要讓自己進入這個角色,可是內心又很矛盾,所以儘量少說話,以免「口是心非」太明顯。直到隨著推理的展開,她發現真正的殺害流浪狗的角色不是自己,才長舒一口氣,在後面的遊戲裡變得活躍起來。
「儘管披著『角色的外殼』,但我發現我自己在『情感體驗本』做出的選擇,並不會去遵從角色人設的邏輯,很多還是按照自己的心意來的。」小軒向《新民周刊》記者表示。在她看來,「情感本」劇本殺中的推理依然存在,只是從對案件事實和真兇的探究,變成了對某個特定話題的思考;而其中有些,正是人類千百年來逃不過的哲學命題。
傳播文化的窗口
和澤風與小軒一樣,北溟(化名)也是劇本殺的資深粉絲,不過他沒有停留在愛好者的身份,而是把它做成了自己的事業。
他在過去的七八年裡是一名文物修復師。「修復師這個行業真正做的事情是什麼?不是把文物修補好就足夠了,而是要讓人們知道這件文物是為什麼、怎麼樣製造出來的,有誰用過它,它的主人又有怎樣的故事。」北溟說,文物要真正活起來,就要活在人們心中。這需要一個面向公眾的合適的傳播方式。
遇到劇本殺,他覺得找到了他想要的那種方式,於是決定全職來做這件事。他拉起了團隊,既做劇本殺的故事原創,也已經開了4家門店、涉足產品發行。
一組文物修復師進入故宮中一個塵封多年的院落,揭開了百年前的離奇事件……這是劇本殺《修復師》講述的故事。它是北溟所在的「空然新語」團隊創作的第一個進入發行階段的劇本殺作品。
創作過程中,他查閱大量資料,再進行架空的創作、遊戲架構的搭建,並開展了十餘場內部測試。這個故事題材顯然與他的從業經歷密切相關,也正展示了他進入劇本殺行業的初衷。「我還是在做文物修復這件事,只不過換了一種方式。」
在他的設想中,《修復師》可以有續集、成為一個系列,甚至營造出一個劇本殺領域的「修復師宇宙」。
在文物修復領域的積累,讓他的實景店的布景和道具設計的品質與眾不同。他敲定設計方案,然後找到為古裝影視劇做道具的朋友專門定製。玩家穿的幾件旗袍,來自他妻子的手工製作。靠牆的一張寶座墊子上,擺著雲龍紋迎手和靠背。房間正中央的青色大瓷壇裡,依照古時宮裡的習俗,擺著用於散發香氣的新鮮水果……這些細節,都來自他的專業和用心。
北溟說,要加強體驗感,劇本殺實景店的遊戲過程可以引入更多的元素,例如卡牌、魔術、評書、相聲、舞蹈。以營造劇本中一個恐怖的情節氛圍為例,可以直接用燈光來製造驚恐效果,也可以全息投影出一個「鬼魂」、讓玩家戴上VR設備身臨其境,還能選擇讓真人扮演的角色出馬。隨著技術手段的升級,劇本殺和互動式戲劇的界限也會越來越模糊,兩者有可能走向融合。
在他看來,實景店的呈現效果屬於工具層面;而本子的類型屬於桌面還是實景、是「推理本」還是「情感本」,也不是最關鍵的;最重要的還在於劇本的內涵,也就是想通過劇本殺表達什麼。對他而言,傳播傳統文化,「讓文物說話」,正是清晰的目標。
「雖然目前國內的劇本殺行業還很不成熟,但我對它充滿信心,它能實現我的夢想。」北溟說。(記者 王 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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