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江隱龍
風行一時的《火影忍者》將忍者描繪成了太陽下最值得驕傲最光明無限的職業,而《甲賀忍法貼》則塑造了一個縱貫忍者世界的悲劇。那麼,真實的忍者究竟是怎麼樣的?是岸本齊史筆下光明而絢爛的「火之意志」,還是山田風太郎訴說的無盡血腥與殺伐?要解開這個謎團,首先當從甲賀與伊賀兩個詞入手。
正如中國武俠中有「天下武功出少林」之語,日本忍者也有兩個發源地,那便是伊賀與甲賀。日本忍者的流派雖多,但除了風魔小太郎等寥寥數人偶有驚鴻一瞥外,幾乎所有知名的忍者都出於伊賀流與甲賀流——也只有這兩個流派,能在歷史與文化的雙重角度上構成狹義上的忍者標識。
而忍者的開端,則將從室町時代開始說起。
《火影忍者》動漫
室町時代:惡黨,一個並不光輝的起筆飛鳥時代末期至奈良時代初期,日本上下被分為「五畿七道六十餘國」,這裡的「國」又可稱為「州」,並非擁有獨立主權的「國家」,而是源於「律令制」框架下的地方行政區「令制國」——顧名思義,九州島舊有九國,四國島舊有四國,這兩大島嶼的得名便源於明治維新「廢藩置縣」前的歷史痕跡。
室町幕府設在京都,山城、大和、河內、和泉和攝津五個令制國離京都最近,於是被稱為「五畿」,大致相當於清朝的直隸,是室町的心臟地帶。伊賀也是令制國之一,緊鄰大和東部邊界;而甲賀相對較小,只是一個郡,隸屬近江,而近江北依琵琶湖,西部則與五畿中的山城接壤。伊勢國與甲賀郡不僅靠近幕府的政治中心,兩地之間也僅有一山之隔,鎖鑰之地自古以來是誕生英雄的福地,日後光芒萬丈的忍者集中出現於此,也不算奇怪了。
如果說特殊的地理位置給了日後兩地忍者描繪歷史的機會,那忍者的起筆則要從室町文化上尋找機緣,只是這個起筆,絕算不上光輝。
日本五畿七道圖
室町時期,整個日本都深深受到祖宗的影響。14世紀末期以金閣寺為代表的北山文化及15世紀末期以銀閣寺為代表的東山文化都十分發達。發達的佛教帶來了神社、寺廟的建築風潮,因而推動了盛產木材的伊賀、甲賀地區伐木業的發展。為便於管理,伊賀與甲賀的林區被分成上百塊分別由不同的伐木隊負責,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些以職業為紐帶的人群也逐漸形成了新的家族,有著與普通農民不同的組織性與獨立性。
15世紀以降,日本局勢漸亂,隨著佛教勢力的下降與武士階層的崛起,長期生活在伊賀與甲賀的伐木隊漸漸難以通過伐木維持生計。亂世之中,弱肉強食,於是伐木隊們也紛紛「武裝」起自己組成惡黨,佔山為王以劫掠為生——忍者的雛形,實際正脫胎於這些被幕府嚴打的土匪家族。
日本武士盔甲
然而,自古亂世多惡黨,為何唯獨只有伊賀與甲賀的惡黨演化成了忍者呢?這源於兩地與眾不同的幾大因素:
一是伊賀與甲賀的居民中有著分布廣泛的渡來人。所謂「渡來人」,指的是來自中國、朝鮮等外邦的移民——在當時,這些渡來人的母國文明程度更高,其移民的過程也正是給日本帶來先進生產技術及軍事技術的過程,這使得兩地區的惡黨成為全日本最早擅長於「遊擊戰」的勢力之一。
二是伊賀與甲賀多山,向來是修驗者的聚集地。修驗者是為得神驗之法而入山修行苦練者的總稱,修驗者在苦行中發展出高強度訓練術及「九字真言」等訓練手法對當地居民起了相當大的影響,直接提升了兩地區惡黨的戰鬥素質。
三是伊賀與甲賀臨近京畿,在戰亂年代是信息情報交流的重要中轉戰,而這又促進了當地武人情報刺探及傳遞技術的提高——日後的忍者,其主要功能並未臨陣殺敵,而是與暗殺、情報作業相關的輔助工作,而這也與兩地的先天優越的地理位置密不可分。
渡來人
伐木隊出身的嚴肅組織性與以上三個因素相結合使伊賀與甲賀地區的惡黨獨樹一幟並漸漸演化成忍者,然而反政府的立足方式也極度打壓著他們的生存空間。正如《水滸傳》中梁山泊的首領宋江努力促成招安一樣,伊賀與甲賀也紛紛向「體制」過渡。伊賀忍者勢力龐大,直接推翻了伊賀守護仁木氏的統治,成立了「伊賀惣國一揆」這個類似於民主集中制的同盟組織;而甲賀勢力範圍較小且與地方大名保持著良好的關係,於是選擇了集體為近江佐佐木六角氏盡忠以換取足夠的自治權。
伊賀與甲賀忍者各自脫離了惡黨的範疇並具備了相當的實力,然而其首領並沒有更大的政治訴求,各自精心培養出了忍者也只是作為僱傭兵,在戰爭中以自身的實力換取僱主的薪酬。不同的是,伊賀忍者則效力於出價最高的僱主,類似於自由僱傭兵;而甲賀忍者只對自己的主公盡忠,類似於私人武裝。
至此,日本兩在忍者集團便大致成型。如果要為忍者的起源做一個簡要的概括,那他們便是一群出身草根並極具特殊性的地方武士集團,而且有著一段墮入匪群的灰暗過往。
在《火影忍者》的設定中,世界由幾大國和無數小國組成,各國之間或密或疏分布著大大小小的忍者村,其模式與日本戰國時期的歷史現實大體相吻合。忍者之所以能成為一股勢力,也因其勢力範圍多位於山林等中央及地方政府鞭長莫及之處,這與《火影忍者》中的版圖構成不謀而合。《甲賀忍法貼》將甲賀與伊賀都定位於山谷之中,背後也有真實歷史的影子。不過,這並不是為了保持神秘——忍者與山林的關係,實在是自然與無奈兼而有之。
《甲賀忍法貼》電影
初入戰國:借「鉤之陣」聲名鵲起的忍者集團回溯忍者形成的歷史,便很容易推導出出身於惡黨的忍者其戰鬥力並不會太強的結果。《火影忍者》中的查克拉系統本是虛構,《甲賀忍法賀》中通天入地的特殊忍術也只是文學意義上的杜撰——事實上,囿於經濟基礎、訓練條件等諸多因素,忍者的戰鬥力是絕無法與武士相提並論的。然而,戰爭的勝負與戰鬥力並不一定成正相關,遠離體制的忍者自有其靈活多變的優勢,而證明這種優勢的機會很快到來——1487年八月,隨著室町幕府第九代將軍足利義尚為討伐近江守護六角高賴而率軍親徵,長享延德之亂爆發了。
長享延德之亂事實上是一場中央政府「平叛」地區割據勢力的戰爭。足利義尚成為將軍之時,室町幕府的權威已經日漸衰退,足利義尚本人也是通過應仁之亂登上將軍之位的。新官上任三反火,更何況是代表著日本事實上最高權力的將軍——為了恢復幕府昔日的權威並改革幕政,足利義尚沒有猶豫便開始了討伐六角氏的戰爭。
長享元年(即1487年),足利義尚率直屬衛隊「奉公眾」兩萬餘人向近江進發。雙方實力懸殊過大,六角氏一戰即潰,直接放棄了基地觀音寺城一路逃向甲賀郡,足利義尚也迎來了他軍事的的巔峰。隨後,足利義尚改名為足利義熙在近江的鉤設立臨時的御所以對抗六角氏殘部——這個御所便是「鉤之陣所」。此時在舉國人的眼中,六角氏的滅亡也只是時間問題了。
《火影忍者》中的查克拉系統源於印度文化
六角氏棄觀音寺城而逃向甲賀並非甲賀實力有多強——事實上,在當時世人的眼中,甲賀忍者也無非是一群略有些特色的武裝農民,根本沒有入足利義尚將軍的法眼。然而,就是這一群武裝農民,在六角氏蒙難之時決定報答其知遇之恩,開始組織力量對鉤之陣進行襲擾。甲賀忍者們身穿深色裝束,攜帶著包括煙霧彈、毒針吹矢等各種秘密武器以敏捷的身手潛入鉤之陣,發起了令足利軍眼花的快速。
習慣與正面攻堅戰的「奉公眾」立刻被這種不按常理出牌的戰術打懵了。時而糧草被燒,時而營房起火,時而落單武士被殺……一旦奉公眾們收拾好盔甲與武器,忍者們卻早已逃之夭夭了。如此反覆,精銳如奉公眾也漸漸步入崩潰而無心戀戰,1489年,足利義尚病逝於鉤之陣,幕府對近江的攻勢也就此瓦解。鉤之陣被攻破後,六角氏扭轉了戰局,而甲賀忍者也一戰成名,成為亂世中各個勢力競相追逐的對象。
然而甲賀忍者畢竟與六角氏有著藩屬關係,與效忠於外人;於是各政治勢力自然便將目光放到了與甲賀一山之隔的伊賀忍者身上。以此為節點,忍者的黃金時代隨著戰爭的廣泛打響而開始了。
足利義尚
作為忍者真正踏上政治舞臺的標誌性事件,鉤之陣戰役也成為了甲賀忍者與伊賀忍者風格的分水嶺。參加鉤之陣戰役的共有五十三家甲賀忍者,其中有二十一家得到了六角氏的感謝狀,這二十一家也便成為了甲賀忍者的核心家族並一直追隨著六角氏;而伊賀忍者則作為專業僱傭集團,日漸橫行於日本五畿七道的各政治勢力之間。
《火影忍者》中,木葉村的初代火影設立了「一國一村」制,其歷史原型更接近於甲賀忍者與六角氏之間的關係。木葉村隸屬於火之國,本身沒有政治訴求,其自治權事實上源於火之國在名的讓渡,而木葉村則承擔起保護國家的職能。同時,木葉村自身也是一個盈利組織,可以也需要通過接任務的方式創匯,所以才有了漩渦鳴人所接的護送建築師達茲納回波之國的任務。《火影忍者》中對波之國的描述為面積很小的島國,經濟貧乏、人民貧困、忍者數量幾乎為零,這種設定完全符合忍者的僱傭性質;而《火影忍者》中國家的面積並不大,大抵上也是那些令制國在動畫世界中的縮影。
與中央的專制不同,無論是甲賀還是伊賀,其忍者聯盟都採取了民主集中制。甲賀二十一家各有相應議事權,而伊賀忍者則選出「十二人評定眾」並進一步將權力讓渡給三大家族:服部氏、藤林氏與百地氏;這三大家庭的首領合稱為「三上忍」——從中也可以看出火影及其顧問水戶門炎和轉寢小春的影子;同時「三上忍」的文化烙印也在自來也、綱手與大蛇丸合稱的「三忍」中有所體現。
木葉三忍
然而《火影忍者》世界中遍及全國各地的忍者村的分布在歷史上並不存在;整個日本絕大多數的忍者都聽命於甲賀與伊賀兩個中央,而真實的上忍則是在「中央」負責決策的智囊,其本身未必擅長飛簷走壁之類的忍術。上忍又稱「智囊忍」與中忍、下忍的關係更多體現在領導與被領導、腦力勞動與體力勞動的差別上,如卡卡西之類文武雙全的忍者少之又少,因為兩種忍者所要求的能力並不一致。
甲賀忍者與伊賀忍者「經營」模式的不同也造成了兩部忍者地位的差異。作為附庸性較強的甲賀忍者,中忍是主力,地位最高;而作為獨立性較強的伊賀忍者,地位最高的當數上忍。在《火影忍者》中,忍術成為「標配」,智商幾乎隨著忍術成正比,所以腦力與體力的區分也便不那麼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