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撥到2016年6月,陽光正好,適宜午睡。已經厭倦了押井守的我忽然看到一則新聞:神山健治正在籌劃一部新的動畫,名字非常可愛——午睡公主。看完短短的一分鐘宣傳片之後,我的心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撓了一下。5年沒有出山的神山監督用這樣一部清新可愛的作品宣告回歸,這樣的事情並不讓我驚訝。不過,令我非常好奇的是「天真爛漫的女孩子跟父親的故事」會以怎樣的方式呈現。曾經被《精靈守護者》感動得稀裡譁啦的我不禁懷疑起神山會不會老老實實地講一個「父女之愛」,大概不會類似「含在口中說不出愛」的父親和「青春活力卻遲鈍」的女兒這麼簡單的故事吧?
結果,在父親節前夕這樣特殊的節點看完這樣一部講述「父女之愛」的作品,我發覺自己猜對了一半。若冒著過度詮釋的風險來看這部作品,你仍然可以安心地指出這是一部典型的「神山式」的動畫,比如:
1、《午睡姬》在某種意義上是《精靈守護者》的延續,即「成年人藉助(但非依賴)兒童解開自身的心之鎖」;
2、人物角色的設計服務於某種現實批判(從師傅那兒沿襲的特點),外公/宮崎駿/批判的舊體制-媽媽/被批判的新體制/-蠢萌壞人/操縱觀眾的商業體制;
3、宛如上世紀蒸汽朋克般歡騰的夢境遙相呼應著遙遠的《魔女宅急便》和《阿基拉》(有趣的是,神山都參與過原畫);
4、「沒有傷亡的大冒險」也延續了神山「有意弱化戲劇性與外部矛盾,強化故事內部張力」的敘事特點;
5、幾個夢境-現實的轉場鏡頭讓人不禁想起了今敏;
6、甚至溫馨的結尾也和神山以往的作品一樣給人小小的(卻有些不切實際的,如「RE:人造人009」)希望。
……
然而,若單純說故事本身,「節奏控」神山導演再一次沒能把人物刻畫乾淨。所謂「乾淨」,指得是使得觀眾對人物的形象和動機所擁有的認識理想效果。當回顧《午睡姬》時,我腦中是模糊的外公,模糊的爸爸,模糊的媽媽和清晰得近乎過度的女兒。之所以話說爸爸的形象很模糊,是因為現實中的父親和夢境中的父親之間存在太多的留白,雖然這樣的想像空間對於人物形象的塑造至關重要,但僅僅通過細節的過渡(如:墓碑上的卡奇熊)對於引起觀眾的共鳴而言難度過大,這也與神山自己想要實現的「作品與觀眾達成『同化』與『異化』之間和諧帶」的目標想違背;同樣的道理,同村的小哥以及公司的幾個可愛的部員都為了「公主」做牛做馬,難道僅僅因為大家都是「姬控」?
其實,相比於被很多人吐槽的「看不懂」「亂敘事」,人物行為動機模糊才是更嚴重與根本的問題,回想一下,我仍舊無法理解外公為什麼要排斥他女兒的想法。如果僅僅用年齡來說明「所以呢,硬體生產比軟體開發更重要」的想法,無疑是在打發觀眾對深層次動機的探尋動力。我始終相信沒有毫無理由的「相信」,而很多故事其實正是在這些「相信」的墳碑之下有待開發。(忽然想起了片中出現過的標語:團結一致,人定勝天!我想知道:姑娘到底要改哪個字呢?)
……
毫無疑問,神山健治是一位很獨特的監督。你很難想像押井守會拍這麼一部講述「父女之愛」的童話作品,也很難想像宮崎駿會在一部簡單的童話作品中表達對自動化和新事物的認可,更難以想像富野由悠季和新海誠會在自己的作品中撇開少女和少年的故事。他用動畫的方式反思現實,但他不像師傅和庵野秀明那樣只拍給屬於自己的小圈子那夥兒人看。
不是「賦妄想於有形」,也不是「看著東京和世界被洪水淹沒」,更不是「編制現實中無法透視的迷惘」,而是從現實世界出發,穿過動畫世界,最終回歸現實世界。你可以說他不夠「大師」,不夠「超越時代」,但他有自己的思考與批判,有自己的風格與堅守。就像《午睡姬》的片尾那樣,當外公問起桃子要不要考慮回到公司,他只是簡單地回應了一句(大致意思):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位置,而現在的我正處在這樣的位置上」
正如已經逐漸被新一代觀眾淡忘的高畑勳那樣,神山健治也在自己的位置上掙扎著,「在這個不得不跟痛苦的現實所對峙的時代,動畫劇場版到底該做什麼呢?」但他們始終沒有放棄自己的製作動畫的初衷,反映在他們的作品中,你收穫的遠不止滿足,遠不止反思,更多的還是對未來的希望。
祝福5年磨一劍的神山能吸取教訓,將來的路還很漫長。動畫欠你一個大師,你欠動畫一個大師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