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模樣
掌燈夜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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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籤:雜談
四十五年前,我的同學小關來人間的時候,可能護送他的天使因為迷戀山山重疊的美景,未能盡到安全護送任務,讓他先臉後頭著的地,所以這同學的五官就不怎麼在原來的位置。在十五年後大家初次見面,除同學同亂外,當時就覺得他的五官有點特色,尚不至驚人。至前年夏末秋初,我倆在車站偶遇,他直呼我的名字,熱烈得手撕著我滿臉波浪的破臉,二十五年沒見面,我愣沒猜出他的名字。後來我倆在飯店小座,看著他稀發束腦,頭頂鋥亮,我想我的猜想是對的,他來的時候確實是臉先著的地,緊接著一個後翻,由臉及頭,頭頂受過不該受的壓力,只不過當時不太明顯,四十多年後才顯示出絕頂地帶的樣子來。
在此後這幾年的相交中,我發現他的內心極美,與外在相較,落差愈大,給我震撼愈深。他身上發著光,像極了傳說中的天使,,也許是因為腦先著地,吸收了大地的精華,滋養出出眾的美德;也許我以前的推斷是錯誤的,他因偷看了天使的模樣,記住了那張尊容,便努力朝此方向發展。因為自然界中有規律,美貌有毒,大美至拙。天使還有上級,那才是美美相加,至美的化身。小關的模樣,也許就是天使本來的面目吧?
有人說《西遊記》是一部選撥考驗幹部的經書。八歲兒子曾問我,孫悟空一個筋鬥十萬八千裡,為什麼他不背著師父一翻到西天,取經簡單快捷,而是非要跋山涉水,歷經八十一難,才算圓滿?我沉思良久,不能作答,只好對他說,孩子,你不能理解,你長大了就會明白的!是的,我們現在倒是長大了,大到一家之主,大到中流砥柱,但我們明白了什麼?人的一生一路衰老,一路西去,就是在取經,不管自覺不自覺,願意不願意,都在路上呢!只是有誰知道自己最終要求得到的那件寶貝是什麼呢?權利金錢?地位美女?誰能保證這些不是取經路上的妖魔鬼怪呢?鬼怪在你心裡播種,種子膨大成自私罪惡,並讓這些成年累月的累著我們。不累的人心裡純淨,心裡純淨即幸福,天使應該是幸福的。
關同學是心裡純淨,並不長雜草的。我見證了我的同學小關在心裡除草的過程。
今年大年初一早上,我剛撂下筷子,洗淨了拾掇排骨的手,他就來電了,那神採飛揚的勁頭,令人振奮。你看,他總能照顧到別人的困難,如果電話響在一分鐘前,我一手油汙,必手忙腳亂,如何能夠從容不迫,推心置腹呢?以後我們打電話,也應該用心極目遠望,看看對方方便不方便接聽電話,我覺得這應該也是一種素養體現在美德之中吧!
他有句話含糊其辭。他說他要請同學們喝酒,並會給我一個不得不去的理由。我一猜就著,他再婚啦。我最近天天跟一幫聰明孩子混,智商也不低啦。我有衷替他高興,不顧父母在側,跟他開起了玩笑,說,我要當伴郎,我這伴郎除年齡大點,矮胖有皺外,關鍵是嘎嘎新,一次沒用過,在伴郎界;再說一對舊家具,只有用我這樣新人才能搞出點新意來。電話內外,大家大笑。看到父母在旁也有笑意,我趕緊又加了一句,說,不做伴郎做花童也可以,讓我為新娘掀裙子吧!至此,我家房頂差點被一群熊孩子的笑聲震翻。你看,好人的一個電話,給人無限快樂。
別人的新娘,咱是無權幻想的,正如別人家庭的是非,咱是無權評論的一樣。但他的前妻,我是見過並知道的。一位較豐滿的東北姑娘,二十年前在麥島工地共苦做工,後來演變成不普通的東北女人,留下閨女,並離他而去,這個進化過程,只有當事人最清楚。但對我同學的傷害是巨大的。他送水搬運,當爹當娘,苦捱生活對他的煎熬。那次偶遇,我座在他送水的三輪車上,傾聽著他的不幸故事,我當時的感受是,包括他的積蓄,他的身體,他的精神,都被那女人扯下了一半,扔在哪裡,無從尋找。他的境遇,碰撞到我的悲哀,成就了我的一篇文章,在《病》裡,有他的影子,以及我沉重的思索。
聽到看到許多不幸的家庭遭遇婚變,男女雙方互相拉扯著跌入地獄,就替他擔心。我記得當時我給他話的意思是:拉不住就放手,千萬別跌進去。他說他要重新思考,重新定位,一切從本色出發吧!
此後我路過膠南,逢飯點,在距他家不遠處時,便約他來,或在羊肉館,或在小吃店,碰碰面,聊聊天,談談孩子,聽聽近況。越聊我越感嘆,同學蛻變了,同學變朋友了。他跨著摩託三輪突突而來,穿著多兜馬甲隨風而去,我並沒有覺得有這樣一位普通的朋友而尷尬,相反,我在心裡不只一次想大聲地對周圍異樣的眼光說,他內心是極美的,無人可比。是啊!外美悅目一時,內美更久溫暖。沒有感受到溫暖的人,是否是一直只關注著外在之美呢?
在馬年底他組織了場同學聚會。席間不但菜品豐富,他還用「五糧液」招待大家,花費不小。其間那激情澎湃的場面我沒見著,因為那天我不在場。這傢伙並沒有通知我。也許是因為知道我喜靜,也許是因為路遠,也許是忘了,但在事後我倆的通話中,我在意的不是他的自責,而是在意他這普通的身體裡竟能蘊藏著這麼大的氣度。一個離婚獨處的中年男人,一個每天扛著桶水蹬蹬蹬爬樓梯的人,用錢的地方太多,掙得確實較少,自己一身馬甲風裡來雨裡去,處處節省,卻捨得從那馬甲裡掏出數千元來宴請別人,看到同學吃得高興他高興,看到同學之情在他的「五糧液」裡碰撞他滿足。這對於有錢人來說不算什麼,但對於一個收入比較單一,稍微靠後的人來說馬甲裡裹著的那份純淨,那份高尚,那份天使般的模樣,相信會感染並鼓勵到所有的到場同學。源於此,我去與不去又有什麼關係呢?我已經醉在其中。
在品質上升到一個高度後,人是會有吸引力的。羊年十月,在他及一批有熱心有能力的同學組織下,闊別二十六年的初中部分同學相會在膠南某酒店。我是最後一個到的。在隨後的聯歡中,大家熱鬧融洽,紅了臉,熱了眼,眷顧了酒杯,冷落了佳餚。後來拿到師生四十多人的留念照,我心中感慨,這都是真的,都是好的。幸虧那天我有幸到場,不然哪來這許久的心顫,至今未能平靜。
有一笑話講,某財人一生信奉上帝。發大水時他捧了珠寶箱端坐在樹杈上,面對臨人某甲的救援明確拒絕,深信上帝不會不管他的。後來某乙某丙依次駕船前來勸他上船,他均不為所動,堅信上帝不會拋棄他。結果他與那珠寶箱同沉水底,一命嗚呼。死後怒而去見上帝,當眾指責上帝的臨危不救。上帝怒罵:你他媽的,我先後三次派人去救你,你不走,難道非得我親自去嗎?!
信奉上帝的人都相信,上帝不會只以一種面目示人,而是以世上千百種好人的面目來行善。那麼天使呢?假如他飛臨人間,教化善類,他的面目也可能是我們身邊某一張熟悉的臉。我常在無人的時候戲想,我同學小關,那張頭頂鋥亮,稀發束腦的臉,要是天使的臉就好了,我們如此親近,他的力量,可使我百毒不侵吧!
而今聽到他再婚的喜訊,怎能不令人高興?上次失敗的婚姻,由於他來人世時頭先著地,吸收了大地的精華,邪惡的種子沒在他的胸腔生根發芽,所以再一除草,魅力就來了。欣賞這魅力的有個我,熱愛這魅力的還有那位新娘,雖未見他新娘的模樣,我想能認可一位用本色演繹人生的人,品味必定不會很低,那他們的未來,註定是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