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動畫學術趴」（ID:babblers），36氪經授權發布。
作者 | 若風
編輯 | 彼方
「動畫周邊商品市場本身早已經在不斷地相對萎縮中。」
8月30日，迫於疫情的影響，一家擁有17年歷史，被視為日本秋葉原代表性建築之一的SEGA秋葉原2號館（以下簡稱世嘉2號館），在一片嘆息聲中走下了歷史的舞臺。
位於黃金地段的世嘉2號館
眾所周知，日本的秋葉原是全世界二次元文化愛好者的聖地，被看作日本ACGN文化（動畫、漫畫、遊戲、小說）的中心，日本旅遊必打卡地點之一。
在這裡你可以看到滿大街穿著各式女僕裝「拉客」的女僕們、琳琅滿目的動畫周邊店鋪、讓人眼花繚亂的霓虹燈廣告。
秋葉原搶眼的地標之一——赤紅的世嘉1號
在街上「拉客」的女僕
毫不誇張地說這裡是全世界最突破「次元壁」的地方，而此次新聞的主角——世嘉公司更是在秋葉原坐擁5個大型遊戲中心，且每一座都位於黃金地段。
雖然世嘉2號館的倒閉似乎是一件遊戲業界的事兒，同時也不意味著世嘉受到了毀滅性的打擊，但是如果考慮到日本遊戲館(也稱遊戲廳或遊戲中心)與動畫周邊商品的不可分割性，我們可以試著將視野稍微放寬：這場疫情到底給秋葉原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或者從一個更宏觀的角度來說，聯繫到日本近年動畫商品市場的近況，疫情對日本動畫商品市場可能不只是一次短暫陣痛——它或許還意外地暴露、加劇了早已深埋於日本動畫市場深層次問題。
日本著名遊戲公司世嘉在秋葉原共有5處大型遊戲館。從擁有20餘年歷史的1號館，到去年新開的5號館，世嘉遊戲館鮮豔的大紅色招牌已經成為秋葉原最重要的標誌之一。
其中，世嘉2號館原名「世嘉秋葉原GIGO」，位於東京都都千代田區秋葉原車站附近。
世嘉5個遊戲館在秋葉原的分布圖
世嘉2號館所在建築為1984年建造的「半田大廈」，因為秋葉原原本是日本著名的電器街（如今也有大量電器售賣），所以半田大廈曾是大型電器商場「第一家庭電器秋葉原本店」所在地。
2002年由於「第一家庭電器秋葉原本店」的母公司倒閉，所以在原店鋪的舊址上，2003年10月「SEGA秋葉原GIGO」開店了。而實際上，世嘉在秋葉原的5個場館都是在原家電商場的「遺蹟」上建成的。
Fate聯動遊戲
「GIGO」代表了其店鋪的獨特性，作為旗艦店之一，這座擁有7層樓的大型娛樂中心，建築外觀也具有地標性。即使在2017年世嘉為了統合旗下的遊戲館，將它正式改名為「SEGA秋葉原2號館」，大多數日本人還是習慣親切地稱呼它為「世嘉GIGO」（セガギーゴ）。
也正是因為2號館處於萬世橋路口交叉點的黃金地段，所以地價非常高。並且相對於其他分店而言它的位置稍微有點「偏」，很多人出了秋葉原地鐵站不會刻意繞路前往2號館，而是更傾向於直奔1號館所在的秋葉原中心步行街。這兩點原因或許就是選擇關閉2號館的主要原因。
2008年GIGO時期圖（正中街道則是秋葉原中心步行街）
從「鄉下」來的遊客感嘆「這就是大都會的遊戲館嗎？」
而本文之所以從遊戲館開始講起，是因為日本的遊戲館與國內所謂的街機店有著十分大的區別。眾所周知日本社畜大叔們沉迷於「柏青哥」（パチンコ），但它實際上屬於賭博遊戲，年輕人的消遣方式更多的是遊戲館。
EVA的柏青哥
日本遊戲館的遊戲機種類十分豐富，有抓娃娃機、卡牌遊戲、槍械遊戲、體感遊戲、音樂遊戲、格鬥遊戲，如果你願意，甚至還可以玩賭馬遊戲，並且這些遊戲都可以綁定個人帳戶，有著網上排名，不少人為了刷新排行榜而樂此不疲。
除卻這些，更重要的是日本遊戲館與動畫周邊商品有著不可分割的共生關係，在一定程度上，遊戲機本身就是動畫商品化的一環。
世嘉限定動畫周邊商品
寶可夢系列周邊長期佔據著抓娃娃機的主流
下圖是世嘉2號館的樓層分布圖。其中1~3樓都是抓娃娃機，一般而言日本的遊戲館為了吸引更多遊客，在1樓都是抓娃娃遊戲廳，並且多數傾向於大眾向的動畫周邊產品，如寶可夢、海賊王、火影等動畫的手辦、毛絨玩偶、掛毯，等等。而在樓上則是相對來說比較宅向的番劇動畫產品。
除了商品聯動，甚至還有專門的遊戲機聯動，比如馬裡奧卡丁車遊戲機、Lovelive的音樂遊戲機、高達的射擊遊戲機、JOJO格鬥遊戲機，等等。
可以說，如果你不知道最近流行什麼動畫，那就去一趟遊戲館吧！看看哪部動畫的聯動最多。
日本很受歡迎的遊戲《機動戰士高達 戰場的羈絆》最新版本
JOJO系列聯動遊戲
日本的遊戲館和動畫可以說已經與日本年輕人的日常生活融合在了一起。就在去年世嘉還在附近新開了擁有5層樓規模的5號館。
但是沒想到2020年初的疫情打亂了世嘉的發展步調，自4月東京發布緊急事態宣言後，世嘉2號館一直處於臨時閉館狀態，直到6月12日才重新開店。但是疫情的反覆，讓這家擁有17年歷史的店最終還是逃不過完全關閉的命運。
8月30日晚10點，2號館的閉館現場，眾多新聞媒體和粉絲前來送行。女店長含著眼淚，聲嘶力竭地感謝大家長久的支持，並宣布世嘉2號館長達17年的營業就此劃上句號。
如上文提到，世嘉在秋葉原的5座場館都是在原大型電器商場的舊址上建立起來的。而世嘉2號館關閉的同一天，一家位於秋葉原地鐵站對面、世嘉4號館旁邊的電器商場「ツクモ秋葉原駅前店」（TSUKUMO）也關閉了。這家日本連鎖電器商場因疫情原因從5月開始，就連續關閉了6家位於池袋、新宿等繁華地段的分店。[1]
同一天裡，秋葉原一等地段的2家大型店鋪同時成為「空鋪」，疫情給予秋葉原的經濟打擊究竟有多嚴重？
同一天關閉的ツクモ秋葉原駅前店（TSUKUMO），旁邊是世嘉4號館
我們將時間拉長，其實早在4月初日本宣布進入緊急狀態時，新宿、池袋、秋葉原這些平日摩肩接踵的繁華街道瞬間就成為了「鬼城」。由於外國遊客的急劇減少，秋葉原大型免稅店LAOX（ラオックス本店）開始轉型主要向當地人銷售商品。
大型連鎖遊戲館Asobox和同家公司所屬的二次元商品店鋪Anibox共100餘家店鋪，因疫情和經營不善全部關閉，這兩家店鋪的母公司エターナルアミューズメント也宣布破產（儘管2019年5月其年收入仍高達68億日元）。[2]
遊客的減少也極大地影響到了周邊的中小飲食店，不少店鋪陸續開始轉手或永久關閉。
倒閉的Asobox
平日的秋葉原
緊急事態宣言下的秋葉原
秋葉原的蕭條，其實在一定程度上，也是整個日本二次元線下實體店受到了疫情影響的一個縮影。而這種影響，其實也波及到了動畫周邊商品的生產商。
擁有HelloKitty、MYMELODY、LITTLE TWIN STARS等品牌的三麗鷗（Sanrio）因為旗下有著大量線下直營店，整個季度的營業可以說受到了「毀滅性打擊」。
根據其結算報告顯示，4~6月全球銷售總額為72億8900萬日元，同期相比衰減了45.5%，其中在日本的收益同比減少了48.7%，北美同比減少了49.7%。[3]
日本三麗鷗閉店數量推移圖，其主題公園也長期休園
另一方面，作為知名的手辦及模型製造商壽屋（壽屋），儘管有著《鬼滅之刃》系列、《女神裝置》系列（「メガミデバイス」）等熱門商品勉強地維持著銷售額，但是由於疫情，總出貨量大大減少，加上位於國內和中國的工廠大面積停工，貨物運送渠道也被隔斷，生產和銷售都面臨著巨大困境。
根據其年度結算報告顯示（2019.7.1~2020.6.30），壽屋的年銷售總額為73億7441萬日元，同期相比減少11.1%，純利潤收入為7539萬日元，更是大幅減少了45.2%。[4]
《鬼滅之刃》系列
《女神裝置》系列
另外一家國人也非常熟悉的動畫周邊生產商Cospa，其專注於生產和銷售cosplay用服裝和動畫遊戲角色衍生品。尤其是動畫角色聯動T恤，設計非常精緻，在國內也很受歡迎。
但Cospa和壽屋一樣，面對著工廠停工，貨運斷航，出貨量減少等困境，其2020年第一季度純利潤收入1630萬日元，同比減少了76.5%。[5]
面對日本動畫周邊商品公司的「集體大崩潰」，令筆者感到驚訝的是作為「玩具」大廠的萬代（Bandai），其玩具周邊業務似乎受疫情的影響相對卻比較小，在4~6月的周邊商品總銷售額為544億2100萬日元，同比只有4.3%的下滑。但考慮到和其他公司相比，其銷售額數字相對較大，所以即使只有4.3%的下滑，可仍然是一個龐大數字。[6]
而萬代的玩具周邊業務受到較小，則可能需要歸功於它在疫情前就已經開始的銷售策略調整。
據官方的信息，萬代在2018年推出了名為「CHANGE for the NEXT 挑戰·成長·進化」（「CHANGE for the NEXT 挑戦・成長・進化」）的發展戰略。
萬代未來戰略，其中「地區戰略」重點目標包括：大力發展中國市場
這一戰略的含義，在於「在最合適的時間，提供最合適的商品（或服務），讓IP價值最大化」。將力量集中在發展成長可能性較高的地區或事業，讓世界各個地方的相關力量進行統合發展。而在玩具周邊業務，特別強調了結合網絡大數據進行售賣和宣傳。
據官方財報，萬代認為，這一戰略對其減輕疫情的影響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官方給出的解釋仍顯得有些模糊，沒有涉及具體的落地方式。萬代究竟為何能「規避」大幅虧損？由於涉及更進一步的商業信息，筆者便不在這裡妄加猜測。
從成果上來看，萬代的戰略舉措確實效果顯著，尤其是成人向商品業務，即使在疫情時期《機動戰士高達》等系列仍然熱賣，《假面騎士》等每年的固定IP項目的銷售情況也較為良好。
疫情的影響下，全世界各行各業都開始對線下銷售進行深刻反思，不僅大批關閉實體店，國內不少公司甚至都從線下轉為線上銷售。
不過「幸運」的是在日本網絡購物仍不算發達和便利，並且日本人仍然喜歡現金消費和實體消費，因此像秋葉原、新宿、池袋等地在疫情過後相信也會恢復正常。
但是不可否認的是，經歷這次慘痛的教訓之後，越來越多日本的公司或者團體會開始重視線上，甚至開始轉移業務重心。例如一些公司開始著重考慮圍繞網絡進行周邊商品的販賣。
就像萬代這樣具有影視、遊戲、音樂等多種業務的複合型公司，在這次疫情中，IP授權業務的收益仍有41%的大幅增長，而網絡內容開發業務（遊戲、APP等）收入也有35.2%的增長。
相比之下極易受到不可抗力影響（如疫情、地震、海嘯等）的實體行業則是明顯虧損，如即使是在網絡宣發售賣的幫助下，玩具周邊銷售業務仍有4.3%的下滑，實體娛樂業務（遊樂園、體驗中心等）銷售額則下滑了69.5%。[7]
事實上，就算不是這次疫情，日本動畫商品市場的狀況依然不容樂觀。後疫情時代，越來越多的從業者將會開始反思。
根據《日本動畫產業報告2019》顯示，日本的動畫周邊商品市場規模近20年來幾乎沒有變化，2018年的總規模甚至比起2001年還減少了697億日元。[8]
在2015年，日本動畫海外市場規模以極其微弱的優勢超越商品化市場規模，成為日本動畫行業最賺錢的業務。2018年兩者的差距已經達到2倍，而這個差距還在繼續快速地擴大。
誇張一點說，日本動畫周邊商品已經越來越「不賺錢」了。動畫周邊商品市場本身早已經在不斷地相對萎縮中。
2001~2018年日本動畫商品化市場規模推移
2018年日本動畫產業市場規模分布圖[8]
這些數據還意味著另外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即早在2000左右，日本動畫商品化市場就已經達到了相對飽和的狀態。
當然日本的各大公司也意識到這個問題，並開始進一步開發線下獲利渠道，拓展受眾群體。如積極擴張2.5次元線下聯動：主題咖啡館、動畫改編舞臺劇等。但是這些手段都不具有強大且穩定的產業推動力。
例如位於東京澀谷的AiiA Theater Tokyo自2007年開業，上演了《死神》《刀劍亂舞》《火影忍者》《黑子的籃球》等多部動畫舞臺劇，並且廣受好評。但最終還是於2018年閉館。
前段時間，安倍晉三的下臺同時也意味著「安倍經濟學」的破產(安倍經濟學指安倍晉三2012年上臺後加速實施的一系列刺激經濟政策）。面對越來越嚴重的日本社會問題，不論誰來接手，日本經濟估計都是「剪不斷，理還亂」。
尤其是面對「2025問題」，即日本超高齡化社會問題，屆時日本75歲以上人口將達到破紀錄的2179萬人，意味著每5個人中就有1位75歲以上老者。
在這種極端少子化的社會情況下，動畫周邊商品市場進一步萎縮的趨勢似乎勢不可擋。而2020年的這場疫情更是雪上加霜，暴露了整個行業的阿喀琉斯之踵——自上世紀末延續至今，並且難以推翻的以二次售賣為中心進行動畫製作的行業模式，以及社會問題帶來幾乎不可逆的市場萎縮趨勢。
在後疫情時代，直到疫苗的問世，日本動畫周邊市場乃至整個二次元商品市場的狀況必定還將持續惡化。而即使疫情完全過去之後，就像世嘉2號館和那些被關閉的店鋪不會再回來一樣，商品市場要回到疫情前的狀態也極其艱難，更不用說進一步發展擴大。
除非，整個行業產生巨大改變，或者能出現拉動整個商品市場，讓人爆買周邊產品的劃時代作品，但是前者在「固化嚴重」的日本社會難以推行，至於後者，我們又能期待有幾部《EVA》《機動戰士高達》或者《寶可夢》呢？
也許行文中多少透露出一些消極看法，但這種「看衰」並不是筆者的初衷。需要強調的是本文的目的只是為各位讀者提供一種以小見大，相比單純的新聞報導而言更具有宏觀性的思考視角。
參考資料
[1] ツクモ秋葉原駅前店が8月30日に閉店。いまツクモに何が起きているのか
[2] 東京初の新型コロナ関連倒産「キラキラAsobox」を全國展開していたエターナルアミューズメントが破産へ
[3]株式會社サンリオ(8136) 2021年３月期 第１四半期決算
[4]株式會社壽屋(7809) 2020年６月期 決算
[5]コスパグループホールディングス株式會社 第19期決算公告
[6]バンダイナムコホールディングス（7832）2021年３月期 第１四半期決算
[7]同上
[8]アニメ産業レポート20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