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面桃花》的唱段在山野中迴蕩,這沙啞的嗓音來自滿天紅對桃花的許諾。他要給桃花唱全本的《人面桃花》。如今,桃花已故,斯人不在,故事在蒼涼、激揚的唱曲中結束,留下一段悲歡,一聲聲揉合進唱段中的唏噓和婉嘆。
婉嘆中有一抹大紅的亮麗,那是桃花,穿著一身紅,緊緊地牽著滿天紅的手,牽著這個自己以命相隨的男人。一對苦命鴛鴦,就在汙濁的人世間,用透著野性的愛詮釋了一段至死不渝的真情。這是生命的交響,它讓惡行難遁,讓良善流傳,讓故事成了傳奇,讓一曲《人面桃花》經久不衰的傳唱,而我們的主人公滿天紅與桃花則在傳說中成為「善」的化身,與一手製造「惡」的姚老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姚老爺從宮裡被遣散回鄉,帶回了一箱子的珍寶,成為富甲一方的大財主。這個過去的太監,妄圖恢復用活人殉葬的陋俗,挾著「花錢買個痛快」的得意勁兒,為自己買回了一個年輕貌美的女人,這就是桃花。桃花進了姚家,做了尊榮備至的桃花奶奶,可她自己也知道,姚老爺花錢買了她為的是將來老爺逝後自己為其陪葬。桃花無力反抗,在陋俗的逼迫下,桃花沒有選擇自身命運的權利。權利對桃花為代表的中國傳統女性而言是奢侈的,這讓桃花禁錮在蒙昧中聽天由命。
女子的悲哀莫過於桃花,女子的幸福也莫過於桃花。桃花在無望的生命裡煎熬,直到遇見了滿天紅,桃花好似看見了生的希望。這是對新生的渴求,掙脫牢籠的願望逐漸填滿了桃花的內心,它化做一團火,足以焚毀陳規陋俗得以建立的基柱和夯土。這團火以一身紅裳的桃花象徵燃燒著的烈焰,在黑夜照亮長空,也照穿人心深處的黑暗。那是陰晦的姚老爺對桃花的逼迫,其真相在於姚老爺對桃花的美貌畸形的珍視。這種「珍視」對姚老爺說來看重的只是桃花的皮囊,他要帶著這副皮囊入土,毫不理會生命是否值得尊重。
桃花的美豔與形容枯槁的姚老爺恰似新力量與舊勢力的比照。在滿天紅無心的譏刺下,桃花開始自省,開始了對陋俗的抗爭。雖然抗爭以逃亡為表現形式,卻在女性覺醒的徵途上邁出了堅強的一步。影片沒有著力刻畫女性的覺醒,在對滿天紅帶著桃花逃亡的演繹下,通過《人面桃花》的唱段賦予了女性掙脫枷鎖的歡欣和愉悅。
滿天紅,唱皮影戲的當紅小生。影片開頭,滿天紅就得罪了姚老爺,使得姚老爺欲巧取豪奪,霸佔戲班的「人面桃花」皮影的陰謀破了產。那是一套從宮裡流自民間的寶貝,姚老爺見過,想據為己有。滿天紅破壞了姚老爺的計劃,也就被姚老爺恨在了心裡。
戲子出身微賤,與桃花同屬一類被壓迫被侮辱者群體,前者賣藝,後者則將生命出售。共同的命運拉近了滿天紅與桃花彼此的距離,他們二人沒有等級的隔閡,沒有階層的鴻溝,只有對生命共同的體認以及向著新生的逃亡。
滿天紅借著在姚家搭臺唱戲的時機,在「影簾」的遮掩下,譏刺桃花與姚老爺的結合,由此引出了姚老爺欲用桃花殉葬的真相。滿天紅不顧一切地攜桃花脫離火坑,做出了一個男兒漢應有的血性之舉。這是一種內在的力量,它是對威壓籠罩下的宗法制的挑戰。它以對一個女子的拯救,呼喚出人性本善的心聲。相比人性本善,「惡」的製造者姚老爺則將陋俗維護的重於生命。在與滿天紅的交手中,姚老爺的聲威忽隱忽現,牢牢將被壓迫者的命運掌控在股掌之上,給影片添加了不少冷峭之氣。
「家法」將影片的冷峭帶入極致。在「惡」的威壓下,滿天紅被毒壞了嗓子。桃花以毀容威脅姚老爺,救下了滿天紅。「善」的弱小讓抗爭具有了用生命做籌碼的悲壯。桃花用自己這副嬌好的皮囊成為控訴「惡」的標靶,讓「惡」在女子的美豔面前無所遁形。這並非美麗鑄就的悲劇,而是覬覦美麗的人從心底生發出的「惡」對美麗的佔有以及佔有不得的扼殺。桃花最終帶著自己的美麗死去,死得不明不白,然而,故事就這麼終結。影片沒有交代滿天紅對桃花的死是否生疑,而是用盪氣迴腸的秦腔唱段抒發出一個血性男兒對故人的深情,對塵世的吶喊。在「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這挾帶著風雷之聲的吶喊下,影片弘善抑惡的主題得以升華。
(全文完)
——文中圖片均出自電影《桃花滿天紅》劇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