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瓶梅》中,醫生是個經常出現的角色,除了西門慶內眷們極為信任的沒有行醫執照的三姑六婆之外,真正的具有行醫資格的醫生也不少。
不過,即便如此,身為醫生,仍然存在著各種各樣的不同。
常言道,「醫者仁心」,可是《金瓶梅》中的醫生,少的是仁心,多的是獸行,更多的則是坑蒙拐騙、醫術平平。
《金瓶梅》中,最先出場的有名姓的醫生當是蔣竹山。
西門慶因為陳洪一事受到牽連,早已許好的親事中途擱淺,李瓶兒憂思成疾,遂請蔣竹山前來看病。
這蔣竹山「其人年不上三十,生的五短身材,人物飄逸,極是輕浮狂詐」。
因見瓶兒生有姿色,遂趁人之危,入贅瓶兒家,靠李瓶兒開了兩間門面,買了一匹驢騎著,整日在街市裡行走。
這蔣竹山平日裡經常在西門慶府上行走,因此西門慶對此人多有了解,當得知李瓶兒招贅了蔣竹山之後,西門慶把他的復仇計劃告訴了潘金蓮,說準備讓蔣竹山臉上開個「果子鋪」。
(潘金蓮)又問:「這蔣太醫,不是常來咱家看病的麼?我見他且是謙恭,見了人把頭只低著,可憐見兒的,你這等做作他!」西門慶道:「你看不出他。你說他低著頭兒,他專一看你的腳哩。」婦人道:「汗邪的油嘴!他可可看人家老婆的腳?我不信,他一個文墨人兒,也幹這個營生?」西門慶道:「你看他迎面兒,就誤了勾當,單愛外裝老成內藏奸詐。」
蔣竹山的事跡充分說明,所謂的「文墨人兒」,根本就是扯謊,名義上醫者仁心,實際上一肚子男盜女娼。
五十四回,西門慶因李瓶兒身上不好,於是派人請了任醫官來,任醫官經過一番望聞問切,認為李瓶兒的身體沒有什麼大礙,而且她本身體質虛弱,不應胡亂進補。
那任醫官即便起身,打個恭兒道:「老先生,若是這等,學生保的沒事。大凡以下人家,他形神粗滷,氣血強旺,可以隨分下藥,就差了些,也不打緊的。如宅上這樣大家,夫人這樣柔弱的形軀,怎容得一毫兒差池!正是藥差指下,延禍四肢。以此望、聞、問、切,一件兒少不得的。前日,王吏部的夫人也有些病症,看來卻與夫人相似。學生診了脈,問了病源,看了氣色,心下就明白得緊。到家查了古方,參以己見,把那熱者涼之,虛者補之,停停當當,不消三四劑藥兒,登時好了……」
看樣子任醫官講得有些道理,並不像某些醫生胡亂嚇唬病人,也不胡亂用藥。
因此眉批中曰:「觀此則貧賤人有病,萬萬不可服藥。」
不過,他言語間也把自己醫術誇耀上了天,說什麼自己當得起「儒醫神術」四個字,簡直太不謙虛了。
此醫看起來頗有些道行,因此西門慶也十分信任他。
六十一回,李瓶兒看看病重,西門慶首先想到的就是任醫官,任醫官的診斷是:
「老夫人脈息,比前番甚加沉重,七情傷肝,肺火太旺,以致木旺土虛,血熱妄行,猶如山崩而不能節制。若所下的血紫者,猶可以調理;若鮮紅者,乃新血也。學生撮過藥來,若稍止,則可有望;不然,難為矣。」
李瓶兒很明顯是被潘金蓮氣得悶壞了身體,所謂「七情傷肝」,因此眉批曰:「此醫見理極明。」
任醫官還是很不錯的,後來吳月娘因與潘金蓮大鬧,身體不適,也是任醫官一副藥下去,藥到病除。
不過,面對李瓶兒的死局,他的藥也沒有起到作用,一副「歸脾湯」,乘熱吃下去,其血越流之不止,西門慶慌了。
所謂「急病亂投醫」,西門慶慌不擇人地請來了胡太醫,一副藥下去,如石沉大海,病更重了。
後來,西門慶聽信韓道國的舉薦,請了趙太醫;又聽了喬大戶的舉薦,請了縣門前的何老人。
何老人先來,告訴西門慶和喬大戶:「這位娘子,乃是精衝了血管起,然後著了氣惱。氣與血相搏,則血如崩。」
這何老人果然有些道行,李瓶兒之病,起源於西門慶濫用胡僧藥,後又因受了潘金蓮的氣,氣血相搏,果然如此。
不久,韓道國舉薦的趙太醫也到了,上來就把自己使勁誇了一通,然後望聞問切,告訴西門慶:「老夫人此病,休怪我說,據看其面色,又診其脈息,非傷寒,只為雜症,不是產後,定然胎前。」
看這個樣子,明顯就是在胡亂猜測了。
西門慶告訴他不是這病,他又說:「如此面色這等黃,多管是脾虛洩瀉,再不然定是經水不調。」
西門慶實在受不了了,告訴他,下邊月水淋漓。
這下可終於蒙對了,這傢伙接著說:「如何?我就說是經水不調。不打緊處,小人有藥。」
後來,何老人問他,應該開什麼藥,他就開了一些虎狼之藥。
何老人說這些都是毒藥,你怎麼給人開?
這傢伙依舊振振有詞:「自古毒藥苦口利於病。怎麼吃不得?」
這下,西門慶再也受不了他了,趕緊拿二錢銀子打發了他。
最後,何老人實在受不了了:
「老拙適才不敢說,此人東門外有名的趙搗鬼,專一在街上賣杖搖鈴,哄過往之人,他那裡曉的甚脈息病源!」
庸醫害人,一至於此!
儘管何老人留下一副藥,可惜李瓶兒已經病入膏肓,吃過藥後仍然如石沉大海,李瓶兒很快香消玉殞了。
西門慶貪慾喪命前,也請了任醫官來診治,任醫官說:
「老先生此貴恙,乃虛火上炎,腎水下竭,不能既濟,此乃是脫陽之症。須是補其陰虛,方才好得。」
批註曰:「此句出任醫之口,尚是人醫,不是獸醫也。」
任醫官的藥果然止住了頭暈,但是身子依舊綿軟。
後來,吳月娘不知好歹,又請來了那個庸醫胡太醫,吃完他的藥,症狀更嚴重了,尿也尿不出來了。
也請了何老人的兒子何春泉,結果更加劇了西門慶的死亡。
潘金蓮一看,哇,何老人的兒子真厲害,整天纏在西門慶身上,更不肯放過他了。
這個兒子真的不如老子,整天就想著迎來送往,當官發財,因此批註曰:「此子不善讀父書,可笑可嘆。」
再後來,西門慶請了何千戶舉薦的劉桔齋,吃了他的兩副藥,再也撐不住了。
在這麼多醫生的合力「救治」下,西門慶終於倒下了。
不過,讓人感慨的是:同樣是醫生,人醫和獸醫差別怎麼那麼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