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夏2》改編賽的最後一輪以Love and Peace的基調告終,重塑樂隊在節目的第一期以「出格」言論進入熱烈討論後終於再次進入視野,「東學」在本周六晚成為了月亮組的頂流。
重塑改編的《一生所愛》我想即便有人沒被打動,也不會說它是一首失敗的作品。這次他們不再唱英文歌,變成了粵語;你以為他們只會從德國和澳洲那一掛老古董樂隊裡獲取養分,其實他們也會聽華語流行樂,甚至熱愛達X一派的作品。《今夜星光燦爛》對華東的影響可見一斑。
再加上華東和劉敏那撲朔迷離的感情關係,讓《一生所愛》的呈現更加豐富動人。
這場改編賽讓重塑從《Pigs In The River》的輿論旋渦中遊出來,任何人都可以因為華東的言論討厭這支樂隊,但沒辦法在音樂層面將他們掃出「國搖代表樂隊」的一席。
1
南京號稱「後朋克之都」嘛,我年輕的時候好像The Cure的打口碟在南京特別好賣,價格也能賣得上去。我後來到北京也問過一些從其他城市來做樂隊的朋友,他們那兒的The Cure是五塊錢一盤,甚至五塊錢三盤,反正聽的人有點少。但是在南京就算是尖貨當中的尖貨了,你都很難看到的,幾乎人人都在聽。
——華東
2009年我高考結束前往南京讀大學,高中時期讀了不少《我愛搖滾樂》雜誌,在封閉管理和上網困難的年代,我無法即時地聽到任何感興趣的歌。所以只能在大腦裡努力記憶一些樂隊的名字,等待某個時刻想起他們,再去搜索資源。
「重塑雕像的權利」這個非常記憶點的名字在那個時候進入了我的腦海,不過一時半會都沒有再乍現過。
南京被稱為「後朋克之都」,應該跟PK14和重塑這兩個南京人創辦的樂隊有關係。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什麼是「後朋克」,只是在豆瓣的同城演出裡找一些演出看看。
2010年,「重塑雕像的權利」巡演,在豆瓣瀏覽時這七個字喚醒了我的高中記憶,於是我決定去演出地點古堡酒吧看一下他們的南京站演出,在出發前第一次把他們的歌從頭到尾聽了一遍,並沒有產生太大的感覺。
古堡酒吧是當年南京市獨立音樂演出的重要根據地,那時候李姓歌手剛發表第四張專輯《我愛南京》,還沒有巨大的影響力,也更沒有能力創辦「歐拉Livehouse」。基本上南京的獨立樂迷都匯集在鼓樓區紫峰大廈馬路對面的那家麥當勞,有一個地下室,走下去是一個非常小的酒吧,容納人數不會超過100人,舞臺設置簡單,樂迷和樂手是真正的零距離。
我在這家酒吧看了逃跑計劃(大波浪的李劍那時還在隊裡)、頂樓的馬戲團、八眼間諜和重塑這些樂隊,因為距離學校十分遙遠,每次都要承擔被宿管阿姨鎖在外面的風險,所以選擇樂隊十分慎重,而且看的時候全神投入。
重塑的現場是不是全國最好很難下結論,從我自身的經歷來說,的確是那次演出帶給了我極度深刻的印象。當時記得鼓手在中間,女貝斯在左邊,男吉他手在右邊,全程沒有怎麼說話,一首歌接一首地往下進行著。男主唱肢體語言非常豐富,演唱風格有一些Drama。
鼓組、bass和合成器的program不斷地重複,形成強烈的記憶感。回到學校第二天,我便把《Cut Off!》和《WATCH OUT! CLIMATE HAS CHANGED,FAT MUM RISES...》這兩張碟反覆聽了幾遍,可以迅速地把演出的片段和對應的歌曲找出。十年後看到華東在《樂夏》裡說他們的演出和排練方式,才更覺出這一特點。
2
我們確實是從後朋克音樂開始的,我們出唱片又慢,雖然,新的和後朋克差別很大,別人還沒有聽到,所以他們還是會把我們定義在後朋克樂隊。另一方面,儘管我們現在的東西和之前相比已經不太一樣了,但是當初後朋克帶給我們的根基還在裡面,它給我的影響是很難完全消掉的。
——華東
華東雖然對外展示出濃厚的精英姿態,但從世俗的意義上來說,他除了家庭出身這一項外沒有和精英沾邊的地方。
在德國讀了兩年大學便退學回國做音樂,這麼看來還沒有高等教育的學歷。在北京生活二十年,仍在不斷地租房,更沒有穩定的收入,「音樂人」看起來也不像是一個體面的工作。再看劉敏和馬翬的出身,重塑其實是一隻背離精英身份的樂隊。
華東作為PK14的前鼓手,後朋克就是重塑的DNA。現在人們喜歡給一個樂隊懶惰地貼上一個標籤,標籤內容往往取決於他們成名的那張唱片風格。《Cut Off!》的出現讓重塑背著「後朋克」的標籤行走到現在,但其實《Watch Out!》已經在擺脫這種風格的束縛,電氣化明顯,新專輯《Before The Applause》則讓電氣走到了主角。
在重塑的作品裡,最明顯聽出的樂隊有三支:吉他的乾澀音色和刷弦方式像極了Gang of Four;
直接在歌名《Up Next: Bela Lugosi's Back》致敬Bauhaus;
以及男女雙主唱的唱法和整體氣質都不得不想到The B-52’s。
我第二次看重塑演出則已經在2017年了,《Before The Applause》發行前的一次全國巡演,在蘇州的Wave Livehouse裡,一樣的擁擠的小面積的演出場所,一樣簡陋的舞臺,一樣至今已不復存在的演出場所,劉敏和華東還是一樣的站位。而不一樣的是,鼓手馬翬變成了黃錦,聽到了超長版本的《At Mosp Here》和《Hailing Drums》,《Cut Off!》和《Watch Out!》的曲目變少,整支樂隊的氣質十分電氣。這時候,相信了華東對重塑的定義——整體上來說,重塑就是一支在搖滾根基建立起來的電氣化樂隊。
3
我們永遠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也正是因為我們站在了他們的肩膀上,我們能夠看到比他們看的更遠。當然,從我們第一張專輯出來,有些人就說我們模仿Bauhaus也好,模仿Joy Division也好,我一點都不否認,甚至到今天為止,我們新唱片裡還有這首歌,我覺得完全不是一個問題。
——華東
《樂夏2》的發言不是重塑第一次走入輿論風暴了,在我大學時期,就有一次重塑因為發出傲慢的言論而成為討伐的對象,當時討厭重塑的人紛紛指責他們抄襲各種樂隊。
還有當年在花海音樂節上,暴雨澆壞了設備所以取消了演出,也被人指責「為什麼不可以清唱」。
重塑和刺蝟樂隊的關係不好,也是因為他們無法像世俗標準那樣去處理人際關係。這個隱患埋到了樂夏2的開播,據傳子健在現場指責重塑《Pigs In The River》對Nick Cave的《Red Right Hand》有過分程度的借鑑(也就是抄襲),現場雙方爭論了二十多分鐘之久,最後以子健氣勢落敗告終。
由於現場情況節目組完全剪掉一秒鐘都沒播出,所以各中詳情無從知曉,也不能胡亂揣測。
但之後,子健仍然在自己的社交媒體等地方多次地「內涵」重塑,石璐也曾下場幫戰一次,而重塑自始至終沒有回應過。
我對這件事的看法非常簡單:雙方觀點和論述因為沒有完整的資料很難下判斷孰對孰非,但子健如祥林嫂般對一件事抓住不放這種姿態很有問題,起碼非常不搖滾。
綜合這些輿論的規律,不難發現,凡是討厭重塑的人,大部分都是因為討厭他們的言論內容和冷漠的態度,而指責的內容全都是抄襲和模仿。
在創作領域進行模仿和致敬是非常正常的,重塑當然有千百種問題,甚至可以說他們沒有自己的「魂」,是一支德國古董樂隊的復刻,但是否抄襲這個問題上,起碼應該一碗水端平。
當《Pigs In The River》的單曲文案裡已經寫明了是對Nick Cave輓歌的回應時,這已經擺明了是一首致敬曲目了。
大眾習慣了「討好觀眾」的表演者,也喜歡那種富有激情和感染力的藝術家,這沒有任何問題。但這個世界也一定存在那種一板一眼,追求理性,甚至不太合群的表演者。是否欣賞只是一個趣味取向的問題,這並不是苛責一支樂隊的理由。
重塑可以選擇帶有「優越感」地看待觀眾,甚至說出「重塑是要挑選觀眾」這樣的話,只要他能夠承受這樣的代價。事實也證明了,並沒有那麼多人真正介意這樣的話,只要演出質量有保證,音樂風格沒有和時代脫節,無論樂隊成員性格怎樣,市場都不會遠離他們。
而華東真的很傲慢嗎?但凡看過一些重塑的採訪,就知道他其實是一個表裡如一的人,也是一個不招人喜歡(他對此也毫不介意)的人。
4
誰沒吃過苦呢,你活著本身就是很吃苦的一件事情,但講這些又有什麼意義?我們是做音樂的,不是在做藝術人生。
——劉敏
我從不做任何即興,也拒絕跟任何人做音樂的即興配合。對我來說音樂跟數學一樣,都是計算好的。我喜歡的音樂也全部是這樣的音樂,我不喜歡任何一隻即興的樂隊,一個都沒有。
——華東
重塑身上有一種矛盾感——他們的生活姿態很草根,而展現的音樂風格冰冷地疏離大眾。
華東和劉敏來到北京後就選擇全職做音樂來養活自己,這很不容易,初到北京的日子想必極其艱苦。華東的父母都是德語教授,這樣的出身讓他但凡選擇一條主流的發展道路肯定可以衣食無憂,生活富足幸福。可是他並沒有選擇如此,並且拋棄了這些身份,在通州每周三到四天進行8小時的高強度排練,也正因為這樣高密度的練習讓他們獲得了「中國最好的現場樂隊」稱號。
精英基本上很難和「努力」一詞沾邊,它在人們心中跟天才、出身、優越和傑出沾邊。似乎精英是不需要努力和吃苦的,這可能也是華東的「優越感」惹怒眾人的原因之一。
華東喜歡數學般嚴謹的音樂,這種風格沒有容錯率,和搖滾樂的隨性瀟灑背道而馳。在大眾內心,音樂本質上只是一種娛樂方式,一個人在放鬆的時候如果面對的都是邏輯、嚴謹和秩序,想必只會加重緊張感。說白了,審美趣味不同的情況下,重塑遭受非議是一種必然。
人們喜歡靈感,相信那是上帝賜予的禮物。人們喜歡打破標準的東西,因為那意味著更多的可能。人們喜歡看《樂夏》裡樂隊的即興Battle,因為也許會碰撞出更大的火花。刺蝟的歌迷自然不會要求子健唱歌完美,吉他音不準反而是一種趣味了。
站在這些東西反面的就是重塑的音樂。所以華東的那句「重塑是希望可以挑選觀眾的」,意義想必並非是指某些人群不配聽重塑的音樂,而是指這只是一場審美趣味的挑選活動,僅此而已。
最後說回《一生所愛》,Techno風格是冷酷的,而華東和劉敏克制的對唱,卻彰顯了深層次的熱情和溫暖。最後在「但我應該相信」這句直接結束全曲的安排是神來之筆。希望這次舞臺的呈現,可以讓觀眾更加理性地看待這支樂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