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於日本最大漫畫周刊《周刊少年JUMP》上的臺柱漫畫《我的英雄學院》(以下簡稱「《我英》」),近日因為作品最新登場的反派命名不當,引發了中國與韓國漫畫讀者的強烈抗議。
儘管《JUMP》此後道歉並承諾在隨後電子版與單行本中改名,但不論從反應速度、道歉措辭與解釋說明、還是後續處理方式都不夠得當,未能平息輿論的怒火。目前《我英》漫畫、動畫、遊戲已在全網下架,衍生品也遭到大量退貨。
如同此前海外品牌、內容因觸碰到中國市場的道德、倫理和政治底線而引發的連鎖反應,《我英》的行為,不僅傷害到中國讀者的情感,也給疫情煎熬下的中方合作企業降下了一場無妄之災。
事實上,作為日本正當紅的頭部二次元IP,《我英》與中國合作的廣度與深度,在近兩年的日本IP中名列前茅。二次元行業缺乏同等影響的先例,以及受疫情影響,讓相關中方合作企業無論在維權還是風險分散上,都變得更為困難。
日本IP進入中國一直面臨市場認知、企業文化和商業習慣差異的問題,從《我英》版權方的反應和後續發酵,也能看出這種水土不服。
中國市場從2016年正版化浪潮下對日本IP的爭搶,到如今趨於理性,在合作逐漸常態化、格局固定化的過程中,一直試圖磨合出更為高效和本土化的合作模式。在中日蜜月期的當下,這種探索本當更為順暢。
海外市場已經成為拉動日本ACG產業增長的重要因素,很多中國二次元相關公司,早期也依賴日本內容起家,後續其實還有不小的合作與商業化空間。
《我英》事件本身是一次小概率的偶然事件,但其中商業層面的風險,需靠中日雙方共同努力規避。如今正在發酵的中日蜜月期提供了一個良好的時間窗口,中日在IP上的合作或將進入一個更為本土化,雙方相互介入更深的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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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MP的輿論危機
不久前,《我英》作者堀越耕平借731部隊對活體解剖試驗品的蔑稱「maruta」為做人體實驗的反派角色取名,引發了兩國讀者的強烈抗議與反感。
《我英》曾被其連載平臺,日本最大的漫畫雜誌《少年周刊JUMP》稱為「次時代NO.1」,是公認的在《死神》、《火影忍者》等完結後,依靠《海賊王》勉勵支撐,逐漸青黃不接的《JUMP》扶持的新臺柱作品,在中韓兩國原本擁有大量粉絲。
在《我英》事件中,後續恰當的道歉和處理原本有希望挽回事態。事件發生後,《JUMP》也曾先後兩次發表聲明並道歉,但因未能直面問題,有推脫和被中國資本倒逼才事後補救之嫌等原因,並未獲得普遍的諒解。
撇去意識形態問題,單從商業層面來看,《JUMP》的反應其實在意料之中。一方面,作者在IP創作與培育中有更大的發言權,這樣雖然有利於內容的創作,但也讓運營方很難約束作者的言行。
很多時候,往往更有賴作者自身的敏感。《別對映像研出手!》作者大童澄瞳在《我英》事件之後就表示,在創作過程中曾發現可能被誤解為歧視的內容,於是提前聯繫編輯部要求修改,「自己不認真審核導致的嚴重問題是怪不得觀眾苛刻的」。
另一方面,日本的商業風險控制機制普遍是事前的,例如有一套按部就班的固定監修流程,能儘量保證對外成品不出錯但不夠靈活變通,市場公關亦是如此。
這就導致,一旦連載漫畫這類個人動態創作的內容出現問題,版權運營方很難迅速做好危機公關。加上現階段海外市場通常交由中方代理公司運營,少有真正深入了解中國市場和用戶的版權方,更難以應對海外輿情。
相比日方的固執,中國市場的反應則迅速得多。相關動畫、漫畫、遊戲等作品已經遭全網下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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損失與困境,中日IP合作的變數
肺炎疫情之下,《我英》事件無疑對中國二次元產業鏈上下遊的不少公司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東西文娛從多家獲得《我英》授權的公司了解到,項目基本是「涼了」的狀態,後續追責還有待研究合同與法律條文,並觀望其他涉及公司的反應。
《我的英雄學院》相關公司表示,正在等待與日方溝通結果,對公司會造成多大的影響還難以判斷。
據了解,日本IP授權有相對固定且透明的定價標準,《我英》這類頭部二次元IP,大品類單次授權金額約在300~600萬美元。而周邊衍生品等較小的品類,主要採取保底+分成的模式,根據SKU和銷售預估等情況,預付的金額則從十幾萬到百萬不等。
除了預付版權金的損失,衍生品公司的已投產的產品庫存無法消化,本土研發並由騰訊代理的遊戲《我的英雄學院:最強英雄》從去年8月已開始預約,如今也前途未卜。
如此廣泛的影響,為中日蜜月期下,探索中日在文化IP產業合作,尤其是日本IP在中國的本土化開發埋下了變數。
事實上,日本二次元IP現階段主要以代理形式進入中國市場。很多日本國民級的傳統形象IP,如哆啦A夢、櫻桃小丸子等,在中國已有固定的長期合作夥伴。這類IP已經成熟到有非常明確與固定的調性,如溫馨童趣等,新增內容都圍繞這一調性開發,因而相對可預判。
而《我英》則屬於另一類IP,正當紅,商業模式當前更多以粉絲經濟為主。這也是中國近兩年從零開始摸索的模式,典型代表如《全職高手》、《魔道祖師》,也因此更講究開發效率與節奏。
《我英》事件後在中國產業內引發的連鎖反應,深層次的原因正是中日之間的商業文化差異、商業效率的不匹配與本土化的水土不服。
日本二次元內容對中國二次元產業早期發展起到了很大的帶動作用,無論是B站還是各類周邊衍生品公司,依靠日本內容起家,並在2016年的正版化浪潮中發揮了很強的反向引導作用。
隨著2017、2018年爭搶日本IP的熱度消退,如今市場合作趨於平穩理性,例如版權價格穩定,收益較易預估。此外,2017年起日本放送的電視動畫有八成以上被引入中國,日本漫畫與動畫在中國市場24小時內同步上線已成為常態。可以說,除了部分院線電影,日本動漫目前是中國觀眾可以通過正版渠道最快看到、數量最多的海外內容。
但很多問題依然存在。長期在中國市場從事日本IP引入事業的分部悠介曾表示,真正在中國開發日本IP的時間還很短,市場初期首先遇到的問題是中日思維方式的不同。中國30年急速發展與近兩年IP引進大爆發,每天都在面對變化,很難適應日本提前計劃好一年之後業務的性格。且中國獲得IP後希望能迅速開發,而日本在所有商品化過程中都有原作者監修的流程。
比如監修流程的矛盾至今還未有較好的解決,以中國適應和學習日本監修原則為主。本土衍生品和遊戲公司普遍反映監修時間過長,如一個IP開發衍生品的監修流程長達半年,導致熱度過去但產品還未上市。而日本IP授權運營公司AccessBright創始人柏口康弘也曾表示,籤過兩個日中合作的遊戲,但都在監製階段談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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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思與應對,中日IP合作的新走向
不過,過去一年來看,中日雙方在圍繞日本二次元IP的合作上也進行了調整與新的嘗試。
從去年開始,日本文娛企業組團進入中國,並在中國成立公司的趨勢逐漸明顯。如萬代南夢宮從2018年起就先後在中國開設四家子公司,布局玩具、動畫等多項業務。東京電視臺控股公司也於2019年底宣布將在中國成立製作公司,在中國發行日本動畫,並為當地市場製作節目。
日本公司直接進入中國市場進行業務合作,儘管當前普遍認知仍然較為保守,反應較慢,但至少有了一個一手的渠道了解中國市場,並能更及時地應對在中國市場發生的突發事件。
一些在華日企從業者也向東西文娛表示,要承擔教育日本總部的任務,最經常提到的就是「中國速度」。近來甚至將建造火神山、雷神山醫院的視頻發給總部,希望日本意識到中國市場對效率的重視,從而做出相應的調整。
而對中國市場來說,適應日本商業規則也在倒逼自身修煉內功。舉例來說,日本IP幾乎很少做獨家授權,因而也有不少中方企業表示,開發日本IP的競爭如今越來越激烈。換言之,這意味著更考驗中國公司獲得IP後的產品研發和運營能力。
事實上,《我英》事件發生與後續對中國企業造成的損失,也讓本土二次元相關公司進一步反思。
上一次反思,還是2016年開始中國資本哄搶日本IP,不僅導致版權價格水漲船高出現泡沫,且過於迷信IP卻忽略了產品本身質量與走通變現路徑,導致出現了很多換皮遊戲、劣質產品。
隨著中日文化交流的日益頻繁,中日在IP上的合作或將進入一個更為本土化,雙方相互介入更深的新階段。
當然,這也呼應了中國對本土原創IP的需求。事實上,越來越多的衍生品公司已經開始孵化自有IP,東西文娛了解到,甚至一些以BJD娃娃等硬核日系二次元周邊為主的衍生品公司也在尋求轉型,瞄準國產IP與盲盒等輕IP產品。而閱文、B站等本土企業的網文、國創IP也將隨著內容的落地,進行更多衍生開發的嘗試。
在此趨勢下,日本公司進入中國,開發針對中國市場的本土化IP,也是未來的一大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