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家暴吞噬50年的農村女人,深夜用擀麵杖殺夫:家還不如監獄,監獄沒...

2021-01-09 法制視界

2020年12月21日,張建國、張建軍哥倆為父親張茂榮辦了周年忌日。

按照黑龍江當地風俗,橫死之人過世5年後方能入土,張茂榮的骨灰至今寄放在嫩江市殯儀館棕紅色的盒子裡。張建國來到殯儀館,在祭奠臺上擺了饅頭、肉、煙和蘋果,還為生前不喝酒的父親帶了一瓶酒,但沒有跪拜。張建軍沒去殯儀館,在村裡的十字路口燒了些紙錢。

除了悼念父親,兄弟倆還要籌劃到哈爾濱探望母親。

母親韓芳在黑龍江省女子監獄服刑,罪名是故意殺人——一年前,她親手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兄弟倆剛剛祭奠過的父親張茂榮。

韓芳殺害張茂榮的房間,柜子上貼了許多照片。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在黑龍江省嫩江市聯興村,張茂榮、韓芳生活了半個多世紀,打結婚時起,張茂榮就對韓芳長期家暴。50年來,這已成為村裡人盡皆知的秘密,但親戚、鄰居、村幹部甚至派出所,誰都沒能制止這場暴力。

2019年12月21日凌晨,韓芳用擀麵杖擊打熟睡中的張茂榮,致其發生腦疝死亡。2020年10月26日,嫩江市法院判決韓芳犯故意殺人罪;但張茂榮曾對韓芳長期虐待、家暴,致韓芳發生持久性人格改變,作案時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且韓芳具有自首情節,故從輕判處有期徒刑五年。

在廣大農村地區,像韓芳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不在少數。根據2011年全國婦聯、國家統計局組織的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5.5%的女性明確表示遭受過配偶毆打,其中農村和城鎮分別為7.8%和3.1%。

北京公益律師呂孝權認為,從家暴演變成反殺丈夫惡性案件,往往是長期積累後的爆發,「如果今天我不殺死他,他可能會殺死我。」

「家還不如監獄,監獄沒人打我」

張茂榮對韓芳最後一次拳腳相加是2019年12月20日晚。

嫩江法院的判決書顯示,那天晚上9點多,張茂榮說自己因為賭博被判了刑,韓芳卻沒有花錢把他「抽出來」。為此,他毆打、謾罵韓芳直到凌晨2點,還讓她出去借錢:要是借不到錢,他就把韓芳、兒子、兒媳、孫子全殺了。

過去50年,類似的毆打、謾罵始終在張茂榮與韓芳的家中上演。那是一處位於聯興村東頭的院子,四間總共200多平方米的磚瓦房一字排開,大紅色的屋頂下,外牆是一水兒的白色瓷磚,幾扇窗戶幾乎佔滿牆面。屋門口有一副瓷磚鑲嵌的紅底黃字對聯:福旺財旺運氣旺,家興人興事業興。

與村裡其他人家不同,張家前屋的窗戶是焊死的,後屋窗戶外安上了插銷,只能從外面打開。臥室門邊加裝了一副鎖具,屋裡還有一條拴過狗的鐵鏈——晚上睡覺時張茂榮用它拴鎖韓芳。

張茂榮在臥室外的窗戶上裝了插銷,窗戶只能從外面打開。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在長子張建國的印象裡,2019年12月17日,母親韓芳與自己通過一次視頻電話,商量怎麼從家裡逃出去,「兒子,咋整啊?我娘家也沒啥人,不能把我接走。」當時臨近年關,張建國想著過完年再說。但韓芳沒聊幾句就掛了,「瘋子回來了」。

事後回憶,張建國認為這是母親最後一次對外求援,僅3天後悲劇發生。

據嫩江法院判決書,2019年12月21日凌晨4時許,韓芳趁張茂榮熟睡時用擀麵杖擊打其頭部,後用張茂榮的衣服、毛巾擦去他頭上的血跡,並把上述物品扔進炕洞燒毀。經鑑定,張茂榮頭皮裂傷、顱骨粉碎性骨折、硬腦膜破裂等,發生腦疝死亡。

次子張建軍是事發當天上午8點多接到韓芳視頻電話的,韓芳知道,小兒子通常會在8點左右起床。那通電話只有15秒,韓芳說兒子,你回來一趟。

2019年12月21日上午8時16分,韓芳撥通了張建軍的視頻電話。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張建軍趕回父母家只用了幾分鐘,韓芳在前屋抱著他哭:「我受不了了,你爸天天要整死我,天天打我。」韓芳又把張建軍拽到平日睡覺的後屋,「你爸好像死了」。

張茂榮當時躺在炕上,張建軍用手探探他的鼻子、搖搖他的身體,叫了兩聲「爸」,但都沒反應。他馬上給哥哥打了電話,張建國趕回家後,發現父親頭上有個雞蛋大小的坑,皮膚上沒有血跡。

張建國跑去找母親,沒想到母親正波瀾不驚地蹲在院子裡給兄弟倆分菜。凍好的小雞、蘑菇和其他蔬菜被韓芳放進塑膠袋裡,一個兒子家一大包。

在張建國眼中,父親性格執拗不太可能自殺,母親的鎮定讓他心裡咯噔一下,「媽,是不是你打的?」「是我打的。」韓芳說。

除了哥哥,張建軍還叫來了聯興村村支書趙某。趙的第一反應是勸韓芳自首,「不自首他哥倆都得進去。」聽到趙的話,韓芳提高了嗓門:「那不行,我一個人殺人償命,不能讓我兒子進監獄。」

韓芳讓兒子們幫她收拾了過冬用的厚衣服,拿好了高血壓、心臟病、腦梗的藥,又與兩個兒媳分別通了電話,囑咐他們好好過日子。小兒媳離得近,到家後抱著婆婆、丈夫痛哭,大兒子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

「這回你們沒事了,放心吧,好好過。」韓芳拍拍小兒媳的肩膀,「家還不如監獄呢,監獄沒人打我。」

「那時候村裡哪有離婚的?」

在妹妹韓琴的敘述中,姐姐韓芳生於1954年,是黑龍江省肇源縣一心村人,沒念過書,不識字。韓家兄弟姐妹七人,韓芳是老大,父親韓玉林曾是村裡的生產隊隊長,條件不錯,上世紀70年代家裡就蓋起了磚房。

和韓芳一樣,張茂榮也是一心村人,與韓家住前後院。但張父早年幫人蓋房時從高處墜落,幹不了重活,張家的經濟條件因此差了很多。張家小妹張茂翠說,家裡兄弟姐妹八個,張茂榮排行第二;十口人只有兩間土房,推門進去屋子南邊一張炕,北邊一張炕。

在親戚們的印象裡,韓芳性格開朗、隨和,總是梳著一頭短髮。聯興村張家臥室衣柜上至今貼著韓芳年輕時的照片:她穿了一件格子襯衣,最上面一顆扣子系得緊緊的;眉眼五官中規中矩,算不上美麗,但周正大方,微笑時露出的牙齒潔白整齊。

年輕時的韓芳,16歲左右與張茂榮自由戀愛,搬到了500多公裡外的聯興村。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至於張茂榮年輕時的長相,張茂翠和村民們都已記不清晰。他們只記得張茂榮一米七左右的個頭,瓜子臉,眉毛挺黑,曾經是個「帥小夥」。有時,他會穿著西服戴著禮帽走在村子裡,「不像是個農村人」。

現如今,誰也說不清家境懸殊的兩人當初怎麼走到了一起。張茂翠記得,母親原本不同意這樁親事,「人家是有錢姑娘」,怕養不住。

韓家的反對更為激烈。韓琴說,父親韓玉林認為張茂榮不下地幹活、好賭博耍錢,跟著他享不著福。為了阻止兩人,韓玉林還用皮帶抽過韓芳,說「他家不是過日子的人家」。

儘管如此,大約16歲時,韓芳還是跟著張茂榮走了,三四年後才重新回家。那一次,兩人帶回了長子張建國,做了姥爺的韓玉林抱著外孫又親又笑,曾經的陰霾煙消雲散。

張茂榮帶著韓芳離家後,輾轉來到500多公裡外的黑龍江省嫩江縣(現嫩江市)聯興村。據村民孫秀華回憶,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村裡人結婚都要辦酒席,但張茂榮和韓芳沒辦。「他們剛到村裡時啥也沒有,窮得叮噹的。」

對於二人是否辦理了結婚手續,村民們眾說紛紜,張建國、張建軍也從沒見過父母的結婚證。唯一確定的是,二人「結婚」時韓芳不足法定婚齡——依據1950年婚姻法,女性年滿18歲方可結婚。

在聯興村,張茂榮、韓芳的日子並不美好。他們最早的鄰居、現已70歲的孫蓮香說,從兩人剛到村裡起,張茂榮就經常打韓芳,他們起初借宿的人家孩子小,被嚇壞了,屋主只好讓他們搬走。

因為挨打,上世紀70年代時,韓芳還往娘家跑過幾回,又怕被張茂榮抓到。聯興村的鄰居陳姐記得,韓芳不敢從村裡坐客車走,要先坐漁船渡過嫩江,步行翻過黑山頭,再到內蒙古紅彥鎮坐火車。500多公裡的路,要走整整兩天。

嫩江西邊的黑山頭。韓芳年輕時逃回娘家,要步行翻過那座山。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韓琴見過逃回家的姐姐,愁眉苦臉地進屋,擼起袖管和褲腿,身上是青一塊紫一塊的傷痕。但隔上十天半月,韓芳的火氣就消了,為了沒長大的兒子仍會回家。

「我姐下狠心說過要離婚,後來自己又心軟了,那時候村裡哪有離婚的?」韓琴說,父母對姐姐也是勸和不勸離,說「打仗歸打仗,日子還得過」,說「女人如果帶著孩子再結婚,孩子也會受委屈」,「而且我爸覺得張茂榮是我姐自己相中的,離了婚面子上過不去。」

在韓琴的記憶裡,上世紀80年代後,家族中9個叔伯姊妹陸續結婚,日子都過得挺好,韓芳是極少數例外。從那時起,韓芳挨打後很少逃回娘家,她對韓琴說過,不幸的婚姻會讓自己在姐妹中抬不起頭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聯興村所在的嫩江市位於黑龍江省西北部,緊挨著中國最北端的大興安嶺,冬天最冷時有零下四十多度。12月中旬,村裡的煙囪冒出燒豆稈的白煙、燒煤的黑煙,也有一些房子荒廢坍圮了,十分冷清。村民老林說,年輕人基本出去打工了,剩下的多是些老人,坐在炕頭等著太陽落山。

年輕人大多在外打工,聯興村煙囪冒煙的房子不多了。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張茂榮一家主要靠韓芳賣冰棍、做粉皮維持生計。張茂榮工作不穩定,在村裡收過黃豆,種過幾年地,也幫兒子賣過煤。不做工的時候,張茂榮愛賭博,玩的是傳統牌九。張建國說父親「這輩子以賭博為生」,一年中大部分時間都在賭。漫長的冬天裡,聯興村幾間商鋪中不時傳來打麻將時洗牌、吆喝的聲響。

夕陽下的聯興綜合市場,韓芳曾在此賣自製粉皮。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一旦賭輸了錢,毆打韓芳便是張茂榮的發洩方式。張建國記得,父親會拽著母親的頭髮往地上摔,攥著拳頭砸上母親的臉,甚至抬腳往母親頭上踹。等父親打累了,母親常常鼻子出血、喘氣困難,有時還會口吐白沫。

除了賭博輸錢,張茂榮毆打韓芳的理由還有很多,比如做飯晚了、回家遲了、收拾碗筷慢了……2017年後,他開始懷疑韓芳出軌,由此引發的暴力愈加頻繁。

回憶起這些,46歲的張建國會咕嘟咕嘟灌下幾大口礦泉水,或狠狠吸上一口煙,緩緩吐出煙霧。「我到他那年齡會不會那樣?」張建國想了想,「現在看我還沒有那種趨勢。」

在這個四口之家,張茂榮的樣貌是模糊的。家裡的衣柜上貼了三十來張照片,只有右上角屬於張茂榮,其他照片都是韓芳的。去年出事後,張建軍撕下父親的照片燒掉了,「我不想再看到這個,都不願想到他。」

因為賭博,村裡人與張茂榮熟識的不多,也很少一起做事。除了在家打媳婦,大家對他的印象還可以,他與人也沒什麼矛盾。

在打媳婦的事情上,聯興村的老人早已見怪不怪,家裡家外、院子、村道、江邊、農田,張茂榮都打過韓芳。起初,村裡人見到張茂榮打人還會上去勸勸,但誰勸張茂榮就衝誰發火,嘴裡罵罵咧咧。

同村的張希軍媳婦與韓芳關係不錯,一次韓芳想要出逃,提前把衣服藏在了張希軍家的柜子裡。鄰居陳姐記得,張茂榮知道後提著斧子找到張希軍家,劈碎了柜子,撕壞了希軍媳婦的衣服,還對希軍媳婦棍棒相加。

打那以後,村民看見張茂榮打韓芳更不敢管了,認為那是人家兩口子的事。「看行咱就勸,看不行就當沒看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村民老溫說。

村民劉福貴早年住在張家東邊,相隔20多米。他親眼見過張茂榮站在村道上打韓芳,用板鍬往她後背上砸,「乓乓響」。劉富貴就在附近看著,直到韓芳被拖回屋子,「進屋以後咱們也不好過問。」

張茂榮開始懷疑韓芳出軌後,劉富貴在路上見到韓芳連招呼都不敢打。韓芳偶爾過來串門,劉福貴會勸她回去,「你沒啥事兒別老上我們家來。」

韓芳(左一)喜歡扭秧歌,在村裡牽頭成立了「夕陽紅」秧歌隊。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村民老溫在張家對門住了十五六年,從未與張茂榮起過衝突,也很少過問韓芳挨打的事。直到2019年四五月份,張茂榮懷疑韓芳與老溫出軌,還把老溫寫進了殺人名單,老溫這才跑到幾百米外的聯興鄉派出所報警。張建國說,至少近三年來,老溫是唯一聯繫過警方的村民。

「我也不知道怕啥,主要怕我爸」

對於張建國、張建軍,父親對母親欺凌更是司空見慣。從兒時起,這些暴力場面便伴隨著兄弟二人成長。

張建國記得,小時候父親打母親時,自己害怕得不敢動彈,有時還會跟著挨上一記耳光,「腦瓜子嗡嗡的迷糊」。有時他放學回家看到母親躺在地上,閉著眼大口喘氣,就知道母親又被打了,會把她扶到炕上。

簡單照料過母親,張建國會一路小跑逃到同學家。「當時就覺得家裡幹仗了,回家容易挨打,要磨蹭到晚上七八點再回去。」

為了離開這個家,張建國16歲時找人改了身份證,虛報了3歲年齡去吉林四平當兵。頭一年,他特別擔心母親,寫過兩三封家信。但家裡只有父親識字,唯一的回信中寫道,「放心吧,家裡都挺好。」

弟弟張建軍也不願回家。最近幾年,張茂榮對韓芳的毆打越來越頻繁,他開大車拉煤做生意,晚上回村都不願進家門。這個東北壯漢寧願窩在駕駛室的臥鋪裡忍上一宿,「冷得齜牙」也不想看到父親,覺得鬧心。

除了煤炭生意,張建軍還在村裡開了一家燒烤店,生意紅火。2020年12月6日,他一邊翻轉著五六十根烤串,在電話裡接下各種訂單,一邊回憶父母的過往。他說父親去世後,兄弟倆至今不敢回老房子,就算白天回家取東西都害怕,「我也不知道怕啥,我就害怕……啥都怕,主要怕我爸。」

張建軍在村裡開了一家燒烤店,經常從早上九十點忙到凌晨一二點。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在那個曾經的家裡,兄弟倆和兩個媳婦都勸父親別對母親動手,有時也會出手阻攔。但誰勸張茂榮就打誰,輕則打耳光,重則用腳踹,有一次還提著斧子追砍前來勸架的張建軍。

碰上這樣的事,哥倆基本不敢還手。張建國說,「這麼多年,一個是恐懼他,怕他;再一個他是咱們老人,我不能打他。」

兄弟倆還擔心,一旦違拗了父親,母親會受到更大傷害。「所以我跟我弟弟長這麼大,一個耳光都沒傷過他。」張建國說。

唯一一次略顯激烈的反抗發生在2019年夏天,那是張茂榮折磨韓芳最為嚴重的時候。一天夜裡,父母屋裡傳出砸東西的聲音,喝醉酒的張建軍衝了進去。張茂榮氣急了,抄起一把砍骨刀。張建軍把韓芳擋在身後,借著酒勁撲上去,把父親摁倒在炕上。

得不到家人、鄰居的庇護,韓芳被家暴的50年裡只做過為數不多的反抗。一次,她趁張茂榮不在家時喝了農藥,後被鄰居送到聯興鄉衛生院,靠洗胃撿回一條命。還有幾次,她跑到關係較好的村民家,但總會被張茂榮找到,之後免不了一頓暴打。

2019年4月的一天深夜,韓芳瞅準機會再次出逃,跑到了臨近合興村的一個熟人家。第二天上午,張建國被悄悄叫到合興村接人,他記得母親被打得眼睛看不清人,走路一瘸一拐,小腿和大腿中間的部位被踢成了青紫色。

張建國把韓芳接到嫩江縣城後租了一間毛坯房,屋裡只有一張床、一臺電視機、一個電飯煲。韓芳在那個不能洗澡的房子裡待了20多天,樓都沒下,生怕被張茂榮抓到。

為了找到韓芳,張茂榮幾乎每天到張建國開的修車鋪對面靜坐,從晚上六七點坐到半夜十一二點關門,一有生意上門他就罵街。張建國說,父親就是想讓人知道他在這裡鬧,讓張建國在鄰裡間抬不起頭來。

張建國(左一)在自家汽修店內修車。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26天後,張建國妥協了,「我這母親我必須交出去,不交出去肯定不行。」他勸母親回家,說父親保證不打人了,「咱再給他一次機會。」

然而韓芳回家後,張茂榮並沒遵守承諾,暴力依舊。「怎麼不後悔呢?這事出來後,後悔也晚了。」張建國嘆了一口氣,地上滿是熄滅的菸頭。

「這是家庭內部矛盾」

張茂榮家往東,步行五分鐘就是聯興派出所。30多年前,挨了打的韓芳曾到這裡求助;一年前的冬天,她再次拉開派出所深藍色的防盜門,自首報案。

聯興派出所。韓芳曾因遭受家暴到此求助。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在張建國的印象裡,自己十多歲時,韓芳因為家暴報過兩次警,聯興派出所的民警把它當做家庭糾紛處理,到家裡勸勸就回去了。

2019年是張茂榮家暴最嚴重的一年,張建國替母親報了兩次警。第一次是張茂榮在張建國的汽修店二層打韓芳,張建國聽到後把父親拉了下來,打得並不嚴重。當時,嫩江市鐵西派出所接警後派來3個人,勸了勸,留下一句「你們這是家庭矛盾,我們解決不了。」

從法律上說,這種做法沒什麼不對。依據反家庭暴力法,家暴情節較輕,依法不給予治安管理處罰的,由公安機關對家暴人批評教育或出具告誡書。

第二次是2019年7月,持續幾天的毆打後,兄弟倆撥打了110,希望公安機關到村裡嚇唬嚇唬父親,讓他別再欺負母親。這一次,或許因為張茂榮當時沒打韓芳,110沒有出警。

2020年12月9日,新京報記者來到聯興派出所,了解韓芳遭受家暴及求助的相關情況。一名男性工作人員表示採訪需與嫩江市公安局聯繫,記者致電嫩江市公安局主管宣傳的孟姓領導後,對方婉拒了採訪要求。

汽修店那次報警後,韓芳對警方介入不再期待,「警察來了,(張茂榮)說不打了也沒用,回家也是照常打。」後來,張建國也打消了報警的念頭。

除了報警,聯興村治保主任欒仁山、村婦聯主席趙桂芬也接到過韓芳的求助。欒仁山說這是家庭內部矛盾,只能擺明是非調解一下,「夫妻間哪有舌頭不碰牙的時候?」

趙桂芬對張茂榮打韓芳的事印象深刻,但也認為「清官難斷家務事」。2015年至2019年,接到求助後她去張家調解過三四次,除了最普通的勸解,她還讓韓芳帶張茂榮去檢查檢查,看看是不是得了精神病。

2016年,當時反家庭暴力法實施,趙桂芬特意選在張茂榮家開了現場宣傳會。她花了半個多小時,逐字念完了全部法條,說國家已經把「禁止任何形式的家庭暴力」寫進了法律。

當著二三十個村民的面,趙桂芬告訴張茂榮,「張叔,以後有法保護我嬸了,再打仗該制裁你了。」張茂榮笑笑,「知道了,不再幹仗了。」

2016年,趙桂芬曾帶著宣傳單到張茂榮家開反家暴現場會。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反家暴法都出臺了,也沒能保護韓芳,要不能出現這種現象?」聊起這些,趙桂芬顯得有些困惑,「為啥會這樣?我也說不好。」

趙桂芬展示她創建的婦女群,除了她偶爾發些通知,群裡多是網絡購物平臺的砍價連結或是農產品廣告。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不僅趙桂芬,聯興鄉婦聯主席、2018年大學畢業的董雪微也聽過張茂榮、韓芳的事,還到張家宣傳過反家暴法。但董雪微並不清楚張茂榮的家暴嚴重到什麼程度,以為只是小打小鬧。直到悲劇發生後,她才在檢察院的聽證會上得知了案件細節。

「如果早知道事情這麼嚴重,我肯定會很重視很重視。」董雪微說,作為鄉婦聯主席,她會聯繫鄉派出所、鄉司法所介入調解或採取措施。如果仍然無法解決,她還會向嫩江市婦聯反映,並錄入嫩江市婦聯的系統,「這是鄉婦聯能做的最後一步。」

據中國資訊網報導,全國婦聯權益部2018年印發了《婦聯組織受理家庭暴力投訴工作規程(試行)》,婦聯信訪窗口接到家暴投訴後要進行登記,並按照「危險評估、分級處理、結案存檔、跟蹤回訪」等程序處理。

「熬過這五年」

2020年9月,韓芳故意殺人案在嫩江市法院遠程視頻審理。透過大屏幕,張建國看到韓芳瘦了很多,被兩名法警攙扶著走進黑河市看守所的一間屋子,一瘸一拐,兩隻手一直顫抖。

庭審上,韓芳承認了擊打張茂榮的行為,表示認罪。公訴機關當庭宣讀、出示了多名鄰居以及趙桂芬、聯興鄉派出所所長的證言,以證明張茂榮、韓芳婚後的50年中,前者經常無故打罵、虐待後者韓芳。韓芳的辯護律師還提交了聯興村100多人的聯名請願信,證實韓芳長期遭受家暴,請求法院從輕、減輕處罰。

張茂榮家廚房的部分刀具,張茂榮多次磨刀嚇唬韓芳。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此外,在張建國的要求下,黑龍江省齊齊哈爾第二精神病院司法鑑定所還對韓芳進行了鑑定。司法鑑定意見書顯示,韓芳在災難性經歷後發生了持久性人格改變,作案時為限制刑事責任能力。

2020年10月26日,嫩江法院對本案一審宣判,韓芳犯故意殺人罪,判處有期徒刑五年。合議庭認為,韓芳持械殺害張茂榮致其死亡,已構成故意殺人罪。但韓芳的行為系因不堪忍受張茂榮「長期虐待和家庭暴力」,情節較輕;且韓芳作案時系限制刑事責任能力,具有自首情節,故從輕處罰。

在廣大農村地區,像韓芳這樣長期遭受家庭暴力的女性不在少數。

根據2011年全國婦聯、國家統計局組織的第三期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中國24.7%的女性遭受過不同形式的家庭暴力。其中,明確表示遭受過配偶毆打的比例為5.5%,農村和城鎮分別為7.8%和3.1%,農村地區是城市地區的2倍以上。

除了極端個案外,農村家暴事件較少進入公眾視野。據新京報此前梳理,媒體報導的家暴事件裡,城鎮地區佔比84%,農村地區佔比16%。

在北京紅楓婦女心理諮詢服務中心副主任侯志明看來,農村地區發生家庭暴力的情況較城鎮更多,但向外界求助的情況相對較少。侯志明從1992年起從事反家暴工作,在她的經驗中,來自農村的求助者只佔全部求助者的2/5,邊遠地區的就更少了。

北京公益律師呂孝權長年專注婦女權益法律援助及相關案件,他認為農村地區的家暴受害者維權更加艱難。一方面,農村受男尊女卑等傳統觀念影響,可能對家庭暴力習以為常,一些受害者甚至不認為自己正在遭受家暴。另一方面,家暴受害者不知如何有效求助,接受求助的個人、機構可能也不具備反家暴意識,只能從中扮演和事佬。

「像韓芳長期遭受家暴,最終演變成反殺丈夫的惡性刑事案件。」呂孝權認為,這類情況一般是長期積累後到達了一個特殊節點,「如果今天我不殺死他,他可能會殺死我。」

對於韓芳的判決結果,張建國並不感到意外,但他擔心母親撐不到出獄那天。多年遭受家暴、虐待的韓芳,患有心臟病、高血壓、腦梗、肝硬化等多種疾病,身子不太硬朗。

12月6日夜裡,張建軍託人給張建國捎來了黑龍江省女子監獄集訓監區出具的《罪犯入監通知書》,上面沾著泛黃的燒烤油漬。通知書上寫道,韓芳正在參加監獄集訓,直系親屬可攜帶身份證件及通知書於周四探監。

張建國對著通知書看了很久,以為集訓就是軍訓。他怕母親的身體承受不了,躲進裡屋給朋友打了諮詢電話。朋友反覆講解,說集訓就是思想教育,張建國這才鬆了口氣。

雖然收到韓芳的入獄通知書已近一月,但兄弟倆還沒去過哈爾濱。在他倆的計劃中,明年1月初,他們會到監獄探望母親,要帶些母親愛吃的水果,讓她放寬心、養好身體。

「熬過這五年,咱們家可就團圓了。」張建國說。

韓芳的名是「夕陽紅」,她的頭像和背景都是孫子、孫女的照片。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攝

(文中張茂榮、韓芳、張建國、張建軍、張茂翠、韓琴為化名)

新京報記者 杜寒三

編輯 滑璇 校對 盧茜

作者/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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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龍江省嫩江市,66歲的農婦韓玲在冰冷的地面跪了一晚上,她害怕第二天黎明的到來,因為這意味著她又要遭受丈夫的非人折磨,她內心害怕極了,這種被家暴的日子她已經過了50多年,最終她拿起擀麵杖掄向了正在熟睡的丈夫。
  • 讓監獄執法插上智慧的翅膀陝西省監獄管理局舉辦2020年監獄開放日...
    「大西安監獄」是陝西省監獄布局調整的重大項目,2015年9月動工興建,項目佔地1300畝,規劃建築面積約50萬平方米,總投資27.69億元,將有西安監獄、雁塔監獄、曲江監獄、女子監獄、警戒設施建設管理所等6家監獄單位入駐。
  • 談戀愛哪有殺老公好看|中國版致命女人來了!女人復仇意味什麼?
    用Kindle,拒絕打擾,感受沉浸式的閱讀體驗。最近小K追到了一部很有意思的網劇,一開始只看劇情簡介就被它牢牢的抓住了好奇心:」四個性格迥異的女人結成「反擊聯盟」,對偏執暴戾的丈夫、卑劣敲詐的前男友展開了「局中局」式的完美報復!中國版《致命女人》!
  • 一座建在大海裡的監獄,監獄的大門都是打開的卻沒犯人想越獄!
    說到監獄,大家對它的印象可能都不是很好。各種罪行的犯人,密不透風的獄警,嚴格規律的作息時間,勞思結合的教育,構成了我們對監獄的認知,但並不是所有的監獄都是這樣。這麼大的世界總有一些特殊的存在,監獄也不例外。法國擁有世界上最好的監獄之一,它的門每天都開著,甚至沒有警衛。
  • 從地上爬起來,她操起擀麵杖朝沉睡的丈夫使勁掄了下去
    66歲的韓玲(化名)從跪了一晚的地上爬起來,操起擀麵杖,朝著已經沉睡的丈夫使勁兒地掄了下去。因不堪忍受丈夫的的長期虐待和家庭暴力,2019年12月21日凌晨,黑龍江嫩江市農村婦女韓玲,殺死了結婚50餘年的丈夫張強(化名)。事後,她擦乾血跡,給兒子打去電話,一起前往公安局自首。
  • 陝西省監獄管理局舉辦2020年監獄開放日
    為進一步加強對監獄執法活動的監督,強化獄務公開工作實效,12月11日,陝西省監獄管理局在雁塔監獄舉辦了以「大西安、大智慧」為主題的監獄開放日暨執法督察員執法巡視活動。10名執法督察員和光明日報、法治日報等11家中、省主流媒體記者參觀了「大西安監獄」建設、智慧監獄創建活動,通過視頻監控系統察看了大西安監獄罪犯學習、勞動、生活現場,並聽取了監獄執法情況的匯報。執法督察員首先巡視了「大西安監獄」總體建設情況。大西安監獄是全省監獄布局調整的重大項目,2015年9月動工興建,規劃建築面積50萬平方米,2020年全面交付使用。
  • 《紅蜘蛛》,那些被送入監獄的女人
    後來的故事沒有被拍攝進去,作為原型的勞榮枝逃跑了,但並沒有影響案件被改編選進劇本,還被放在了最開頭,因為它已經超出了都曉當時對於犯罪這件事情的普通想像。「一般犯罪要麼用繩子捆起來,要麼給他殺掉,但這個女的為什麼還要用鐵籠子把他關進去?」他認為這個細節符合自己經歷的1990年代,一種無法理解的失序與殘忍。
  • 陝西省監獄管理局舉辦監獄開放日活動 「智慧監獄」建設引領監獄...
    10名執法督察員及媒體記者參觀了「大西安監獄」建設、智慧監獄創建活動,通過視頻監控系統察看了監獄罪犯學習、勞動、生活現場,並聽取了監獄執法情況的匯報。 「大西安監獄」位於西安市長安區引鎮,是全省監獄布局調整的重大項目,2015年9月動工興建,規劃建築面積50萬平方米,2020年全面交付使用,其中包括省西安監獄、雁塔監獄、曲江監獄、女子監獄及警戒設施管理所。
  • 用上帝視角統治監獄,《監獄建築師》讓你成為監獄中的「王」
    模擬經營遊戲裡面有一個分支,叫做「上帝模擬經營」,就是讓玩家來管理一個較大的完整的區域,用上帝視角去抉擇著遊戲中的一切,還可以用自己的能力給遊戲中世界降下災難,看遊戲中的角色如何自救生存。《監獄建築師》就是一個有著上帝視角,但又不完全屬於上帝模擬經營的遊戲。
  • 探尋大同監獄黨委書記、監獄長朱耀龍見義勇為背後的故事
    個人簡介 朱耀龍,1992年進入山西省監獄系統參加工作,1997年入黨,2016年5月調入司法廳工作,2019年1月,任大同監獄黨委書記、監獄長。直到單位的同事看到了電視節目,告知了電視臺救人者的姓名和單位後,大家才得以知曉這個無名英雄的真實身份——朱耀龍,當時任省司法廳監獄戒毒工作處副處長。隨後,朱耀龍不顧個人生命安危,勇救落水青年的先進事跡被山西電視臺科教頻道、山西法制報等媒體宣傳報導。單位的同事們看到後紛紛為朱耀龍見義勇為的行為拍手叫好,也有同事問他為什麼自己有心臟病,還敢下水救人。
  • 《致命女人》豆瓣9.4分:出軌、墮胎、家暴、殺夫、種種不堪
    今天給大家再推一次2019年曾風靡全網的美劇,《致命女人》。故事發生在同一棟別墅,三位身處不同時代的女主人先後在此生活。分別是1960年代的貝思·安(金妮弗·古德溫飾)、1980年代的西蒙妮(劉玉玲飾)和2019年的泰勒·哈丁(柯爾比·豪威爾-巴普蒂斯特飾)。
  • 恐怖的監獄:來自世界各地的8個最為「臭名昭著」的監獄
    監獄是關押一些罪犯的地方,雖然罪犯在這裡失去了自由,但是這也並不意味著,他們就沒有了尊重,在大多數國家的監獄裡,其實還是很人性化,專門會教育這些罪犯,讓他們能夠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而且也沒有那麼多的歧視,然而,在這個世界上還是存在一些比較黑暗的監獄,犯人來到這裡真的是生不如死,完全沒有了人的尊嚴
  • 我在監獄的幸福生活!
    2008年9月8日下午,北京站廣場人流熙攘。身無分文的付達信又感覺到胃裡餓得一陣陣痙攣。用手擦了把汗,他終於下定決心——搶劫。 摸了摸兜裡的水果刀,付達信焦灼地尋找著搶劫目標。遠處,一個警察在買礦泉水。「去搶警察,他就可以把我直接帶進監獄。」可他的如意算盤沒打成,年紀大腿腳慢,付達信還沒走到跟前,警察已經轉身離開了。
  • 春風十裡不如南嶺有你!白茅嶺監獄虛位以待,只等你來!
    春風十裡不如南嶺有你!白茅嶺監獄虛位以待,只等你來!澎湃新聞·澎湃號·政務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春風十裡,不如你
  • 建陽監獄一硬漢獄警患重病 上百獄警接力「熱血」救兄弟
    閩南網2月4日訊 「怎麼也沒想到,硬漢丈夫會倒下。」昨日,在南京軍區福州總醫院分院感染科搶救室裡,繆季低聲呼喚著躺在病床上的丈夫林世鑫,可林世鑫卻一動不動。  林世鑫是建陽監獄的一名獄警,管理的多是重刑犯。工作22年,他只休過兩次假。去年11月10日下午,林世鑫在工作中突然倒下,一查居然是腦部大面積出血。
  • 年差婚追想!監獄也迎來白髮高潮!
    直到最近年差婚還不斷地被人們所議論,我想談談個人看法人們議論的年齡相差最大的是加藤茶先生和一名女性,他們結婚時加藤先生68歲,那位女性23歲,年齡相差45歲,接下來是68歲的寺田農先生和33歲的女性相差35歲,65歲的張先生和43歲的女性相差22歲,還有黑田阿瑟先生50歲,和美甲師33歲,相差17歲,另外49歲,35歲相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