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給耽美產業鏈野蠻生長的時間不多了。
在剛剛過去的一周,太太和腐女們經歷了一場過山車式的政策反轉:
4月13日,新浪微博發布官方消息宣稱,將針對漫畫、遊戲等相關圖文短視頻內容展開為期三個月的集中清理活動,同性戀題材同樣在禁止之列。
4月15日,人民日報發表評論《「不一樣的煙火」,一樣可以綻放 | 隨筆》,文章認為「同性戀者在性傾向上是少數群體,保護少數人的權利,也是社會公平正義的必然」,算是為這次全網開展的反低俗行動劃定了一條底線。
這並不代表耽美內容拿到了一張免死金牌。在2017年6月發布的《網絡視聽節目內容審核通則》中,同性戀作為非正常性關係的代表,依舊在禁止之列。該通則的發布單位為中國網絡視聽節目服務協會,是2011年民政部批准成立的國家一級協會,現有會員單位604家,涵蓋從央視到愛奇藝幾乎所有行業機構。
事實上,當下的耽美行業正在變得越來越像一個圍城:內部的商業案例想走出去,外部的監管準則在思考如何進來,擠壓之下,傳統意義上的生存空間正在變得日益狹窄。
為什麼說耽美是文化剛需?
在大眾認知層面,耽美通常被認為是一種來自日韓的文化舶來品。
拋開過於久遠的明清小說不談,近現代兩次耽美文學的盛行,的確都跟日本有關。第一次源於上世紀20年代「私小說」概念的傳入,第二次則興起於日本耽美動漫的輸入。
在1929年郭沫若發表的《我的童年》中,就曾有大段關於同性情誼的描寫,以下內容被打包進入《郭沫若全集》,至今依舊在名著書架上銷售:
那時有一位很馴靜白皙的少年從那草地上坡來。他穿的是青洋緞的馬褂,蔥白竹布的長衫,我一眼看見他就好像接近了一個很清靜的存在一樣。他比如就像一個水晶石,隱隱含著有一段冷意,但這是很含蓄的一種冷意。(第67頁)
模糊地睡熟了。有人吻著我,把甜蜜的淳汁渡入我的口中,我睜開眼一看就是汪君。我真是喜出望外。(第105頁)
說著他又笑融融地咬了一口來渡在我的口裡。 ——「啊,我真的愛你呀!我緊緊地把他抱著。」(第106頁)
郭老真不愧我白話文耽美第一人。
那麼,耽美文化繁盛和傳承背後的理論支撐是什麼呢?
根據現代心理學研究表明,青春期性別角色認同類型在雙性化、單性化以及未分化性別角色認同的比例呈現「三足鼎立」的現象,其中雙性化性別角色認同所佔比例最高;在一線心理諮詢師的工作反饋中,「青春期精神同性戀傾向」在青少年群體中非常普遍,「大約有1/3青少年曾或多或少對同性產生過類似情愫」。這是由於人類的青春期,本就是一個從混亂走向有序,矯正性取向倒錯的過程。「不少在青春期有同性戀傾向的人,經過一段時間後,便開始對異性產生興趣。」
在長達數年的混沌階段,青少年群體選擇消費耽美文化是一種非常自然的選擇;而女性由於天然敏銳的情感表達,逐漸匯聚成了身份認同感極強的腐女群體。
復旦大學中文系的張冰認為,「耽美」通常被放置在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之間的位置,屬於唯美主義的一種。內容大都包含「少年愛」、「虐」的情感表現 、頹廢的藝術風格和精神體驗等,很好地投射了青春期少女們浪漫、 純情的色彩。
在這套邏輯下,耽美產業鏈實際輸出了一套「高於傳統網文、又低於名著」的文化產品,同時由於圈層文化的特性,自帶社區效應。調查顯示,有 4 成的「同人女」認為在網絡上的活動是她們交友的重要來源。
這為叩響商業化大門提供了基礎。
微妙的平衡:商業化和監管尺度
資本對於耽美產業鏈的布局是後知後覺的。
盛大文學雖然在2007年便買下了耽美頭號陣地晉江文學城的一半股權,卻並沒有想好如何安置這枚棋子。之後,在盛大集團走弱,盛大文學和騰訊文學合併為閱文集團的關鍵窗口期,晉江也並未被注入其中。
這主要是由於耽美內容並不適合直接套用起點式的網文商業模式。2014年,起點中文網副總經理、常務副總編的廖俊華在接受《時代周報》採訪時表示,像「耽美文」這類目前尚不能正式出版並進入跨界產業鏈的網絡文學分支,在大的商業文學網站已經逐漸減少甚至消失。「我們目前已經不籤耽美文的作家,因為看不到它的商業潛力。」
久經沙場的廖總這次卻看走了眼。在過去的四年間,耽美產業鏈的商業化進程始終在加速。僅從網文平臺的商業成熟度觀察,耽美內容生產的雁行陣已經布局完成:從頭雁晉江,到側雁長佩、LOFTER、白熊閱讀,再到底層更小的網文站和論壇,梯隊分明。
2018年1月,二線耽美網站長佩宣布,已完成由華創資本領投的數百萬的天使輪融資。
相比於網文端的邏輯修補,IP產業鏈中下遊的嘗試顯得激進的多:2016年網劇《識汝不識丁》在優酷播出,在騰訊公布的2018年片單之中,赫然包含四部2018年四部耽美動畫,分別是《魔道祖師》、《人渣反派自救系統》、《帝王攻略》、《2013》。
商業價值的外溢,在放大IP價值之餘,也向內輸入了政策監管。目前,針對影視領域的口徑已然形成,同性戀作為敏感話題依舊被禁止;在上遊IP領域,網文和動漫行業尚且缺乏一個類似《網絡視聽節目內容審核通則》的執行標準,又有《人民日報》「同性戀非罪化」的文章在後,模糊的「非低俗」原則成為了當下各大內容平臺自省的標準。
根據都叫獸調查發現,結合網文和漫畫行業現狀,各大內容平臺又將上述標準進一步細化為貼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輸出口徑:純情的清水內容過關,帶有鬼怪元素和熱衷開車的作品則被暫時下架。
不過這種審核尺度並不絕對,目前,包括《藍宇》、《春光乍洩》等經典同性戀題材電影依舊可以在線直接觀看。
耽美IP該何去何從?
在這種背景下,耽美IP的商業化路徑又該如何規劃呢?大環境的趨嚴是可以預見的,但這種趨嚴並非全產業鏈的一刀切。
「根據我國國情,官方對於耽美的態度依舊是限制其進入陽光下,即不允許走影視、遊戲等主流渠道。但在上遊的IP孵化領域,清水向內容普遍被默認為可以接受的。」某漫畫cp公司負責人表示。目前,她們公司正在國內一線平臺連載一部青春向的耽美漫畫。
不過,在IP交易端,耽美IP的交易熱情卻並未下降。「目前的趨勢是言情類IP的交易比例在下滑,耽美內容由於創作優良,看點足,交易量並未受到太大影響。相比較而言,版權交易是更在乎內容的商業化價值,題材並不是第一要素。」某版權交易行業資深人士認為。
「就目前的開發策略,如果是排得上名的耽美IP,可以走出版、廣播劇、漫畫的開發路徑。」上述資深人士表示。
這種局限IP影響力的做法有點像人為設置一個沙盒程序,而耽美產業只能在這個沙盒之中運行。
當然,如果耽美IP想要強行推進影遊聯動,也並非沒有成功先例。
將bl爆改為bg,是目前慣用的手法,代表案例為《琅琊榜》。據悉,《琅琊榜》原作為「原作是all蘇向清水曖昧bl小說,主cp是靖蘇和流蘇」。《琅琊榜》的操作手法是,在連載早期便同時更新耽美和言情兩個版本,依靠兩個版本同時刷熱度,版權交易也用言情那個版本的進行。這也從側面反映了原作者強大的創作筆力。負面影響是,至今耽美圈依舊因此與她撕的厲害,方法論不可複製。
《琅琊榜》成功條件之二是榜上了正午陽光的優質產能。藉助侯鴻亮團隊的二次創作,電視劇《琅琊榜》一掃耽美的小眾文化,成為火遍大江南北、代表中國風的爆款案例。
依靠bl成名,證明內容價值,然後開發作者名下的非耽美作品,則是另一條路徑。2015年,搜狐視頻與唐人影視聯合出品的《無心法師》熱播,令很多人意外的是,原作者尼羅同樣是一位以耽美成名的作家。《無心法師》是尼羅名下少有的幾部bg向作品。
在耽美IP努力走出去的同時,主流商業電影擁抱「腐」元素的步伐也從未停步。打開同人網站白熊閱讀,在漫威的細分下,盾冬、錘基、盾鐵的同人創作熱度驚人。
「在漫威電影中,男女之間的感情戲少到可以忽略不計,大量男性角色和炫酷的特效打鬥,其實都不是能夠戳到女性觀眾的點。為什么女性觀眾依舊趨之若鶩?無cp的設定是其中不容忽視的一點。」上述資深人士表示。
所謂無cp,指的是官方塑造一堆性格分明的角色群像,卻不公開其中的cp關係,從而給粉絲留出自我想像的空間。當然,多數時候,官方也會偶爾埋入一些cp暗示。上文中提到的盾冬、錘基、盾鐵的cp組合,全都源自腐女群體的同人創作。同人圈所生產的內容,很好地維繫了漫威系列電影間隔期的熱度。
「如果監管力度進一步縮緊,上遊的內容生產不排除也會照搬無cp的創作模式。」
在這種情況下,宏觀政策風險由內容創作端自然轉移到了讀者的腦袋中,而思想是無法被審核和監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