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城鄉結合部向來是八卦傳播最快的地方。
對於八卦和閒話，這裡的人不僅善於傳播，還擅長製造。
今天吃瓜群眾們的話題有些悲傷：筒子樓裡王春華家那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失蹤了。
簡單來說，就是這一片丟了個孩子。
王春華是城鄉結合部裡一個非常普通的家庭婦女。傳說她結婚前是個小學老師，但這個傳說無從考證，因為從她出現在這裡，她的身份就是個家庭婦女，而且是個大著肚子的家庭婦女。
孩子失蹤的消息很快傳開，家家戶戶茶餘飯後又有了新的談資。
「天啊，她那個孩子剛2個月，正是可愛的時候，怎麼就丟了呢，這王春華可怎麼活啊？」
「就是說啊，我前些天還看到她在樓下抱著孩子跟隔壁劉大媽聊天呢。」
「唉，太慘了，得多傷心啊。」
「在哪兒丟的知道嗎？」
「聽說是推著孩子去菜市場買菜的時候丟的。」
「菜市場裡魚龍混雜，前天張老五養的狗也在那丟的。」
「他家那個泰迪丟了也好，煩死人了，見人就叫。」
「……」
鄰居們在樓道裡小聲議論，王春華拖著疲憊的身子走進樓道裡的時候，這裡的街坊四鄰全都火速閉嘴，並用最快的速度竄回自己家中。
王春華很悲傷，而悲傷到極限的女人，情緒很濃重。
這種濃重的情緒可以感染很多人，比如剛剛那些議論她的鄰居們，關上門的瞬間都感到一種莫名的窒息。
她走進自己家裡關上門，靠著門往下滑，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2
三天後，王春華的孩子被找到了，不過很遺憾，孩子已經死了。
報案的人是在家附近的垃圾桶裡找到的，那是個男人，正經的家庭婦男，每天圍著鍋臺和孩子轉悠。他家女人當家，所以他練就了和其他家庭主婦一樣的愛好——八卦。
「警察同志，真的，我說的都是真的。」
「我也沒說你說的是假的啊。」劉警官不耐煩的回了句，「問你什麼你說什麼，怎麼廢話那麼多？」
「是是是。」
「什麼時候，在哪兒看到的？」
「今天早晨九點，我送孩子上學回來收拾屋子，然後我家垃圾兩天一扔，你也知道大夏天的，隔天再扔屋裡有味兒，頂難聞的……」
「說重點！」警察可不想聽他的瑣事，這個男人雖然愛乾淨，但是廢話也是真多。
「哦對對對，我就收拾垃圾下樓去扔，然後那邊不並排三個垃圾桶麼？我就想咱得提前做好垃圾分類工作，我就把這幾個垃圾桶挨個看了一遍，嘿，您猜怎麼著，中間那個有害垃圾的桶裡，就躺著個孩子！白嫩嫩的，瞅著還挺招人喜歡的！」
「然後呢？當時孩子什麼狀態？」
「當時啊，孩子已經沒氣兒了。我膽小沒敢碰，而且那孩子身上被人扔了不少垃圾，你知道咱們這一片扔垃圾都跟投籃似地，也就我講文明……」劉警官飛過一個眼刀，家庭婦男意識到自己又跑題了，火速調轉話頭，「我就看孩子肚子不動，心說八成是死了。我養過孩子我知道，孩子要是有氣兒的話，肚子會動啊，我看情況不妙，就趕緊報警了。」
「屍檢結果出來沒？」劉警官問旁邊的法醫。
「顏面腫脹與發紺，眼結合膜下出血。初步判斷是窒息死亡，死了沒多久。」法醫說。
「行，你先回去吧，有情況會隨時聯繫你。」警察跟家庭婦男說，家庭婦男點點頭，轉身走了。
在這種三不管的結合部，警察辦案其實很難，因為找不到一個能說得上話的人。
管事兒的互相推卸責任，受害者只能被迫的一等再等。
今天出任務的劉警官是個有著10多年經驗的老警察，他又檢查了一遍現場然後說：「去王春華家看看。」
孩子找到了，怎麼也要跟人家母親打個招呼吧？
結果他話音剛落，王春華出現了。
她頭髮有些凌亂，臉色漲紅，呼吸急促，一看就是跑過來的。
「劉警官，」王春華知道這個警察，他在當地也算有名，「我要看看我的寶寶。」
劉警官頓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心說這消息傳得到快。他側身讓開一條路，王春華一步步走過去。
小嬰兒躺在屍檢布上，體長不過52cm，體重不過3.2kg，閉著眼，好像只是睡著了。
王春華沒有走的特別近，大概隔著兩個人的距離看了一眼死去的孩子，突然間嚎啕大哭。
母親的傷心絕望實在讓人動容，在場所有人心都跟著揪著疼。
王春華哭了好一會兒說：「謝謝你們。」
她這一句話，四個字，說了的有半分鐘，因為每發一個音身體就會抽一下，可見哭的是有多厲害。
「我能把孩子帶走嗎？」王春華抽泣著問。
「這恐怕不行。」劉警官很客氣，他也不想這位剛失去孩子的母親難受，「這是辦案流程。等一切都調查清楚了，我們會給你一個交代的。」
「行。」王春華艱難的點頭，後來劉警官就帶著一個實習警察，跟著王春華去了她家。
王春華本身不是這個城市裡的人，她老家在福建，父親是名海員，母親是個家庭婦女。
她是大學畢業之後考公務員，考上了教師崗，然後被調劑到這裡的。
「教師工作挺好的，為什麼不做了？」劉警官問。
「懷孕了，怕對孩子不好，就回家待產。」王春華眼裡的淚還未乾，又一次湧了上來。
「哦，你丈夫平時工作忙嗎？」劉警官拿起她家電視旁邊的結婚照看了看，王春華的丈夫是個膚色黝黑，微微有些發福的男人，長了一張大眾臉，屬於掉在人堆裡找不到的那種。不過這個男人運氣很好，王春華懷孕六個月時候，他和朋友合夥做生意發了財，也算是這一代的富豪了。
至於富豪為什麼還住在這個破舊的筒子樓裡，據說是因為他在等拆遷。
他怕哪天自己不在家，王春華自己卷了拆遷款跑了。
由此可見，他們夫妻的關係其實一般。
「忙。」王春華說，「他一般都後半夜回來，早的話凌晨三點，晚的話可能早晨七八點。」
「都做什麼這麼忙？」實習小警察心直口快的問。
「……打麻將，喝酒吧。」王春華眼淚又湧了出來，「孩子死了，他也沒說在家陪陪我，昨天回來一趟，今天一早就走了……」
劉警官和實習警察對視一眼，不由同情起王春華。
「那個，王姐，雖然可能會讓你難受，但是我還是想問，你孩子失蹤那天的具體情形，您能幫我們回憶一下嗎？」
「我不是已經跟警察說過了嗎？前天。」王春華說，「我發現孩子丟了就去找了，然後找不到就報警。」
「不是，我的意思是……」實習警察還要問，劉警官抬手制止了他。
「王女士，那天你推著孩子去買菜，是在哪個攤位買的菜，買的什麼，還記得嗎？」
「最裡面的攤子，我和那個大姐很熟，我每次都去她那裡買。那天我買了西葫蘆和辣椒。」王春華說，「我買完菜結帳，一低頭就看到孩子沒了。」
「當時幾點？」
「下午五點半左右，人很多，菜市場也沒有監控……」王春華又要哭了。
「好了好了，你冷靜一下。」劉警官說，「我們會儘量找到偷孩子的人，然後還你一個公道的。」劉警官說完站起身，帶著實習小警察走了。
3
「看出什麼了？」劉警官問。
「沒什麼，就覺得心裡挺難受的。」實習小警察姓郝，叫郝仁，也是警隊裡公認的好人。他和其他警察最大的區別在於心軟，情緒很容易被人帶走。
「你啊，年輕。」劉警官說，「今天下午五點到六點，你去菜市場裡蹲著，就在她買菜那個攤位，看看能不能有什麼發現。」
「為什麼啊師父？」
「情景還原懂嗎？上學時候你老實怎麼教你的？！」
郝仁不敢辯駁，聽話的去執行任務了。但劉警官心裡卻在疑惑，他在王春華家的廚房裡看到的，地上放著西葫蘆和辣椒，水靈靈的很新鮮，真的不像是三天前買的。
菜市場的人確實很多，郝仁蹲守了兩個多小時也沒什麼發現。
他乾脆上去問：「阿姨，您這生意不錯啊。」
賣菜的阿姨很熱情：「還行還行，小夥子要點什麼啊？」
「啊，我啊，給我來兩根西葫蘆和兩根辣椒。」
「好。」阿姨幫他稱好後將菜遞給他，郝仁掏錢。
「阿姨，聽說這邊最近丟了個孩子？」
「是啊。」說起這個阿姨的話多起來，一邊照顧其他顧客的生意，一邊跟郝仁閒聊。
「那個小媳婦兒太可憐了，她總來我這裡買菜，這兩天都沒過來了，估計光顧著傷心，都不想吃飯了。」
「嗨，誰丟了孩子還能吃進去飯啊。」郝仁說。
「說的是啊。說起來我可能也有責任，當時正是飯點，買菜的人太多，我要是多留心沒準也就能幫她看著孩子了。」阿姨有些自責，郝仁安慰幾句拎著菜跟阿姨說了拜拜。
王春華在家裡拿出一隻空碗，又在碗裡倒上米，然後在碗裡插了根香。
她是想給那死去的孩子一個說法。
她嘴裡念念有詞，含糊不清的讓人聽不出個數來。王春華一直念叨到凌晨三點，她丈夫回來了。
她丈夫叫陳愛國，不過他愛不愛國無從考證，不怎麼愛家是真的。
自從王春華懷孕，他就沒怎麼在這個家裡出現過。
最初的時候王春華很理解他，因為做生意麼，肯定要東奔西跑，拿貨也好，比價也好，都要親力親為。可後來生意穩了，他依舊不願意回家，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王春華是個普通女人，普通女人在對待感情的事兒上都如同一個福爾摩斯。她知道，陳愛國是在外面有人了。
大概是她懷孕八個月左右的時候，他跟一個外面的人勾搭在一起，那個女人好像是他合伙人的同學，長什麼樣她不知道，只知道有這麼個人。
陳愛國進門，看王春華面帶倦色，也怕兩個人幾句話說不好再吵起來。沒理她進了屋。
結果他前腳走進去，王春華在後面開始大哭。
陳愛國迫於無奈走出來。
「別哭了，等警察給結果吧。你哭也解決不了問題。」他語氣平靜，好像死去的孩子跟自己壓根沒什麼關係一樣。
「你還說！」王春華怒吼，與白天那個說話聲音不超過20分貝的家庭主婦判若兩人，「要是你每天都在家，孩子能丟嗎！」
「我也要忙工作啊。」陳愛國不想和她吵架，或者說，他根本懶得理她。
她懷孕胖了40斤，如今臃腫的如同一隻肥豬，陳愛國雖然不是多帥氣的人，但總喜歡自己的女人是漂亮的。
「忙個屁！」王春華大喊一聲，「你天天在外面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將！你忙個屁！」
「我那也是為了這個家，不維護客戶關係怎麼做生意！」
「就你藉口多！」王春華一怒之下抄起電視旁邊的結婚照摔在地上，「陳愛國！當時你跟我結婚的時候怎麼說的！你說你會對我好，多陪陪我，我為了你連工作都辭了，結果呢？結果我現在一天到晚見不到你的人！什麼維護客戶關係，你不知道在哪個溫柔鄉裡死覺呢！」
「不是，王春華，你講點道理，我每個月都給你生活費了吧？我有什麼對不起你的？」
「你給那點生活費算個屁！我連個保姆都請不起！」
「你要請保姆幹嘛啊？誰家不是自己帶孩子啊？又沒餓著你，你有什麼不知足的？！」
「知足？我生孩子的時候都自己一個人，你叫我怎麼知足？我自己坐月子還要照顧孩子，做飯，我拿什麼知足？！我想請保姆，因為那樣我就不用一天到晚圍著孩子轉！」王春華說，「有了她之後我一點自己的時間都沒有了，一點都沒有，你媽也不來幫忙，孩子腸絞痛天天晚上哭，你一次都沒管過，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陳愛國我當初瞎了眼了嫁給你……」王春華語無倫次的又哭又罵，陳愛國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聳聳肩。
「你媽不也沒來幫忙嗎！再說，現在孩子沒了，你有自己的時間了？」陳愛國說話也不客氣，「但是有什麼用！」
「你還有臉說我！你就沒有責任嗎！」王春華嚎啕，樓上樓下的鄰居分別在自己家中搖頭嘆息。
4
郝仁接到群眾舉報，說在菜市場看到了人販子。
劉警官和他一起出任務，很快趕到了現場。
「什麼情況？」郝仁找到上次買菜的阿姨問，電話就是她打的。
「我也不清楚，我在這邊給人稱重呢，就聽那邊喊『搶孩子了啊』，然後一抬頭，看見幾個人慌慌張張的跑了，也是個小媳婦兒抱著孩子，年齡跟王春華差不多大。那小媳婦兒回家了，好像也是筒子樓裡住的，你們可以去打聽打聽。」阿姨說，「唉，你是劉警官的徒弟吧？我記得你上次跟我這兒買菜來著，小夥子不錯，還會自己做飯。」
「啊，哈哈。」郝仁笑了幾聲，跟自己師父離開菜市場
「師父，咱們現在去找受害者？」郝仁問。
「不去找，去筒子樓了那邊聽一聽就行了。」劉警官淡然，「這片區域裡，消息傳的最快。」
5
人販子是兩個男的，一個高瘦，一個矮胖。
但是高瘦和矮胖僅限於他們兩個人作對比，放在人群裡，這兩個人哪個也不出挑。
長相太特別的人是不適合做這一行的，因為太有辨識度，太容易讓人記住。
劉警官和郝仁讓被搶孩子的女人描述了一下外貌特徵，很遺憾，那兩個人相貌平平。
「不過那個高個子有點眼熟。」女人說，「我總覺得在哪兒見過，又想不起來。」
「沒事，你慢慢想，想起來了打我電話。」劉警官把自己電話抄在一張紙上，撕下來遞給女人，女人很感激的接過去。
人販子的出現，讓城鄉結合部人心惶惶，出門遛娃都不敢一個人去，全都是拖家帶口，不是帶著自己老公，就是帶著自己老公公，反正必須有個男人跟著才行。
同一時間，屍檢報告出來了，王春華那個孩子確實死於窒息。
「窒息？」劉警官很疑惑，垃圾桶雖然髒亂，但也不至於讓人窒息啊？難道……
「師父。」郝仁湊過來，「我有個情況忘了跟你說了。」
「你說。」
「就是，之前咱倆不是去王春華家裡嗎，然後她不是說孩子丟失那天去買了西葫蘆和辣椒麼？」
「嗯。」
「但是我跟菜市場的人打聽說，那後來的兩天她就沒去過菜市場。」郝仁撓撓頭，「可我看她家地上的菜挺新鮮的，就現在這個月份的天氣，能放一天不爛就不錯了，她那個如果是三天前買的，不可能不打蔫啊。」
「你小子可以啊。」劉警官拍了拍郝仁的肩膀，「這個我也發現了，所以我就在想，是不是王春華在說謊，然後偽造了一個現場？」
這話說完，郝仁覺得自己脊背發涼。
「現在兩個案子混到一起，我反而更懵了。這個人販子，會不會是偷了王春華孩子的那兩個人？」郝仁問。
「可是人販子偷了人，卻沒有拿去賣，而是放到垃圾桶裡？這是什麼道理？」劉警官想不通了。郝仁也陷入了沉思。
兩個人返回所裡，路剛走了一半，電話響了。
「劉警官，那兩個人販子又出現了！我看到他們在我家樓下，往旁邊的胡同裡去了！」電話是剛剛那個女人打來的，劉警官一頓，調轉方向把車往回開。
「師父，那個樓旁邊的胡同，不就是垃圾桶的位置麼？那倆人是不是去找什麼東西了？！」郝仁很機靈，劉警官心裡一動，突然覺得有些明朗了。
6
人販子被抓住了，根本沒費什麼力氣。
兩個人蹲在地上，怯生生的抬頭看這面前的劉警官和郝仁。
「警官，我們一定配合調查，您問，您隨便問。」高瘦的那個男人說。
「行了，你倆態度這麼好，我也不強迫你們倆，自己說吧。」劉警官蹲下來，和他們倆視線持平。
「我倆，第第第第一次，」矮胖男人有點結巴，「以前，沒幹過。」
「哦，那今天這一次呢？」劉警官笑著看他們倆，「你們知不知道，拐賣人口是犯法的？」
「知道，所以這才考慮了老長時間，才敢幹第一票。」高瘦男人笑嘻嘻的，「今天就是個誤會，而且我倆的第一票也沒幹成啊。」
「什麼意思？」郝仁吃驚。
「孩子我們一開始是拿到了，後來看是個女孩，就不打算買了。結果賣家不幹了，非要讓我倆把這個生意做成了，我倆哪能吃這個虧啊，就把孩子還回去了。後來聽說這一片丟了個孩子，還死了，我倆就想著過來看看，怕跟自己扯上關係。」
「賣家是誰？」郝仁問。
「是女的，叫王春華，住在筒子樓裡。」高瘦的男人說完，劉警官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郝仁也大驚失色。
「那今天你們為什麼搶別人的孩子？」郝仁問。
「今天不是搶，就是看看是不是王春華那個。」高瘦的男人說，「我們想這是不是她自己把孩子賣了。」
劉警官和郝仁對視一眼，把人販子押上車，先送回了所裡。
「今天還要再去一趟王春華家裡。」劉警官說。
「恩。」郝仁點頭，「師父，如果真的是王春華要把自己的孩子賣掉，那最後這孩子是誰扔進垃圾桶裡的呢？」
「……」
劉警官覺得心口有些發寒，他有最惡意的揣測，他沒敢說。
7
王春華自殺了。
在警察到來之前。
陳愛國報的警，他難得今天回來的早，結果一進門就看到了自己老婆的屍體，嚇得他差點尿褲子。
「劉警官，在裡面。」陳愛國說。
劉警官往裡走，查看了一下王春華的屍體，然後把人交給了法醫。
「你們關係怎麼樣？」郝仁問陳愛國，之所以這麼問，是因為他從陳愛國臉上看不出一點悲傷的神色。
「一般般啦，就正常的夫妻啦。」
「聽說你每天都回來的很晚？」劉警官問。
「我這不是為了工作嘛。」陳愛國振振有詞，劉警官和郝仁對視一眼，剛要說話，就聽裡面的法醫喊：「劉警官，有發現。」
王春華的上衣口袋裡，有一封寫給自己的信。
劉警官趕緊打開，郝仁也湊過來。
王春華的字寫得很漂亮，她以前是教語文的，經常帶學生們一起練字。
「我是王春華，我是一名兇手。」
王春華的第一句話這樣說，劉警官和郝仁對視一眼，彼此的心都咯噔一下，兩個人繼續往下看。
「我有一個兩個月大的孩子，她的小名叫樂樂，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我以為我會很愛她，可她出生之後我發現，我並不愛她，我對她的厭惡多過喜歡。一定有人很奇怪，媽媽怎麼能不喜歡自己的孩子呢？但是事實上，真的不是每個媽媽都喜歡自己的孩子。尤其當她晚上沒完沒了的哭，你又束手無策的時候，你除了痛苦還是痛苦。我以前想，我不如帶著樂樂一起去死吧。反正她爸爸也不管我們娘倆。自從我懷孕，他對我的態度就和從前大相逕庭。孩子出生之後更甚，他外面有人了，他不需要我們了。難道這一切都因為了樂樂是個女孩嗎？我覺得我很不爭氣，但我控制不住自己，總想哭，想逃避，想死。」
「我寫下這些內容的時候很絕望，我不禁回想，當時我為什麼要嫁給陳愛國呢？因為他長得黑符合我的審美，還是因為他在我過生日的時候給我買過一個水晶蘋果？或者是他找我吃飯的時候，主動付了兩份炒麵的錢？」
「師父，水晶蘋果是什麼？」郝仁問。
「就是那種擺設，小一點的五六塊錢，大一點的二三十，很便宜。」
「……那這麼說，王春華真的很好哄。」
「嗯。」
信繼續往下。
「反正我覺得，他對我很好。都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我也不圖他別的，大概就是踏踏實實吧。後來他說結婚，我就火速跟他結了婚。因為我怕錯過這麼一個對我好的男人。但後來我發現，『好』也是有時效性的。你們剛在一起的時候，他新鮮，所以對你好。時間久了，尤其孩子都有了以後，他覺得已經把你栓勞了就很無所謂。」
「這也是為什麼我不喜歡我女兒的原因。我想，可能是因為她，我才和愛國的感情變得僵硬又脆弱。」
「是我，是我想把樂樂賣掉。我想，如果她不在了，那愛國會很著急，會多陪一陪我。如果她不在了，我就能做回從前的自己，甚至回到學校繼續教書。如果她不在了，我就不用每天圍著她轉，我的生活或許就還有別的希望。我真是受夠了孩子每晚哭鬧時候無助的自己。」
「我聯繫了那兩個人，有一個是我的同鄉，我要他們無論如何把我女兒賣掉。可是後來他們說，買家覺得樂樂是女兒不打算要了。我很絕望，因為是女兒，所以連賣都賣不出去了。那天我從市場買完菜，跟著他們兩個人去垃圾站旁邊交易，太陽很毒，曬的樂樂昏昏沉沉。沒談妥，後來交易沒成，他們走了，我把樂樂扔到了垃圾桶裡。」
「她應該是想哭的，可是被曬了太久，她眼睛睜不開，嗓子也發不出聲音。」
「我怕她被人發現，所以我按住了她的口鼻。」
「我很自責。但我覺得，沒有比我和樂樂同時死去更好的解決方法了。」
「我想，我還是很愛我的孩子的，所以我願意和她一起死去。」
這封信的內容太過沉重，郝仁看完了眼裡含淚，他假裝擦鼻子偷偷抹了一把，劉警官心裡也不舒服，他嘆息一聲問陳愛國：「你們怎麼認識的？」
「她以前在小學教書，我在學校裡當保安，就認識了。」陳愛國很淡然，劉警官搖搖頭。
「她是不是父母關係不好？或者父母對她不好？」
「恩。」陳愛國點頭，「反正我們每次去她家，她父母都在吵架啦。她還有個弟弟，他爸媽好像一直偏心她弟弟。生完了孩子我嶽母也沒說來看過一眼，因為這我媽老大不樂意了。」
郝仁有些聽不下去：「你為什麼不對她好一點！」
「天地良心！」陳愛國說，「我月月都給她錢啊！」
「這是錢的事兒麼！」郝仁怒了。
劉警官拉住他：「算了，走吧。」
他知道，有些人不是不知悔改，而是根本就不想改。
王春華的悲劇在與原生家庭和產後的抑鬱。
如果不是她自小就不幸福，沒有感受過愛，不可能對陳愛國的小恩小惠動容，急匆匆的嫁給他。如果不是她產後無人問津，她不會抑鬱到把孩子捂死。
兩個人剛要出門，那個被搶孩子的女人來敲門：「劉警官，我想起來那個男的是誰了。」
劉警官和郝仁對視一眼：「哪個男的？」
「就是兩個人販子裡那個個子高的，他以前就在筒子樓這邊溜達過，還和王春華說過話，當時我和王春華在一起遛娃，見過一面。」
如此看來，確實是同鄉。
「唉，這不是我家菜店裡買的菜嗎？她都買了好幾天了，怎麼沒吃啊？」女人看著廚房裡裝著西葫蘆和辣椒的袋子說。
「你家？」
「啊，我爸媽開菜店的，那個塑膠袋我認識，估計王春華最近也是沒心思吃飯，都快爛了吧，趕緊扔了吧，別吃變質的菜。」
「……好，謝謝你告訴我們這些。」劉警官和郝仁對視一眼，沒說話。
王春華確實是偽造了現場，她把孩子捂死那天，從菜市場阿姨那裡買的菜可能被她吃掉了，為了不讓警察懷疑自己，她重新買了西葫蘆和辣椒放在家裡，證明自己確實去過菜市場，她不相信那個賣菜阿姨，或者她怕人家想不起來自己……這些心理活動無從考證，也死無對證。
王春華心思縝密，卻百密一疏，包裝袋她忘了換了。
「沒事，春華還好嗎？」女人又問。她們這些經常一起遛娃的人也是有感情的，算得上半個朋友。
「……已經死了。」郝仁說，女人一驚，半天沒說出一句話。
8
案子結了，王春華下葬了。
孩子和她埋在一起。
陳愛國如願拿了拆遷款走了，不知道以後會怎樣生活。
劉警官讓郝仁寫結案報告，郝仁拿起筆，打開本子，寫下一句話：「好」是有時效性的，所以選人的時候一定要擦亮眼睛，讓這個時效性儘量長一點。作品名：《對她好一點》；作者：親愛的毛小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