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篇文章於「金馬獎最佳女主角」結果揭曉前發送,如未看到任何熱點消息,請勿驚訝,我也沒看到。
17歲的張子楓喊了一句:「媽」。44歲的周迅答應了。我......驚了。這片段出自電影《你好,之華》。豆瓣7.1,勉強及格。影評兩極分化,日本導演的水土不服成了最大詬病。更重要的是,現代人很怕矯情。
《你好,之華》確實不完美,但是周迅卻憑此片提名金馬獎影后,飾演女兒的張子楓也提名了金馬獎最佳女配。《你好,之華》也並不矯情,它不是對青春的哀悼,那些動情之處恰恰是憑「好好活著」這樣的熾熱天翻地覆地淹沒了很多人。在無人摺紙撰文的今天,它汩汩流出的情感給予了時光最好的定義。
什麼都是短暫的,容顏是短暫的,愛情是短暫的,痛苦是短暫的,生命是短暫的,唯有信仰,這個世界上唯有對美好的信仰,是漫長的。
「小姐,你有一張未婚妻的臉」
你一定聽過這句話吧,它曾經被安在很多人身上過,最初,這話是給周迅的。
編劇史航說,「不是說你這輩子沒人要你才叫未婚妻的臉,是因為周迅永遠是抱有期待的,期待明天,仿佛明天對她全無惡意。」
這番話是幾年前的了,然而遺憾的是周迅的靈氣絲毫未減,卻沒能做到對衰老這件事獨善其身。《如懿傳》裡,《你好,之華》裡,僵硬突兀的臉龐是她對於中年這件事,迷惘、錯亂的痕跡。
每個人對衰老的抗拒和焦慮,最終都會演化成聲勢浩大的討伐和貶斥。我們誰都躲不了。
但是當周迅在44歲的年紀,繫著圍裙刷著碗,穿梭在廣場舞的人群,一聲聲對著婆婆喊「媽」的時候,我才又一次,久違地,感受到她在這個年齡最好的魅力。她接受了現在的自己,溫和,細膩,不貪心,坦蕩從容,一如從前。
她演的之華,表面是主角,實則是配角。她在姐姐之南和喜歡的男生尹川之間,一直是這段愛情的旁觀者,是那個為他們之間送信的人。
她替過世的姐姐之南參加葬禮,冒充姐姐給尹川寫信,她試圖隱藏,卻還是被尹川一句:「我一見到你,就知道你不是之南」,打回原形。
其實很多時候,我們都是之華。站在世界的背後,偶爾撿撿生活的善意,然後選擇甘之如飴。在屬於別人的故事裡拼命圍觀,卻發現,一個人只能在一個故事裡當主角,如果一個故事不屬於你,你就算多麼努力,抗爭,欺騙,勇敢都會一無所獲。
但是,你真以為「周公子」會甘心做配角?不, 她給自己選了一款20歲少女喜歡的蒂芙尼藍指甲,固執地出現在她的指尖上。就好像每一個不服輸的人,雖然我們無法停止時間流逝,無法擺脫高光時刻轉瞬即逝,但是指尖流露出的一抹淡藍色,就是我們心中活在記憶的少女,無聲的抗議。
有人說,這個角色不值得周迅提名金馬獎影后,我卻覺得,以這個角色提名金馬獎影后,是對現在的周迅,最大的肯定。
人生就是不斷和曾經的自己的告別,即使它曾經繁花似錦,曾經難以忘懷,但是唯有對現在的自己抱有堅定的信仰,才能瀟灑地繼續。
只有人會變老嗎?不,城市也會。
電影首映禮上,有記者問導演巖井俊二:「為什麼不選在成都,廣州這樣的南方城市,而要選在大連拍攝?」
他說:「那是他母親出生的地方。其實去了很多城市看景,但感覺都不是太妥帖。直到來到大連,想要的那種詩意終於找到了。」
當然了,大連早已不會是出現在人們心中的第一選擇。相比較火熱的成都,廣州,上海,這個曾經的「北方香港」在上個世紀的風光無限早已成為過去。同任何一個深陷泥潭的東北城市一樣,成為被遺忘的地方。
這是一個活在計程車司機口中的城市,在中國隨便一個城市打一輛計程車,跟有點歲數的司機師傅提起大連,他一定會豎起大拇指,由心發出一聲讚嘆:「大連,是個好地方。」
但是正如計程車也難逃被網約車取代的命運一樣,司機師傅們普遍呈現出來的一種沮喪的情緒和大連如出一轍。如今的大連,依然是20年前的模樣,西部城市日漸生機勃勃的時代,一種虛假繁榮的想像依然在這裡蔓延。
就是這樣一座逐漸麻木的城市,巖井俊二卻拍出了她的極致溫柔。他找到了矮小的屋、長長的臺階、和煦的陽光和記憶中的圖書館,甚至讓人覺得這裡和《情書》裡的小樽別無兩樣。他看到了大連的另一面;不,更應該說,他從某種意義上,喚醒了大連值得被留戀的一面。
中國任何一個城市都不會比大連更像日本。這裡有很多日本人開的居酒屋,漫畫屋,深夜食堂。她也很像巴黎,來旅遊的歐洲人都說大連的街頭有幾分巴黎的味道,許多磚房和石房,風格為義大利式屋瓦有紅綠藍灰等顏色,十分絢麗。
歲月的樣子,多種多樣。街道會舊,街燈會斑駁,接踵而至的熱鬧景象不復存在,但是歲月沉澱過的樣子也並一定難看,舊了的街道更有味道,斑駁的街燈照亮過無數故事,接踵而至的景象,或許在哪一天會重新到來。
這些都還有可能,生活還有可能,不偏安一隅的抱有對未來的美好信仰,就一定會挺過去。
如《挪威的森林》中寫道,「死並非生的對立面,而是作為生的一部分永存。」
我想最能看懂這個人間映像的人,就是導演巖井俊二本人了。當年三十歲拍下《情書》的「少年」,在五十五歲的《你好,之華》中已為人父,只是巖井俊二始終是巖井俊二,對於情感的表達,對於記憶的鉤沉與埋葬,對於青春時代的眷戀,都未曾改變。
他發現了中年周迅的美,發現了遺忘城市的美,也發現了生命的美。那是因為,他從未放棄過自己對美好的信仰。
《情書》的開場是葬禮,《你好,之華》的開場是葬禮。《情書》的結尾是,藤井樹終於看見了初中時男主留給她的畫;《你好,之華》的結尾是,之南站在初中教室的講臺上,念著她和男主一起修改的畢業致辭。
這樣的對比原本是巨大的悲傷,但巖井俊二最特殊的地方,是他能從任何事物上,看到積極樂觀的那一面。他的故事大都和失去有關,最後卻都回到「我們還是要好好活著」上。
一直流連於青春的巖井俊二,並非在緬懷過去,而是為我們提供了另一種看待青春的視角:它並不把青春當做一個特定的年齡階段,而是將其視為與內心信仰有關的事物。
他希望我們永遠年輕,永遠熱淚盈眶,其實是希望我們永遠都有感受生活的熱情,而不是麻木地度過每一天。就像《你好,之華》裡,反覆出現女主姐姐之南在中學畢業典禮上的那段話:
相信中學時代對於我們每個人而言,都將是終生難忘,也無法取代的回憶吧。如果你問我未來的夢想和目標,我一下子也沒法說得特別具體,但是我覺得,這樣也好,這恰恰說明我們的未來有無限可能,我們的人生選擇豐富多彩。
奧斯卡的最佳影片總是頒給那些「矯情」的文藝片,這樣想想看,其中的深意一定包含了對「信仰」的保護。當全世界的趨勢都變得年輕化時,好萊塢也沒什麼成熟的角色了,全是超級英雄戲。我們總對所有的熱烈趨之若鶩,卻忘記探討熱烈之後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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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之華》的海報上有一句話,願你活成最好的樣子。我們都曾以為青春只是用來懷念的。電影中的之南一遍又一遍地翻看尹川寄給她的小說;尹川一遍遍描摹中學時代的美好;之華偷偷給曾經暗戀的他寄去書信。
但是,懷念並非是對不盡如意的生活的反抗,反而他們沒有向生活妥協,他們害怕自己人生的可能性會越來越窄,才會有危機感,所以這更應該被理解為一次釋然的過程。
現在,你可能正從一段令人羨慕的感情中脫身,可能失去了最珍惜的工作機會,可能明顯看得到皺紋的痕跡,可能還是沒能放下那個不曾喜歡過的你的人。
但是每個人都會經歷這樣的過程,從矚目到不被矚目,從在乎到不被在乎。不要抑制你的懷念,懷念並不可怕,只要所有關於美好的回憶的東西都變成你內心與信仰有關的事物。接下來的日子,就一定還會有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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