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夏雨塵 上海話劇藝術中心 收錄於話題#NEXT STAGE7個
「我們（印象派畫家）的一切都歸功於他。」1924年，當談起印象派的成功，莫奈如是說。而他口中的這個人，並非一個畫家，而是一個法國畫商：保羅·杜蘭德-魯埃爾。
莫奈的說法並不是誇張。
十一世紀起源於歐洲的商業革命不可避免地使得藝術附上了商業的屬性。此那時起，藝術與商業的「愛恨情仇」便從未停止。而遊走於兩者之間，連結藝術作品和消費者的工作應運而生，在現代藝術的發展中起到了不容忽視的作用。
在戲劇作品的創造中，這個角色的名字，是製作人。
今天，我們就來說一說幾位戲迷們耳熟能詳的美國編劇們和他們背後不為人知的製作人。
阿瑟·米勒與克米特·布盧姆加登
自左向右分別是製作人布盧姆加登，阿瑟·米勒和米勒的前妻瑪麗蓮·夢露
阿瑟·米勒（Arthur Miller，1915-2005）是大家最熟悉的美國現代編劇之一。自從其1983年具有歷史意義地訪問中國，阿瑟·米勒的幾部代表作（《推銷員之死》、《薩勒姆的女巫》和《橋頭風景》）便時常在中國的大小劇院演出，也成為了很多中國人了解美國戲劇的啟蒙作。
當年，時任上海人民藝術劇院（上海話劇藝術中心前身）院長的黃佐臨先生邀請米勒推薦一部自己的作品，米勒欣然將《薩勒姆的女巫》交給黃先生執導，並於1981年在上海首演，成為米勒的作品在中國的首秀。兩年後，米勒又親自到訪中國，在北京人民藝術劇院導演了中文版的《推銷員之死》。
1981年，上海人民藝術劇院的《薩勒姆的女巫》在長江劇場演出，編劇：阿瑟·米勒，翻譯：梅紹武，導演：黃佐臨、吳培遠，設計：莫少江、韓紀揚。
1983年，阿瑟·米勒來到北京人民藝術劇院，親自執導、排演了中文版的《推銷員之死》。
雖然米勒的手法偏現實主義，語言也較為日常，然而經歷過美國三十年代大蕭條和二戰的他在作品中對於「美國夢」的反思，在當時的百老匯卻顯得過於壓抑。在《推銷員之死》的結尾，男主人公為了給家人留下一筆保險金，選擇了自殺。這一悲劇性的小人物代表了那一時期眾多美國人的自我懷疑和破碎的夢想，更是在之後的不同年代，甚至不同國家，引發人們的廣泛共鳴。
2012年百老匯全明星復排版《推銷員之死》。卡司包括菲利普·霍夫曼（Philip Seymour Hoffman），琳達·埃蒙德（Linda Emond）和安德魯·加菲爾德（Andrew Garfield）。
然而，這樣一個壓抑的故事卻很難引起四十年代末百老匯投資者的興趣。在被眾多製作人拒絕後，米勒遇到了將陪伴他創作一系列經典作品的製作人，克米特·布盧姆加登（Kermit Bloomgarden，1904-1976）。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布盧姆加登，堅韌可能是最貼切的選擇。這位畢業於紐約大學的會計出於對於戲劇的一腔熱血「轉行」進入黃金年代的百老匯，但是作為製作人的他在米勒和《推銷員之死》前，卻並沒能在充滿競爭的「寬街」做出屬於自己的「爆款」。
布盧姆加登無疑看到了《推銷員之死》的潛力。但是在堅定地將其送上百老匯前，這位製作人還是對這部戲的名字有所保留，尤其是名字中的「死」字。「你們有人會想去看一步叫做『推銷員之死』的戲嗎？」他曾抽取一些戲劇觀眾進行調查。雖然調查結果證實了他的懷疑，最終，布盧姆加登還是尊重了米勒的意見，沒有選擇那「五十多個備選的名字」中的一個，米勒回憶道。
賭博成功了。1949年二月首演的晚上，當大幕落下，米勒，布盧姆加登和整個劇組登緊張地看著噤若寒蟬地觀眾席，以及其中幾位顯露出無助的男觀眾將手帕蓋到自己的臉上。兩分鐘後，零星的掌聲傳來，接著， 「整個劇院沸騰了」。
英國老維克劇院的復排版《薩勒姆女巫》。卡司包括理察·阿米蒂奇（Richard Armitage）。中國的觀眾也可以通過放映欣賞到這部作品。
如果說《推銷員之死》僅僅是一個較有投資風險的劇目，《薩勒姆的女巫》則將米勒和布盧姆加登暴露到更大的危險之中。
五十年代初的美國國內經歷著冷戰帶來的瘋狂反應，泛濫的麥卡錫主義甚至將毒手深入了文化藝術領域，從好萊塢到百老匯皆有藝術家遭到非法傳訊和迫害。米勒本人和他的眾多好友也接連受到影響。為了表示自己的態度，米勒轉去研究了1692年發生在薩勒姆的獵殺女巫事件。一年後，1953年，也正是麥卡錫主義最為猖狂的階段，《薩勒姆的女巫》完成。
在米勒的回憶中，他記錄了當時已然緊張的態勢：兩位演員因為受不了傳訊的壓力選擇自殺，包括卓別林在內的更多藝術家選擇逃到歐洲；甚至米勒自己的戲也被眾多美國團體列上黑名單。「這是一個有著五個布景和21位卡司的戲。加上當時的局勢，我終於意識到，唯有一個很勇敢的人才可能把這部戲搬上百老匯。克米特·布盧姆加登沒有猶豫。」米勒說。
雖然百老匯的版本並沒有得到戲劇評論界的認可，但很快，這部戲被美國更多的地方劇院注意到，然後成為了爆款。在隨後的幾十年中，《薩勒姆的女巫》不斷地被各個國家的劇院復排，給予全世界的人們借歷史反思社會的機會。
隨後，布盧姆加登又繼續製作了米勒的《橋頭風景》（1955）。
由伊凡·范·霍夫（Ivo van Hove）導演的《橋頭風景》在2014年的倫敦西區和2015年的百老匯進行復排，獲得了當時的奧利弗獎和託尼獎大獎。
布盧姆加登對美國戲劇的貢獻不僅僅停留在他所製作的數部經典作品。斯科特·魯金（Scott Rudin），今天百老匯毋庸置疑最重要的製作人之一，在十五歲的時候便跟隨布盧姆加登學習戲劇製作。在採訪中，魯金直言自己是「師徒制」的產物。他回憶布盧姆加登對自己的教導：「你製作一部戲，因為你相信它蘊含的東西。之後發生的一切都取決於你在原稿中看到了什麼。（You do the play because you believe in what it is. Anything that follows comes from what you saw in the original material.）」
託尼·庫什納與奧斯卡·尤斯提斯
如果說布盧姆加登是能夠看到米勒作品的內核，那麼奧斯卡·尤斯提斯（Oskar Eustis）便是能夠看到託尼·庫什納（Tony Kushner）這個人的潛力。而兩個人的惺惺相惜與友誼也促成了美國戲劇具有裡程碑意義的作品《天使在美國》。
最新的全明星《天使在美國》復排版在英國國家劇院演出成功後，於2018年搬上百老匯，獲得當年的包括最佳復排話劇在內的三項託尼獎大獎。
同樣畢業於紐約大學，尤斯提斯卻是導演專業學生。畢業後，很快當上舊金山一家劇院的藝術總監的尤斯提斯在朋友的推薦下，機緣巧合地看了年輕的庫什納的工作坊作品《一間明亮的房間叫「白天」》（A Bright Room Called Day）。在這個90座的黑匣子劇場中，尤斯提斯感受到了這齣戲的想像力以及編劇的潛力。他迅速決定在自己的劇院排演這齣戲。在之後的一年中，尤斯提斯協助庫什納完善了這個本子，隨後親自導演了庫什納的第一步專業演出作品。
同年，作為藝術總監的尤斯提斯正式委約庫什納創作一部新的作品，內容和題材完全取決於庫什納的興趣。最初，庫什納並不知道自己想寫什麼。「會是關於同性戀，羅伊·科恩（麥卡錫主義重要支持者）和天使。」 庫什納對尤斯提斯說。拖稿兩年後，這位年輕無名的編劇交給尤斯提斯一步長達七小時的話劇初稿。尤斯提斯很快意識到，自己的劇院已經不能滿足這位編劇以及他的作品的野心了。作為劇院的藝術總監，正常情況下，他應該拒絕這樣一部尚未成熟且過長的作品，但是尤斯提斯決定辭去自己總監的工作，去幫助這個戲找個合適的劇院。
六年後，《天使在美國》在取得了英國國家劇院製作好評後，終於登上了百老匯。雖然庫什納拒絕了讓尤斯提斯擔任這次製作的導演。
兩個人的關係也因此破裂了一年。但是很快，庫什納意識到尤斯提斯作為戲劇構造的重要性。「我每次寫出點什麼，都會馬上想把它拿給尤斯提斯看，看他覺得寫得好不好，怎麼才能更好。」而尤斯提斯則說：「庫什納的天才體現在他知道怎麼用我是最好的。我很高興我的職業生涯能夠幫助到庫什納。」
尤斯提斯所幫助到的編劇不僅僅是庫什納。第一個獲得「託尼獎」的亞裔美國編劇黃哲倫（David Henry Hwang）就曾經說，對於自己的作品，他本人能看見很多政治議題還有戲劇結構，但是尤斯提斯能夠看見這部戲的內核。「他是美國最好的戲劇鉤作。」黃哲倫評價說，「他很有洞察力，同時富有同情心。」
位於紐約曼哈頓島的公共劇院
作為美國戲劇界最重要的藝術總監之一，在他的帶領下，紐約地標性的公共劇院（The Public Theater）有了更多、更豐富的項目來實現這座劇院的願景。它的「公園裡的莎士比亞」每年讓幾千位紐約人有了在夏天的公園中免費觀看專業莎劇的機會，而「新作家團體」則給了眾多年輕編劇將自己作品被製作並展示在公共劇院的機會。
這也便是為什麼，千載難逢的爆款音樂劇《漢密爾頓》便是在公共劇院進行的孵化和首演，並最終贏得了百老匯和迪士尼的青睞。
左為《漢密爾頓》在公共劇院演出時的場刊；右為在百老匯上演的場刊。
喬納森·拉森、林-曼努爾·米蘭達與傑弗裡·謝勒
不過提到《漢密爾頓》，就不得不說到助林-曼努爾·米蘭達（Lin-Manuel Miranda）享譽全球的製作人傑弗裡·謝勒（Jeffrey Seller）了。
在一個製作人的職業生涯中，如果說做了一部爆款還和運氣有關，那麼隔著將近二十年做出兩部裡程碑意義的音樂劇就不是巧合可以解釋的了。有趣的是，雖然初看這兩部作品非常不同，但是《吉屋出租》和《漢密爾頓》卻分別用有別於傳統百老匯音樂劇的音樂風格（搖滾與嘻哈說唱），讓音樂劇以全新的姿態強勢地重新走入流行文化視野中。
《吉屋出租》演出劇照
與庫什納與尤斯提斯的初識非常相似，當時僅二十多歲的謝勒在一場簡陋的搖滾獨角戲中看到了喬納森·拉森（Jonathan Larson）和他的潛力。第二天，謝勒便給拉森寫了信：「我要給你做部戲。」
拉森表示他想把普契尼的歌劇《波西米亞人》做成音樂劇。隨後，他便為這個故事創作了上百首歌曲。在1994年的一次孵化工作坊上，拉森展示了他的成果。由於它結構上的問題以及時長，所有被邀請的人都不看好這個作品，只有謝勒和他的夥伴高登·麥卡倫姆（Gordon McCollum）看到了這個作品的可能性。他們當天就和拉森達成了正式合作協議。又經過了大量的工作坊和重寫，1996年，《吉屋出租》，一部用搖滾樂表現年輕人困惑與喜悅，痛苦與理想的作品在紐約的外百老匯劇院上演。但戲劇性的是，有如自己筆下的角色，拉森在首演前的那個早晨因病過世。他未能看到自己的劇被正式演出出來，也無法知道自己的作品在他信任的製作人夥伴手下，最終成為了百老匯音樂劇的一個傳奇。
將近十年，且帶領《Q大道》走向成功後，在2004年，謝勒認識了他職業生涯中另一位重要的藝術家，林-曼努爾·米蘭達。二十四歲的林和他的《身在高地》（In the Heights）工作坊吸引了謝勒和麥卡倫姆注意力。隨後在2008年，他們製作的百老匯版本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並為林贏得了包括最佳音樂劇在內的四項託尼獎大獎。
《身在高地》演出劇照
林無疑非常信任謝勒。兩人在孵化《漢密爾頓》的十年中無話不說。在採訪中，林表示謝勒非常清楚自己需要什麼，但同時明白不能直白的要求編劇寫什麼。「傑弗裡從不建議我要寫什麼。他不會說，『這裡你需要麥迪遜對華盛頓說這句話。』他只會說，『你在這幕寫的東西沒有產生效果，而我們相信你能找到答案。』如果決策涉及到商業方面的考量，他很會用藝術創意的方式引導它。」
在百老匯三十年，謝勒也和所有製作人一樣經歷了許多作品的失敗。回望自己的職業生涯，謝勒總結：「我不知道一部戲為什麼失敗（或者成功）。我不認為任何人知道。百老匯沒有一個公式能夠保證商業上的成功。」這也便是為何，時至如今，謝勒依舊相信自己的感覺：「我做的項目必須能讓我胳膊上的汗毛立起來。」
《漢密爾頓》音樂劇獲得當年託尼獎最佳音樂劇頒獎現場。自左到右分別是編曲亞歷克斯·蘭卡莫瑞（Alex Lacamoire），公共劇院藝術總監奧斯卡·尤斯提斯，製作人傑弗裡·謝勒和林-曼努爾·米蘭達。
皮克斯動畫工作室的創始人，前迪士尼動畫片長董事長艾德·卡姆爾（Edwin Catmull）在自己的自傳體書《創造力工廠》（Creativity, Inc.）中寫到：「我們人類總喜歡知道自己要去哪裡，但是創作的過程要求我們走上一條我們不知道終點為何的道路。......選擇一條路還不夠，你要走下去。......（因此），管理者的工作不是規避風險，而是增強我們承擔風險的能力。......我衷心地相信，每個人都有創造的潛力——無論採用的體裁。而支持創造力是一項高尚的工作。」
你最喜歡的編劇是哪位？他的哪一部戲劇作品讓你印象深刻？
歡迎給我們留言，我們將抽取4位評論獲贊最高的觀眾，各送出一本由上海譯文出版社出版的《薩拉姆女巫》或《推銷員之死》（隨機贈送）。活動截止至2020年10月9日。
「美國戲劇的良心」阿瑟·米勒經典代表作
英若誠、梅紹武、陳良廷、郭繼德等名家譯本
百老匯、倫敦西區、NT Live常演不衰
橫掃託尼獎、普立茲獎、奧利弗獎
阿瑟·米勒經典作品（五冊）
《推銷員之死》《薩勒姆的女巫》
《都是我的兒子》《橋頭眺望》《墮落之後》
[美] 阿瑟·米勒 著
英若誠、梅紹武、屠珍、陳良廷、郭繼德 譯
上海譯文出版社 出版
2020年8月上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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