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園是經過人類雙手改造過的有限空間。希臘人相信花園是一個「能提供美好東西的地方」。羅馬人將它清晰定義為種植日常食用水果和蔬菜的土地,這個定義再後來慢慢演變成休閒娛樂的花園。
在法語中,「花園」這個詞被寫作「jardin porager」(jardin意為花園,potager意為蔬菜)。不管在任何時期,它都被認為是一個築起圍牆的與野生環境分開的空間。而且,用什麼來分隔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空間內部是如何設計的。
在照料菜園的過程中,人們發現了植物所帶來的生機與美感。於是,便在園子裡種植其它類型的植物。例如,不同種類的花草樹木。
隨著花園文化的普及,設計和打理花園的人也成為一種職業——園藝師。園藝師利用花園來詮釋自己的藝術審美、哲學理念,以及對人和大自然的深切思考。每一個園藝師,既是做夢者,亦是造夢者。花園是他們對風景的情感投射,也是對空間秩序的理性思考。
西班牙哲學博士貝魯埃特便是其中一位。他自稱「花園哲學家」,一邊教授著哲學和社會學的課程,一邊在自己的花園裡勞作和寫作。20多年來,他一直沉迷於園藝,並在花園中獲取無窮的靈感。通過親自除草、翻曬、清雜和耕種,貝魯埃特掌握了各種園藝工具的使用方法,也磨練了耐心、韌性等美德。
為了讓現代人更好的欣賞花園藝術,潘普洛納決定把欣賞花園的技巧都濃縮在《花園哲學》裡。在書中,貝魯埃特詳細地介紹了花園文化的起源、發展和演變。同時,從花園的概念、象徵、語言、風格和遊園路線五個方面,闡述了不同時期的園林作品和園藝師的設計思路和哲學理念。
貝魯埃特認為,花園是具有複雜象徵意義的生動藝術和文化作品。是園藝師精細的腦力創造,涵蓋豐富廣泛的哲學主題。那麼,作為一個行外人,我們可以從哪些角度去欣賞一座美麗的花園,理解園林師所傳達出來的藝術審美和哲學理念呢?
01理解花園的主題
認識花園的第一步,是了解花園的主題。一般來說,花園的主題都與它的功能息息相關。因此在這裡,我們需要簡單地來了解一下花園功能的演變。
最初,花園只是一小塊種植蔬果的土地。在照料土地的過程中,人們感受到了蓬勃的生命力與閒適的平靜,於是開始琢磨在土地上種點別的東西。比如,花草樹木。
這個時候的花園,不再只為了滿足「果腹之欲」而存在,而是從「實用性」轉向了「觀賞性」,追求園子有意識的布局所帶來的「感官」享受。不光是種花種菜,還要研究「怎樣種」,「種在哪」,整體呈現出來的顏色和形狀才比較好看。
漸漸地,希臘的哲學家們開始在露天的花園(公園)裡辯論。從柏拉圖、亞里斯多德到伊壁鳩魯,花園成為了哲學家們開展對話,探索生命意義的地方。在這裡,人們遠離塵囂,心情愉悅。眾多大膽的想像,深刻的思想,也在花園這個局限的空間裡萌芽,發展。
後來,隨著宗教的普及,花園成為了成為了人們凝神、冥想和供奉信仰的場所。花園的設計也變得越來越有宗教儀式感。段義孚曾說過:「中世紀歐洲的修道院花園是按照樂園的樣子來設計的。其理想的表現形式中,充滿著各種象徵基督教傳統中神聖故事的符號」。
以古羅馬修道院的迴廊為例。正方形構造的迴廊一般處於整棟建築的中心,呈十字狀的小路將它分割為四塊區域。「交叉的地方會有一處噴泉、一片玫瑰園、一口井或一棵樹,用以象徵世界的中心,也代表著世界之軸穿過的地方,即連接天和地的宇宙之軸」。
貝魯埃特在書中指出,這種四分法的布局充滿了濃厚的宗教色彩。「『4』可以象徵樂園的4條河流、4部福音書、《啟示錄》中記載的4股風吹來的4個角落、人類的4個年齡段、4個季節、4個方向基點。」
到了11世紀,花園被貼上了「縱情聲色」的標籤。大量藝術作品取材於花園。這些主題包括不再局限於無罪、純潔和貞潔,還有愛、欲望和誘惑。
如今,現代花園大多擁有多個主題和功能。但不管主題和功能如何變更,花園的本質都是人們在現實世界打造的「烏託邦」;是人們通過藝術的思考,所構建出來的文化景觀。現代花園讓烏託邦變得觸手可及,並在無形中激發我們對美好世界的渴望,以及逃避現實的幻想。
02找到花園的最佳觀賞點和遊園路線
每一個花園都會有一個預設的「最佳觀景點」。它是設計師給遊園者的禮物,也是設計師看風景時獨一無二的視角。
為什麼要找到花園的「預設觀賞點」呢?因為花園的語言隱藏或顯露在幾何學的美感中,無論是建築樣式,還是植物樣式,都是根據數學原理進行了空間排列。
人們通過捕捉花園內部的數學秩序來獲得精神上的快樂。藉助花園設計中隱藏的數學,我們看到了秩序下的抽象之美。而「最佳觀景點」就是設計師認為整個花園中能看到最美景色,或者是最能感受到自己設計美學的地方。
例如,凡爾賽宮的最佳觀景點就在宮殿的最高處。路易十四站在那裡,俯瞰著他的城市。以整座凡爾賽宮作為中軸線,通過林蔭道向外筆直的延伸。路易十四的王權,就像這無邊無際的林園一樣,覆蓋了整個法蘭西帝國。
與法式花園不同,英式風景式花園沒有特定的最佳觀景點。設計師希望遊園者在花園中漫步,按照自己的節奏,發現路上不同的風景,探索出屬於自己的「最佳觀賞點」。
花園也不再是一個戲劇空間,而是成為一個獨自行走和進行思考的地方。正如米拉尼所說的,「從古至今,邊散步邊欣賞風景,是審美生活中最值得讚頌的活動之一」。
03讓自己迷失在花園中
了解花園的最後一步,是允許自己在花園裡迷失。因為閱讀一座花園,不僅需要走過花園,還要去經歷它的所有。
貝魯埃特認為,思考花園的樂趣是創造花園的樂趣的反映,參觀者仿佛是園藝師的魂魄。但是,從現象學的角度來看,穿過花園的人不僅參與了哲學家所謂的「秩序創造」,而且「共同創造」並重塑了哲學家的花園體驗。
而行走恰好可以協助人們體驗這種創造性和藝術性的活動。通過行走,我們獲得了審美的維度。人們被鼓勵丟掉指南針,沒有任何計劃地迷失在花園中。
迷宮也因此誕生了。
迷宮的設計原則是在已確定的地面上儘可能創造出最長的路線。因為在花園中迷失,是為了浪費時間,去完成遊戲式的消遣。從形態來看,迷宮可以劃分為兩種類型:單迷宮(或者說是單一行程的迷宮)和復迷宮。
單迷宮沒有分叉口,沒有十字路口,當然也沒有死路。基本上就是一條彎曲環繞的路線,一直通往中心點。
而復迷宮則沒有中心,也看不到前方。在這些路上有許多交叉口,迫使我們在岔路中做出選擇。如果遇到死胡同,那步行者就不得不回到岔路口,再沿一條新的道路尋找出口。
從視覺上看,迷宮象徵著人類在這個世界上的冒險和不幸,是命運的陷阱和陷阱。它是人生的轉折點和曲折。
因此,走迷宮的意義,會因為是否有一個目標而不同。如果沒有目標,「走迷宮」不過就是在瞎逛,與遊戲、哲學和冥想無關。
伊利亞德指出,「迷宮的原始功能就是保護中心,它被理解為一種通向神聖、永生以及事物本真的路徑。道路的起伏相當於初始的測試,面對危機和克服挑戰,讓內在的更新和新的存在成為可能。迷宮也被認為是進入哈迪斯(Hades)冥界王國的一種方式,也就是在另一個世界重生的方式。」
除了高牆迷宮,也有低牆迷宮(以籬笆高低來定義)。高牆迷宮讓我們產生猶豫不決的心情,讓我們體驗「迷茫」和「迷失」的感覺。它是一個多重的符號,象徵著道德選擇、智力測驗和塑造我們存在的決定。低牆迷宮則更多是為了娛樂、創造驚喜或是裝飾空間。
從哲學的層面上看,走迷宮可以看做是一個找尋自我的過程。最初的迷失是為了與自己在最後相遇。我們在尋找出口的過程中同時探尋著自己的局限、面對內心的惡魔以及考驗耐力。而這一切也都被當成了磨鍊靈魂、鍛造品格以及發現真實自我的途徑。
寫在最後:
花園自誕生以來便被稱為「現實中的烏託邦」。它提供了一個現實的倒影,試圖修正和彌補現實中的缺陷和局限。在那裡,展現了哲學家對完美社會烏託邦式的希望,呈現了園藝師的美學審美,和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嚮往。正如阿蘭·德波頓(Alain de Botton)所說的:「感受到美是一種徵兆,表明我們發現了什麼是美好生活的具體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