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是漫長歷史留下的吉光片羽,是中國的蒙娜麗莎。紐約,曼哈頓,第五大道82號街,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的庫房中,靜靜沉睡著一幅來自中國的古老山水——《溪岸圖》。
唐宋山水的珍貴遺存中,這幅畫作顯然不如臺北故宮《溪山行旅圖》那樣聞名,也不如北京故宮《千裡江山圖》璀璨奪目,甚至不為許多人所知,但凡是瞻仰過它的人,無不被它的古雅所撼動。
五代·董源《溪岸圖》
收錄於:董源 巨然-歷代經典山水石法解析 蕭海春 繪 上海書畫出版社
《董源 巨然-歷代經典山水石法解析 》裡記載了《溪岸圖》,2.2米高的恢弘巨製,它擁有現存唐宋畫跡中最高的尺幅,創作於畫史最為關鍵的時間節點;它一直被視作五代巨匠董源(約900-962)的傑作,卻與現存董氏畫跡風格迥別;由宋至今,它流傳千年,跌宕曲折,見證無數變遷與沉浮,最終流寓海外,寄身他鄉。
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1997年,《溪岸圖》入藏大都會藝術博物館。當日,紐約時報罕見地於頭版刊印《溪岸圖》,
視其作為海外現藏中國書畫中最卓越的畫作,譽為「中國的蒙娜麗莎」。
消息刊發不久,來自各國學者的討論接踵而至,有人質疑《溪岸圖》的真偽,也有人急於為其正名,繼而發展為20世紀最著名的一次學界辯論。
種種傳奇,種種猜測,種種辯論,為《溪岸圖》戴上神秘面紗,身世至今撲朔迷離。而縱使身處疑雲之中,它亦放射出最迷人的光芒——
來自玄奧的墨氣、浩渺的群峰、以及那個古老久遠而又令人嚮往的時代。
1.「巨障」
《溪岸圖》的畫幅之高,超越《雪竹圖》與《喬松平遠圖》,位列傳世唐宋畫作之最。
如果將它的全幅展開,會呈現一件3.4米的巨製,赫然俯視瞻仰它的眾人。面對如此巨大的畫作,觀者的第一感受往往是雄偉——尚且不用體會內容,畫面尺寸帶來的衝擊首先會震撼心靈。
陳列中的《溪岸圖》
唐宋時期,古人對世界的認識尚且朦朧,山水被視作造化的典範,具有某種神性。
為了表達心中敬仰,畫師們力圖在畫面中創造出自然山水的磅礴氣勢,為此必須描繪宏大的畫面,以使觀者更直觀地感到崇高。
因此,山水被描繪在寺觀、殿堂的牆壁之上,作為殿宇的重要裝飾。屋內原本用於劃分建築空間的屏風,也由此成為拓展山水空間的屏幕。人們坐在屏風下時,能借繪畫神遊山水之間,寄託對林泉的嚮往。
五代·王齊翰《勘書圖》
《溪岸圖》即是這樣——
它原本是一幅巨大的屏風,大約是三聯屏中的左屏。
由此可以想像,畫面中旅人跋涉的小徑應當還有很長的延伸,而水閣中的高士亦應當眺望一片更開闊的水面。當然,這些都未能影響整幅畫作完備的氣韻。
為了使觀者沉浸於畫面之中,《溪岸圖》必須營造出足夠深遠的空間,
亦為此運用了迂迴的「之」字形構圖——
首先,近景的樹木與坡陀向左升起,將觀者的視線引向左側;隨後,再沿著水際向右傾斜的山崖,導向右側的水閣與村落;接著,一排屋舍之後,山崖猶如海浪般高高湧起,長而有力的弧線彼此交錯,通過山與山的層疊強調縱深;再接著,這些弧線在山腳匯聚,形成蜿蜒的山徑,曲折縈迴連通遙遠的溪流,最終將觀者引入畫面的最深處。
——在那裡,一片迷濛的墨色中,遠峰被藏入霧靄,模糊了虛與實的界線,畫面仿佛變得透明;林木被分為小小的幾簇,排列在溪畔的坡地上,反襯出遠山的高大。
縱覽全幅,縹緲的雲嵐下,群峰錯綜堆疊在畫面中部,紛至交錯、向左傾倒;但它們並未顯擁擠——這源於左右的飛瀑與山徑縱向劃分了層次,山腳開闊的水域亦橫向釋放出空間;畫面也未偏離重心——為了均衡群山左傾的動勢,右側山壁高聳入雲,形成巨大的「V」字形峽谷,穩定畫面的結構。
這些別具匠心的構圖設計,為緊湊的畫面賦予豐富的變化。至此,通過造型的引導——山的形態與焦點的布置;氛圍的烘託——明朗的近景、豐富的中景與縹緲的遠景;以及物象的暗示——旅人的方向、高士的視線、溪流的走向,三者共同創造出深遠而連貫的空間感,成就這幅巨作的撼人氣魄。
2.「墨氣」
為畫面營造出玄妙之感的,是山水間湧動的墨氣。
由於毛筆的特性,好的畫師筆下必然會磨練出好的線條。《溪岸圖》中線條亦水準極高:樹幹結實圓穩,屋宇勁拔娟細,水波輕盈流暢——
但是真正支撐起整幅畫面的元素,是深奧氤氳的墨色。
如果說:線條能最直觀地描繪造型、展示技法的高超,例如吳道子、李公麟的白描;
那麼墨色則擅於烘託氣氛、營造意境、體現情思的微妙。
仔細端詳《溪岸圖》:山石邊際的界線仿若遊絲漏痕,幾不可尋。
畫家用極淡的筆跡勾勒輪廓,再用渲染與疊壓區分陰陽向背,
以此構造出複雜而又真實的山巒。這些朦朧的墨跡與水波、林木明朗的線條重疊交匯,兩種不同的質感之間,水與墨微妙融合,產生出獨特的韻味。
愈向上觀察,《溪岸圖》墨色的變化愈發豐富:山崖與山崖之間烘染出深邃的峽谷,突破唐人單純用線條勾勒賦彩的單調感,拉開山與山的距離,形成更加可信的空間透視;峰巒的頂部則逐漸隱去,與松林一同出沒茫茫霧靄之中,使人不知其高遠,繼而暗示峰巒的巍峨。
最絕妙的則是遠景。沿著山谷間蜿蜒的溪流,畫面緩緩步入虛無,煙雲之中,山影若隱若現——那些朦朧的樹影將遠山襯託得無比高大,縈迴的水流又暗示它極盡遙遠,在這裡,觀者仿佛置身其間,剛剛沿著逼仄的山徑,穿越屏障般的山嶺,驀然邁入一片新的領域,空氣溼潤、目光遼闊、場景虛幻。
這些自然而不經意的墨色,被比董源更早的五代宗匠荊浩(858-約923)謂為「隱跡立形」,即:盡力隱去刻意的筆跡,追求渾然天成的意境。很難相信,在水墨山水尚現不久的五代,畫師已然擁有如此高超的墨法,足以描繪出宛如幻境的畫面,猶如阿蒂爾·蘭波(Jean Nicolas Arthur Rimbaud)的詩歌——虛幻迷離、變化莫測,將觀者引入迷思。
(圖文/少白公子)
註:以上圖文節選自講座《少白公子趣說齊白石》 主講人:湯發周
庚子年 【鼠年】記於華東齊白石文化藝術交流中心(上海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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